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而让司马勋放心前来赴宴,甚至让司马勋在潜意识中认为,就算这是一场鸿门宴,至少自己在关中王师之中也是有“项伯”的,到时候自然也会想办法回护。
而且再考虑到现在自己所占据之地,正是汉中,这更让司马勋不知不觉的把自己带入到刘邦的角色之中。
鸿门宴又如何,天命在我!
以雍瑞对司马勋的了解,他还真的有可能会升起来这样的念头。殊不知现在的自己和当日的刘邦,又如何能够相比?
雍瑞看得明白,隗粹必然也清楚这样做会造成怎样的影响,但是他仍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其心,已不在梁州!
“此刀锋利矣。”隗粹收起来刀,抬起头,正眼看向雍瑞。
雍瑞坐立不安,刹那间他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明确表露出想要劝导隗粹回头或者至少保持中立之意,那么隗粹手中的刀很有可能率先来取他的项上首级。
“别驾前来何意,余现在大概也能揣测到了。”隗粹露出一抹笑容,让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缓和了很多,“别驾勿要担心,韩胤和袁方平两位小兄弟,对别驾多有赞赏,因此杜太守也颇有想要重用别驾之意。
所以至少余还是很高兴能够和别驾再共事的,而余手中的这把刀,并不会指向别驾所认为的那个人。
太守已经许诺,应该用来杀胡的刀,就留着杀胡便是,对付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太守另有打算。”
雍瑞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这说明杜英至少不会逼迫着他和隗粹尽快表明态度和立场。
不过杜英既然流露出了重用之意思,这也让雍瑞心中忍不住暗暗揣度,到底是怎么重用方式?
关中现在的确缺少人才,但是所缺少的都是底层吏员和中层骨干,比如说现在隗粹正担任的决曹掾史。
但是像是雍瑞这种一州别驾,纵然只是一个没有多少实权、受制于司马勋的虚衔,那也是甚至在杜英之上的官衔,杜英自然不可能把雍瑞也安排在某处掾史的位置上,甚至就算是安排为太守,那也是降职使用。
绝对称不上重用。
唯一能够称之为重用的,恐怕就只有比梁州别驾还要高一些的位置······梁州刺史!
雍瑞神色一变。
刚刚隗粹还说杜英不会对司马勋动手,可是不把司马勋拉下马,又如何重用自己?
“梁州刺史乃是朝廷委任、一方要员。”隗粹见雍瑞恍恍惚惚的,索性直接摊牌说道,“杜太守纵然心中已经容不得梁州刺史再于关中兴风作浪,但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威胁到梁州刺史的性命。
因为今日宴席上,还是文争为先、武斗为后,到时候只要能够控制住刺史,逼迫刺史主动让出位置就可以。
甚至太守还不介意将刺史礼送出境,无论是荆州还是江左,他都可以随意前往。”
隗粹说得清楚,显然是已经从杜英那里得到了肯定的承诺。
或许也正是因为杜英并没有对司马勋下杀手的意思,所以隗粹才会愿意帮助杜英对付司马勋。
他不满于现在司马勋总是给关中乃至于整个北伐事业拖后腿,而且还有可能将梁州带上一条歧路的态度,但是终归还没有狠心到能够直接对老上司下死手的地步。
雍瑞苦笑一声。
这和杀了司马勋恐怕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司马勋是桓温团体之中不折不扣的激进派,因此得罪了江左各家。
而司马勋过于激进的态度,又等于是在推动着桓温站在整个江左朝廷的对立面,这也让荆蜀不少更倾向于赚钱、谋取利益,而不是铤而走险、直接造反的温和派以及世家们对他颇有不满。
只不过司马勋手中掌握着兵权,所以世家们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若是把司马勋的兵权剥夺掉了,那么不啻于直接将司马勋置之死地。
不过至少这还算慢性死亡吧······
只要司马勋肯低头,那么以他皇室的身份,总归也是一个招牌。
桓温还是不介意用一用的。
“刺史素来不是会低头的人······”雍瑞斟酌说道。
他想试探一下,在隗粹的心中,这件事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
“乱世之中,人或如浮萍,随波逐流,或如利刃,劈开这浪涛滚滚。”隗粹显然心中早就已经下了决心,因此语气依旧平淡,“刺史之才,只能统带一郡,随大势而起、随大势而落。
然而其野心勃勃,意欲以梁州偏远之地而行逆篡之举,一旦自立旗号,那么关中、巴蜀、荆州等各方,都会如狼一样扑咬我梁州。
届时受苦受难的,可不只是刺史,还有我梁州军民。难道别驾就忍心看到事情发展到那一天?
