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团体,现在必须要明确一些目标了。
“都叫谁?”王猛径直问道。
杜英竖起了三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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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从桓温宴席上回来,就已经不早,而再送顾陆两人去安顿之后,又等王猛唤来那三人,已近子时。
长安灯火,寥寥可数。
当时宴席结束的晚,并不是因为在长安初定、军心和民心都不稳定的时候,桓温就有心情开宴席,半个晚上都不散场。
而是因为在宴席之后,杜英和谢奕等真正牵扯到长安核心利益争夺的人,又都被请到了桓温的书房之中,一连商讨了一两个时辰。
顾陆之事,事发突然,杜英的注意力都被牵扯在其中。
此时静下心来,当然也要和自家人商议一下桓温的态度。
此时杜英打着哈欠,坐在长安太守府的议事堂上。
手头还有工作要做的参谋和官吏们,此时都被屏退。
因此议事堂上半数烛火都已熄灭,剩下的在晚风之中轻轻摇曳,显得屋内有些昏暗。
坐在堂上的,除了杜英之外,只有四个人。
三三两两,坐的分散。
阎负和袁宏分别坐在杜英的两侧。
阎负凭借着自己的经验和油滑的性情,在参谋司混的如鱼得水,目前已经成为了王猛的重要帮手。
不过他毕竟投靠过来的时间还短,并且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所以杜英和王猛都没有让他承担太多的任务,不然难以服众。
更重要的,还是负责在未来规划的讨论时,从目前杜英最大的外在敌人——氐人的角度,给出一些建议。
至于袁宏,这家伙早就不想在桓温幕府中待着,现在也算是游鱼入海,负责长安城的规划和重建,忙的不亦乐乎。
他们二人都算是新加入长安太守府这个小团体的,所以对于杜英从桓温那里回来之后就立刻召集自己议事,受宠若惊,所以腰杆儿笔直,和王猛形成鲜明的对比。
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杜英的准小舅子谢玄,正凑在蜡烛前,低头翻阅着今天前线送回的战报,连翻动竹简或者书页的声音都没有,仿佛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然而今日桓家宴席上,桓温亲口定下媒人,杜谢两家联姻已经板上钉钉,就算是谢玄再怎么年轻和低调,又有谁敢忽略这个太守的正牌小舅子?
除了这三个人之外,王猛自然是不会缺席的。
只不过相比于他们的紧张和严肃,王猛就靠着杜英不远处的软榻,闭目养神,一动也不动,人似乎都已经睡着了。
轻松惬意得很。
不过看一眼他面前还摞着的小山一样的公文案牍,就知道他的惬意也只是暂时的。
杜英忙着联络各方势力、指挥军政大局,而任群又拍拍屁股走人,去华阴等着走马上任华阴太守了,所以长安内外的民政事宜,全部都压在了王猛的肩膀上。
尤其是下面的各曹司掾史,都是关中盟的掾史们升上来的直接承担了整个郡的工作安排,但是不得不承认,关中盟的这些家主们,水平还是有限,骤然执掌整个长安,一时间都手忙脚乱。
基本上大多数的任务,兜兜转转还是落在了王猛的肩膀上。
大家不敢擅自做主,还得让王郡丞拿个主意。
王猛要做的事当然越积越多。
而且他刚刚跟着杜英一起,紧张了半天,现在杜英已经敲定主意,王猛的思绪也松弛下来,抓紧休息一会儿。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是绝对不主动询问郡丞感觉如何的。
也都不是什么陌生人了,早就体验过杜英和王猛这一对师兄弟恶劣的性格,要是好心问一声,这家伙铁定会把眼前的公文向前一推。
拍了拍你的肩膀,说一声“那就有劳分忧了”,接着自己伸着懒腰去睡大觉。
先说之事,自然是顾陆两人的遭遇,这也没必要隐瞒。
杜英说了自己的看法之后,众人也无异议。
目前这一潭浑水,让人有点儿看不清流向。
所以拖一拖,先观其变,而不是贸然涉足其中,不见得是坏事。
因此话题自然而然的又转到了宴席后,桓温留下杜英这些人讨论的事。
只听得杜英简单讲述:
“······大司马意欲招纳荆州和蜀中世家重返关中,尤其是襄阳的雍州世家,从而和江左形成抗争。
不过当初雍州世家和我长安世家相差无几,几乎都在战乱中分崩离析、各自流落,又或是坚守乡土。
因此汇聚在襄阳的各家,皆无法和江左相抗衡,所以其所求的,都是能安稳重返关中,而不是来和江左各家对抗。
若为后者,那么这些世家还不如蹲在襄阳不动。”
袁宏出身江左,又久在荆州,对雍州世家在南方的现状了解比较多:
“雍州各家,马氏、法氏、梁氏、阎氏,也包括关中各家。战乱之中,分别投靠于天下四方,早就不复当年。
反倒是五斗米道在江左传教,还是雍州世家子弟推动的,然而道教香火既兴,谁还记得当初是从关中走出去的?”
