邓羌脚步一顿,老脸一红,一时竟讷讷说不出话来。
杜英一怔,露出夸张的神情:
“不会吧,难道竟让余说中了心思?”
邓羌赶忙说道:“属下并非盟主所言······属下奉命清扫各处府邸,按照主簿后来派人送来的命令,这些氐人内眷、婢女等等足足数百人,已经尽数集中于东海王府、椒房殿等各处。”
师兄这样做会不会引起桓温那边的不满?毕竟这些氐人家眷以后都是和氐人谈判的筹码······
杜英沉吟片刻,师兄打算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而且都没有和自己商议就匆匆下决定,更是说明师兄胸有成竹。
等见到他的时候再商量吧。
“也好,伯夷麾下将士连日苦战,也很疲惫了,让儿郎们休整吧,这北关内外兵营众多,收拾一下就暂时把兵马安顿进去。”杜英缓缓说道。
师兄既然扣下来了氐人的家眷,那自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兵马也都屯驻在北关,先抢占这长安城中为数不多的兵营再说。
若是桓温真的打算把长安太守的位置交给自己,那么杜英在北关屯驻关中盟的兵马以掌控大局,也在情理之中。
而就算是桓温不想这么做······木已成舟,杜英也得逼迫着桓温只能将杜英摆在这个位置上。
这个长安太守,来之不易啊。
杜英心中感慨,却见邓羌迟迟未去,不由得好奇问道:
“伯夷还有何事?”
邓羌沉吟片刻,还是鼓起勇气说道:
“实不相瞒,之前属下曾说不愿与卫大将军为敌,以报昔日赏识之恩。
今日,卫大将军将家眷托付于属下,属下不知应如何是好,还请盟主为属下解惑。”
杜英点了点头,按理说这种事若是落在别人身上,恐怕避之不及,恨不得抓紧把苻黄眉的家眷交出来,表示自己和旧主之间再无关系。
不然的话,就算是自家主上仍然信任有加,又怎么能保证别人不会说出些流言蜚语?
到时候受到影响的,总归还是自己的身份地位。
可是邓羌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了······
俨然他心中所思所想的,仍然还是如何才能报答旧主的恩情,同时又不期望让杜英对他太过失望,纠结之下,索性直接寻求杜英的指点。
杜英自然知道这个属下,其实就是个淳朴老实的汉子,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
此时的纠结,无可厚非,反而说明邓羌没有什么歪心思,这正是杜英想要的下属。
“苻黄眉倒是相信伯夷。”杜英微笑着说道。
邓羌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
“回盟主,若是卫大将军让其余家眷言说此事,属下或许都不会有所犹豫,毕竟属下现在为关中盟之人······
奈何是卫大将军家的小女儿送上的亲笔信,属下当初客居卫大将军府邸时,府中上下对我这汉人并无多少好感,背后冷言冷语多矣。
唯有这小姑娘心地单纯而善良,时常为我争辩,又曾专门托人前来看望,以免属下心有芥蒂······
至此之后,府中上下,虽然定还有闲言碎语,但是至少已经不入属下之耳,而卫大将军也有招属下为赘婿之意。奈何战事爆发突然,我等率军出征,此事也就暂时搁置。”
原来还有这一份感情和关系在。
杜英登时明白过来,感慨说道:
“原来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邓羌一下子说出了心里的纠结,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杜英这一句切中内心的打趣,尴尬的立在那里。
“无妨,苻黄眉的家眷,就暂时交给你看管,战后划分府邸,你家中也无伺候的人,不妨就让这些人入你府中,也算是多些烟火气,如何?”杜英笑道。
邓羌登时大喜,连忙拱手:“属下多谢盟主成全!”
说着,邓羌便要转身离去,杜英却招了招手:“诶诶,等等,这么着急去见心上人?”
邓羌脚步一顿,扭扭捏捏的,哪里还有沙场万人敌的模样?
杜英则接着说道:
“不过余会答应,是看在伯夷的面子上,也是看在未来邓夫人的面子上,莫要辜负了人家,选个良辰吉日,成家立业也好。
伯夷年纪也已经不小了,可得早早诞下传人,不然这一身武艺岂不是后继无人么?
若是需要媒人的话,余不妨出面为尔做媒,如何?”