所以与其静静等待着刺史疯狂和梁州灭亡,隗某宁肯背叛刺史的提携照顾之恩,也要挽救梁州于水火兵灾之中。”
雍瑞默然。
入长安不久,就选择了背叛司马勋,选择这么做,对于隗粹来说,显然是没有多少好处的。
但是必然有利于快速稳定关中局势,并且让关中和梁州逐渐融为一体,梁州也趁机从关中获利。
“别驾若是实在不忍心于此,大可以作壁上观。因为别驾麾下残兵也不过数百,并不足以影响到大局。
杜太守若是想要提防别驾或者干脆直接动兵的话,别驾也抵挡不了。”隗粹接着提醒道,“而且就算现在别驾不管,等到事了之后,太守也不会为难别驾,甚至留在现在的位置上,继续为梁州的父母官,也并非不可能,别驾大可放心······”
“若无你我,梁州文武,人心叵测。杜太守以关中人士初入梁州,恐难以服众,届时若巴蜀和荆州再意图北上,那么梁州怕是要乱作一团了。”雍瑞喃喃说道。
隗粹看着他,露出笑容。
雍瑞就算是不想为,也得站在梁州是不是会乱的角度考虑,从而不得不为。
第六百八十八章 顺流而下,可达建康
雍瑞的态度,是杜英在听取了袁方平和韩胤等人的描述之后,本来就预料到的。
这家伙有良知、也有乡土情结,所以必然不愿看到梁州为司马勋的野心陪葬。
而隗粹只要负责表明自己的立场并且慢慢引导着雍瑞想到这一点就可以了。
雍瑞显然也察觉到了隗粹的盘算,旋即自失的一笑:
“没想到有一日竟然会被尔等武夫牵着鼻子走,当真是给天下文人丢脸啊。”
隗粹却淡然说道:“并不是因为别驾为我所说服,而是别驾为这关中局势,乃至于天下大势所说服。
什么事纵然逆流而上亦可为,什么事纵然顺流而下亦不当为,余相信别驾比我拿捏得清楚,更何况我们现在要做的,本来就是顺流而下。”
雍瑞不由得感慨一声:
“看来隗兄在长安所停留不过数月,受益匪浅啊。”
“不过是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些我们原本没有看到或者装作看不到的而已。”隗粹回答。
“说得好!”
雍瑞一拍桌子,隗粹一句又一句话,的确都说在了他的心坎上,因此雍瑞也按捺不住愈发激动的神情,终于表露出来:
“只可惜此地无酒,不然当浮一大白!”
“今夜庆功宴上,不禁文吏饮酒,所以到时候雍兄可以饮的尽兴,不过就不要责怪余只能以茶代酒了。”隗粹也笑着说道。
自己的循循善诱,总算是让雍瑞终于忍不住吐露心声。
雍瑞摆了摆手:
“诸将不饮,我等并无冲锋陷阵之功,也无沙场擒贼之能,怎么好贪杯?此事啊,余当向太守劝上一劝。”
隗粹看着他,更是笑得开心。
这家伙转头就开始以关中的官吏、杜英的下属自居了。
雍瑞却并没有察觉到隗粹露出的揶揄神色,又或者懒得和他计较,起身拱了拱手便要离去。
“到时候先入扶风,可愿与我同去?”隗粹开口问道。
“恐怕,不只是扶风······”雍瑞回答。
“汉中亦然。”隗粹直接说道,同时忍不住吐槽道,“最烦你们这些人遮遮掩掩的。”
雍瑞笑了笑,有些话需要直说,有些话会意就好。
但隗粹傻愣愣的愿意说出来,他只要既不承认也不反对就是。
不过似乎想到了什么,雍瑞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顺流而下,一日千里,可直达建康。”
隗粹错愕。
这句话似乎是在回答隗粹之前所说的那句话。
现在的他们,是在顺流而下。
顺流而下的终点,又是哪里?
或者换句话说,杜英称霸关中,甚至借助他们之手再掌握汉中之后,可会打算顺流而下,直达建康?
这话说得,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隗粹已然明了,雍瑞此人,也并非朝廷十足的忠臣。
想来也是,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从生下来所经历的,都是典午一朝掀起的内乱和胡人入侵。
究其原因,都能怪罪到中朝诸帝身上,又如何能指望这些从来没有在朝廷那里获得什么好处的北方世家子弟,能够对朝廷念念不忘?
雍瑞之所以反对司马勋,并不是他忠诚于朝廷,而只是觉得司马勋根本不配为朝廷之对手罢了。
没必要跟着送死。
但是很明显,他已经察觉到,杜英是有这种机会和能力的。
所以他刚刚这句话,既是在表达自己的态度,也是在询问隗粹的态度。日后他们这些梁州人终归都要抱团取暖,相互之间还是要知根知底比较好。
“若是杜太守意欲乘舟而下,应如何?”隗粹反问。
雍瑞负手而行,笑道:
“愿附骥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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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城外,王师营寨之中。
一支支火把照亮夜色。
王师骑兵游弋在营寨之外,而步卒穿梭在营寨之中。
前者是为了警戒,后者则是在搭建场地。
四个戏台子在营寨的四个方向搭建起来,赶了一天路的长安戏班将会在短暂的休息之后为这些刚刚创造了一场大捷的士卒们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