第六百章 关中,不与谁同路
说罢,袁宏看向阎负。
都不用去别的地方找,这就有一个并没有南渡,而是转而投靠氐人的活生生例子。
而这样的例子在关中其实随处可见,比如杜英的师父法随,又比如梁州刺史麾下的梁惮等等。
族人的星散,让南渡的雍州世家只有喘息的余地,哪里敢跳出来和江左各家唱对台戏?
“话虽如此,但是大司马既然兴起这等想法,那么说明必然有原因,也有一定的把握。”阎负谨慎的说道。
他加入这个小团体时间不长,受到信任也是因为他的确无路可走,总不能再选一个主人去当三姓家奴。
所以阎负说话很慢。
但仍一言点破思绪。
袁宏性情本就急一些,因此虽然同样是初来乍到,可没有什么好顾虑和客气的:
“想法还是很好理解的,雍州人也想要返回关中故土,总好过一直寄人篱下,所以大司马也意欲顺水推舟。
至于其余的原因······荆州本地世家当然也不愿意看到有人一直赖在襄阳。
而且诸位莫要忘了,大司马的身边就有襄阳世家的人,比如习凿齿。”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放下军报,全神贯注听着的谢玄,沉声说道:
“大司马想要拉拢荆州世家或许更重要,不然的话,荆州世家很有可能反过来选择倒向江左。
王右军既然表露出来了想要派人前往荆州、分夺大司马之权的意思,那么必然会这么做。”
此事既然有了定论,大家再一次看向杜英和王猛。
太守府是知道了就可以了,还是要对应的采取措施,还得听他们两个的想法。
“荆州各家不管。”杜英缓缓说道,“既然大司马和王右军打算在荆州见真章,那我们就算让他们去闹,把关中空下来,对我们没有什么坏处。
至于雍州世家,他们想要北上,那么关中自然是来者不拒。不过如果他们想要享受和今日参加太守府之会上的这些人相同的待遇,那么就得拿出来一些诚意。”
议事堂上的气氛登时凝重。
杜英的意思已经说的再明显不过。
关中不和江左或者大司马任何一方同路。
而且太守府今天的会议,摆明了就是在拉帮结派,构建自己的对外贸易班底。
一直昏昏欲睡的王猛,似乎都已经超然物外、庄周梦蝶去了,此时却霍然睁开眼睛,看向杜英:
“真的想好了?”
“不是早就想好了么?”杜英反问。
王猛笑了笑,伸出手数道:“江左、荆州、梁州、河西,关中看似于四战之地,这是我们的劣势,但是沟通四方,这又是我们的优势。
想要真的和江左、荆州抗衡,目前只是凭借关中之地显然还不够,师弟打算心向何处?”
换句话说,咱们接下来是坑自己人,还是打外面的胡人?
反正这地盘,逐鹿群雄还不够用。
说罢,王猛晃了晃手,向杜英笑了笑。
杜英有些无奈。
自己之前说要跳出长安,放眼关中,以免为长安内的波谲云诡所牵扯。
结果现在师兄举一反三,来得更加干脆。
既然都要跳出长安了,那索性直接放眼天下。
关中?
如果说长安是一片池塘,那么关中在他眼中,也不过就是一片湖罢了。
王猛在意的,是整个大海,是偌大的天下。
杜英觉得王猛直接赤果果的说出来这个小团体的未来目标,可能会让在座的几个人有点儿接受不了。
不过既然说了,那就说吧。
接受不了也得接受。
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他们也没得跑路。
其余三人登时瞪大眼睛。
你们两个当着我们的面说这些,真的不怕我们听去么?
这和造反还有什么区别?
不过转念一想,阎负和袁宏等人又释然。
这年头,这么想和造反的关系好像也不是很大,因为大家谁不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之前在想着是抱江左各家还是抱桓温的大腿,而现在是想自立门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