邓羌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毕竟······那是苻黄眉的女儿。
“苻黄眉让那姑娘出面,可不就是有这心思么?”杜英无所谓的说道,“其想要保全家眷,顺便也算是顺水推舟,成全你们,这在情理之中。
日后只要他不会窜到沙场一心求死,那大家也没有必要非得两败俱伤。这关中氐人和羌人那么多,想要赶尽杀绝显然也不现实,大家早晚有坐下来谈一谈的时候。”
邓羌心中最后一个担忧也放下,郑重行礼:
“多谢盟主成全。”
杜英摆了摆手,让他且去,同时幽幽感慨一声:
“万人敌也要为了心上人折腰哟。”
这句话还是飘到了邓羌的耳朵中,邓羌脚步一个踉跄,引得周围将士们纷纷偷笑。
沙场上仿佛天神一样的邓将军,此时来看,也是一个有儿女情长的凡人嘛!
杜英则径直穿过北关,迎向已经越来越近的那一队人马。
“属下杜英,参见将军!”杜英拱手行礼。
桓温翻身下马,亦然大笑着迎上来:
“仲渊啊,几日不见,便立下泼天功劳,你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杜英不由得微笑反问:
“所以之前将军一直轻视了属下?”
桓温伸手托住杜英的手腕,扶着他站直,连连晃动了几下,解释道:
“原本以为仲渊是初生牛犊,空有少年胆略,而今日方知,仲渊是初生幼虎,不只有胆气,还有锋利的爪牙啊!”
第五百四十七章 长安太守,花落我家
说着,桓温环顾身后:
“尔等且说,是也不是?”
郗超率先笑道:
“督护年纪轻轻便有统兵一方、破城先登之姿,属实令人佩服!”
杜英则有些惭愧的说道:
“话虽如此,但是这其中亦有谢伯父的功劳,奈何谢伯父腿上受伤,动作不便,不然的话必然也愿意前来迎接将军。”
桓温摆了摆手:
“无妨,无奕是余之兄弟,应当是本将去探望才是,这一次受了伤,可万万不能在允他饮酒了!”
大家都露出笑容,谢奕提着酒坛子撒酒疯,那是人人都怕,桓温也不例外。
桓温主动说起来这事打趣,自然让大家多少都拿捏清楚将军的心思。
不管将军是不是打算将杜英推出去当做抵挡江左世家的炮灰,至少在将军的心里,应该还是很愿意和杜英、关中盟维持一个不错的关系的。
“这是自然。”杜英含笑答应。
而其余的幕僚、属官们也纷纷上前见礼,恭维几声。
杜英没有在桓温这里失宠,而且长安之战当记首功,大家也提不出来多少反对意见,所以拍拍马屁、留个好印象,总是没问题的。
不过,还是有一个家伙的声音“越众而出”:
“杜督护入城久矣,为何我家将军抵达北关之后才来迎接?”
众人心中齐齐叹了一声,说话如此阴阳怪气,当然只可能是袁宏这个杠精。
至于袁宏所说的问题,大家其实心里都清楚。
杜英入城这么久才到北关,肯定是去搜刮氐人的国库、粮仓之类的去了,而且氐人王公贵族的府邸,也应该都遭了杜英的毒手。
只不过杜英第一个入城的,选的位置又好,大家又没有足够的立场和理由说人家的不是,易地而处,他们也会这么做。
现在袁宏这家伙,还真的口无遮拦的说出来了。
杜英瞥了一眼袁宏,正色说道:
“苻坚率军且战且走,一路不少游兵散勇都需要慢慢清扫,所以耽误了些时间,还请将军莫要见怪。”
“这有什么好见怪的!”桓温笑道,拉着杜英的手腕往前走,“且走,且走,入城再说,老夫也要看看,这氐蛮把长安城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郗超等人赶忙跟上,此时他们已经看出来,桓温心中或许也有类似的想法,但是仍然选择了帮助杜英掩饰这种尴尬。
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不说,甚至还给杜英找了一个台阶下。
长安,是被氐人破坏的。
因此如果关中盟真的在氐人府邸之中烧杀抢掠,那也无妨,都可以归罪于氐人之前的破坏。
至于氐人为什么会破坏自己的府邸······
或是想玉石俱焚,或是之前入长安的时候劫掠,并未再做修复,又或是刚刚负隅顽抗导致的,总之理由有很多。
而入城之后,大家骤然发现,城中军营已经插上了王师的旗帜,也不知道是不是都被占据了,不过那些府邸,倒是一个个仍然大门紧闭、贴着封条,显然关中盟并没多加破坏。
精锐之师、军纪严明啊。
这是一时间所有人心中的想法。
桓温一边和杜英沿着天街走向未央宫,一边沉声说道:
“仲渊呐,此战以你为首功,所以余打算保举你为长安太守,这长安是你先打下来的,就交给你来坐镇,可否?”
杜英相当于已经知道考试答案的考生,心中未起波澜,但是至少表面上,他不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毕竟这条消息也不是杜英从正规渠道得到的,而是郗超透露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