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渊兄,来之不早矣!”郗超笑着拱手,“隗司马,许久不见,英姿勃发更胜往日。”
虽然梁州刺史的人在大司马府这边并不怎么讨喜,但是表面上的礼数,郗超还是做得滴水不漏。
“正有要事与隗兄商议,涉及到扶风战事等等。”杜英不慌不忙的说道,“等会儿禀报大司马,也定会让大司马高兴,因此稍微晚一些,大司马应该不会见怪吧?”
郗超微微皱眉,杜英今天同时插手渭桥和华阴的战事,就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而如果杜英再去扶风刷存在感的话,恐怕会引起更大的非议。
偏偏大司马还真的是把三郡之地许给了杜英,所以大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长此以往,对杜英的不满情绪只会在暗中积蓄,越来越多。
而谁又知道,会不会有彻底爆发的那一天?
郗超思忖片刻,还是压低声音说道:“扶风之事,暂时为梁州刺史所操持,仲渊还是不要过多卷入其中为妙。”
声音虽然低,但是左右的隗粹和谢奕还是听到了的。
隗粹并不清楚杜英和桓温幕府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只道是杜英和郗超也有私交,因此微微撤开些。
这毕竟是在讨论有关于梁州刺史的事,隗粹并不能阻止杜英他们,但至少自己可以避嫌。
谢奕微微皱眉,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迷迷糊糊不甚确定。
杜英则含笑说道:“多谢嘉宾兄。”
这是在向他做出提醒,杜英当然领情。
不过郗超并不知道,杜英刚刚也就是随口一说,他和隗粹讨论的一直都是未来长安城的律法推行问题。
在胡人的影响下,现在的长安早就已经没有了什么道德礼法的认知感,已经有太多的罪恶暴露在那些流民之中。
因此如何才能以严法震慑宵小,但是又不至于因为法律过于严苛而让百姓失去对太守府的信任,本来就是一个需要拿捏的问题。
知法、守法、维法、普法。
杜英从这四个角度出发,向隗粹解释了自己交代给决曹掾史的新任务。
也让隗粹眼界大开。
原来只是在律法这一块,就有这么多讲究。
之前晋律固然经过杜预的努力制定了出来,但是真正推行下去的时候,又有几人知晓,又有几人遵从?
甚至杜英还提出了,在未来要推行“王子与庶民同罪”等等理念。不过这些就有些惊世骇俗了,杜英明显也只是说一下远期构想,隗粹也就是听一听。
毕竟现在世家横行、享有专权,是时代特色,是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当然的。
杜英没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甚至还可能得不到自己手下人的理解。
“决曹者,推律法、断冤案、平民愤,使天下不敢辱法。”杜英最终给出了这样的结论。
对了,这个辱法,是法律的法,不是打白旗的那个法。
至于扶风那边的战事,杜英甚至都没有和隗粹提及哪怕一句话。
他本来就有留用隗粹之心,自然不能让隗粹总是时不时的想起来自己的上官其实是司马勋。
而且杜英在扶风方向上也有安排,甚至是摆明要触动司马勋利益的,所以不让隗粹知道也不是什么坏事,免得节外生枝。
那杜英为什么要对郗超提及此事呢?
自然是为了试探一下郗超对自己的态度。
若是郗超会明里暗里好加提醒的话,那么说明他本人,而或者他所代表的桓温,并不希望看到杜英真的和桓温体系的人反目成仇。
而如果郗超无动于衷,那杜英就得小心一点儿。
这场宴会,最好距离谢伯父近一些。
关键时候能够直接扑过去大喊一声:
“岳父救我!”
不过目前来看,最坏的可能应该不可能发生了。
杜英举步入府,又对着目送他们的郗超笑了笑。
郗超亦然报以微笑。
两个互相试探的家伙,笑的像两只狐狸。
谢奕和隗粹显然并没有注意到刚刚三言两语之间的试探,甚至交锋,两人凑在一起,讨论着今天的渭桥、华阴两处战事。
第五百九十四章 桓冲问计
郗超和杜英的目光错开,落在这谢奕和隗粹身上。
两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家伙······
当郗超和杜英的目光撞上的时候,对此达成了共识。
走入大堂,便知道郗超所言不假,谢奕和杜英他们来的的确不算早了。
大堂外的回廊下已经坐满了低阶的将吏不说,堂上也只剩下少数几个空座了。
不过这几个空座基本都是位于桓温的左右手,距离很近的位置上,显然是给杜英、谢奕和郗超留下的。
有人来引隗粹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落座。
以隗粹的身份,显然只是有资格踏入议事堂,但是还没有资格坐在靠近桓温的位置上。
这议事堂上坐着的,一半都是军中重将,比如估计一两个时辰之前才从渭桥战场上返回的戴施和高武这两名桓温麾下猛将,又比如桓冲这之前坐镇城东的桓温亲兄弟。
当然还包括桓济以及大司马府的幕僚,罗含、张湛、罗友、习凿齿等人皆在座,清一水儿的荆蜀出身。
军中三名重将,对于杜英皆报以微笑。
显然就算是他们真的对杜英一个劲儿抢夺功劳的行为有所不满,也不会和自家属下们之前那样可以表露出来。
所以他们是主将,而杜英白天见到的那些人,只能是吏员。
至于那桓济,看到杜英之后,皱了皱眉,微微侧过头,就当做没有看见。
对于杜英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也不怪他不满,此次他随着桓温北上,本来是在爹爹面前好生表现一下的好机会,不然的话平时的风头都让桓熙(桓温长子)给占了,哪有他桓济什么事?
