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胡!”吼声如雷霆,如海浪,拔地而起、向天咆哮。
声浪鼓动着旗帜、横扫这雪原。
而杜英端起桌子上的酒碗,重新面向坟茔,洒在雪地中。
接着,他指着那两个首级说道:
“现在,氐人的砥柱,余已经带你们斩断,而见死不救的盟友,余也已经带你们惩戒。前方没有强大的敌人,只有负隅顽抗的困兽,后方没有无能的将领,只有一心支持我们的关中百姓!
所以,今日誓师,我们向着朗朗苍天发誓,向着汉家黄土发誓,向着战死的袍泽发誓,不破胡虏,誓不还家!”
“不破胡虏,誓不还家!”
“出征!”
杜英霍然向前劈下手臂。
一支支王师方阵,逐渐变成长蛇行军阵势,越过坟茔,向北前进。
第六百九十七章 桓冲音讯
永和十年,十二月初九。
距离泾水不足五里地,距离泾水岸边的新平郡也不足二十里的地方。
关中王师扎营于此。
誓师北上已有两日,而在杜英誓师北伐之前两日,王猛率领雍瑞、梁惮和周随以及三千兵马,其中还包括半数梁州兵马,悄然南下。
他们不需要经过子午谷一路艰难跋涉的回去,随着鱼遵兵败收缩防线,斜谷大道也随之敞开。
为了防止司马勋已身死的消息过早的走漏出去,杜英也是一直隐瞒到誓师的时候才把首级拿出来。
统兵北上之后,杜英并没有拼命赶路。
一来是因为他仍然摸不清楚氐人的虚实,全靠斥候在前面一点点的探路,至于新组建的六扇门,现在显然还发挥不了什么刺探情报的作用。
二来也是因为杜英还没有联系上桓冲,所以不想贸然以孤军深入氐人腹地,所以他选择屯扎在新平郡之外,既没有进入氐人腹地,却又时刻对氐人施加压力。
中军大帐之中,几名参谋正站在沙盘旁边,低声争论着当前局势,忧心忡忡:
“我军北伐时慷慨激昂,而如今顿兵新平郡,一日不进半步,士气就会越来越低落。”
“并且若是一日不见桓将军,我军一日不进,那不知会等到什么时候,不知前路,更是让人心中忐忑。”
“应当先进攻新平郡,试敌强弱,再做打算,泾水为渭水屏障,纵然没有桓将军,也应夺之。”
“此言不假,当速做下一步打算!”
年轻的参谋们,从一开始的担忧,语气逐渐变得激昂起来。
接着,他们一个个看向负手而立的杜英,等待杜英下决断。
杜英都听到了他们的话,但是他其实更倾向于再等一等桓冲的消息,毕竟苻坚也熟读兵法,若是王师两军进退无度,那么会给他各个击破的机会。
现在对面的苻坚,应该属于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而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可是杜英却已经取得了一次次胜利,麾下的兵马所能动用的也不是非常多了,因而每一次决断都必须小心翼翼。
免得真的被苻坚给翻盘。
说到底,这本来就是属于苻坚、谢安、姚苌的时代,杜英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外来者”,到底是来改变这个时代的,还是说作为这些位面之子的磨刀石,也最终成为他们的垫脚石。
对付位面之子,还是很有压力。
这也让杜英有时候不得不感慨,还好自己来到的是晋末,不是西汉末年,否则看着刘秀,应该会很绝望吧?
不过正如这些参谋们所说,接下来怎么取舍,杜英必须要做出决断了,大军久不前进,既增加了粮草负担,又让士气不可遏抑的逐渐低落,因此杜英斟酌说道:
“斥候越过新平郡,向安定进发,务必寻觅到氐人兵马调动的痕迹,我军准备进攻······”
“报!”外面突然传来传令兵的声音。
众人齐齐看去,一名斥候小步快跑进来:
“启禀督护,泾水北岸,发现王师斥候,所属正是桓将军!”
杜英登时面露喜色。
终于找到了。
“桓幼子此时正在何处?”