结果谁曾料到,现在在关中年青一代中独占鳌头的,绝对是这位长安太守。
谁还记得这里还有一个同样属于“年轻俊才”的桓济?
杜英瞥见了桓济的神情,对于这样的富家子弟、一介草包的反应并不奇怪,而他也只是一笑了之。
杜英的对手,是王右军,是大司马,桓济······目前来看完全不够资格。
至于大司马府的幕僚们,罗含对着杜英点头致意。
没错,现在的罗含名义上还是在大司马幕府之中,这样涉及到大司马亲信部下的聚会,罗含自然是要来的。
不过现在罗含的内心已经被正在扩建的关中书院所占据,今天显然也只是来走个过场罢了,甚至从他此时真心流露出的笑容来看,他更像是来给杜英保驾护航的。
我家大腿们一个比一个靠谱。
杜英心中如是想到,手上动作不停,和在座的众将见礼。
“仲渊,无奕啊,来之何其晚矣!”桓温似乎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杜英和谢奕的到来,放下手中的公文。
虽然大家都在低声地讨论着目前的局势,但是桓温并没有参与到其中,而是在看各地送来的战报。
“参见大司马!”杜英和谢奕齐齐行礼。
“来,且坐!”桓温起身,指了指空出来的位置。
两张桌案,一张有一个位置明显是留给郗超的,上面还摆放着郗超的几份公文。
杜英顺势就要坐过去,就听见另一边响起桓冲的声音:
“仲渊兄,何不来此处?今日渭桥、华阴两处战事,余还有问题想要询问仲渊兄。”
杜英怔了怔,其实那个位置应该是留给谢奕的,不过既然桓冲邀请了,杜英自然也不好拒绝:
“当请幼子兄点拨才是。”
桓冲等杜英入座,旋即好奇的问道:
“渭桥战后,氐蛮固然已经退过渭水,可是仍然游荡在渭水北岸,并且沿几处州郡布防,意图反攻,太守可有防御长安,或者底定关中之策?”
“来之匆匆,尚未看渭水战报,幼子兄请细说。”杜英端起来酒杯,敬了桓冲一杯酒,“就暂且以此酒,当做酬劳吧。”
“哈哈,仲渊兄,这酒水可是大司马府上的酒水,未免借花献佛了啊!”桓冲笑道。
两人之间本来并不是非常熟络,这也是因为他们基本上没有在一处战场战斗过,现在一个小小的玩笑,让桓冲脸上带着的些许严肃和拘谨也化开,不等杜英回答,就先接着解释道:
“渭桥战后,苻生率军脱离苻坚所部,兵力应该仍然在万人上下,一路向西北撤退到新平郡(今彬(豳)州)。
而苻坚率军屯驻于北地郡(今耀县),同时皆派出大量游骑,游荡于渭水、泾水两岸,意欲探查我军接下来的调动。
目前仍不知道苻生和苻坚是否已经达成了在对付王师上的共识,但是就算是没有共识,他们也应该保持了一定的默契,不然不至于仍然都固守最近的州郡,而不继续北上抢夺安定郡这一大后方。”
“若是我军按兵不动,那么氐蛮不就白费力气了么?”杜英一摊手。
桓冲一怔,这······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杜英一笑,解释道:“如今已经深秋,凛冬将至,而今年关中的六月粮几乎都为王师所有,氐蛮仓皇北逃,能够携带多少粮食?
这个冬天,对于氐人来说,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度过的。到时候就算是我们不去找氐人,氐人恐怕也会积极来找我们的麻烦。
大冬天的,雨雪一来,道路泥泞,王师北上不便,何必自讨苦吃?自当坐守长安,静候氐蛮,依托城墙以及新打造的器械,纵然渭水冰封,氐蛮又能奈我何?”
桓冲微微颔首,王师多半都是南方来的将士,冬季苦寒,出征在外,士气必不高涨,而且显然氐人更熟悉北方各处州郡的地形地势,以守待攻确实要好过主动北上。
“所以仲渊兄急切想要拿下华阴和扶风,也盖因此?”桓冲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长安左右屏障入手,王师无论是依托渭水防御,还是索性直接退入城中,都有立足之处,还能互相支援,构筑起完整的防线。
杜英轻笑着摇了摇头:
“实不相瞒,其实余只是想要尽快将大司马许下的三郡之地拿到手中罢了,万一大司马反悔了,那咱岂不是亏本?”
桓冲原本已经浮现出来的笑容,一时间凝固在脸上。
过了一会儿,他才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