“桓将军在三日之前率军抵达北地郡,切断了从北地前往新平郡和安定郡的道路,但是因为桓将军麾下兵马只有三千,而北地郡中的氐人军队,加上丁壮,人数应该相差无几。
因此桓将军并未贸然攻城,而是选择虚张声势、围困孤城,从而迫使氐人在粮草消耗无几之后,不得不突围,届时方为桓将军所打算破敌之时。”斥候解释道。
杜英皱了皱眉,北地郡距离泾水还有一段距离,桓冲滞留在北地郡,自然意味着杜英在进攻新平郡和泾水防线的时候将得不到桓冲的支援。
而且两军分散,又的确给了氐人各个击破的机会。
说到底,还是王师的兵马太少了,不然的话,桓冲也不至于顿兵城下,杜英也不至于不敢冒进。
“可有告知对方渭水之战的结果?”
“按照督护之前的吩咐,知无不言。”
杜英颔首,桓冲之前北上,也是本着尽可能吸引和牵制氐人的意思去的,显然他也不倾向于强攻城池,一旦损失太大,或者干脆被守军牵制在城下难以脱身,那么将失去救援杜英或者掩护长安侧翼的机会。
如今桓冲知晓自己也率军北上之后,必然会想办法从北地郡转而向西。
北地郡并无氐人主力,所以就算是撤开了包围,也不用担心城中的氐人会头脑发热进攻长安。
“再派人传话······”杜英正想吩咐,不过又旋即走向桌案,“速速研墨,余写一封亲笔信,送往桓将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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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长安。
宏伟的宫殿、层叠的楼阁,都披上了素白的外裳。
悲凉而亘远,是西北的主色调,而长安的历史悠久到史书中都语焉不详的周代,此处来往的人物,更是如群星璀璨,所以让这座城在风雪后,倍显沧桑。
杜英入主长安,关中书院自然也不可能继续蜷缩在少陵坞堡。
未央宫和长乐宫,牵系到皇权,任何人都不敢随意触碰的,早就封存起来。
但是长安城中的其余曾经作为氐人皇家所属的府衙,并没有被封存,其中就包括太学。
关中书院搬入长安,太学自然就是首选的位置。
有杜英在背后坚决支持,即使是桓温和王羲之也都没有对关中书院的选址表示反对。
这都是人精了,自然知道什么是底线。
当然了,氐人的太学,所收纳的也都是氐人皇室和权贵子弟,所教授的知识也并不深入,这也导致太学几乎处于半荒废状态。
因此当谢道韫拾阶而上的时候,看到台阶两侧的雪中,还有很多残破的砖瓦和木板探头探脑,是之前没有来得及清理的建筑废材。
罗含已经等在门口,静静看着这个身披雪裘的女子走上来。
脸颊被寒风吹得略带了些红色,白里透红,显得人娇美清丽。
唇角微微上翘,噙着一抹笑容,半是温婉,半是和善,所见者,在这冬雪之后最冷的时候,仿佛也如沐春风。
近处银装素裹的楼阁,远方阴沉而莽苍的天地,乃至于偌大的长安,在这一刻,似乎都是她的陪衬。
当初中庭吟雪、震惊四座的小姑娘,也已经长大了。
第六百九十八章 先到的郗家人
此情此景,让罗含不由得感慨一声:
“风华出尘、佳人如玉、飘忽若神,不过如此。”
他的声音不小,谢道韫自是听到了的,轻笑道:
“凡尘女子,如何能比肩洛神?”
罗含露出悠然神往的神情。
若是再有出尘之人,胜过今日所见,那又是何等的绝代风华?
“阿姊!”站在罗含一侧的谢玄,唤了一声。
“见过谢姊姊。”站在罗含另一边的一名少年自然不敢和罗含这般肆无忌惮的讨论谢道韫的风姿如何,更不敢和谢玄这样懈怠,郑重拱手行礼。
罗含是长辈,谢玄是人家内弟,他可没有资格。
谢道韫已然知道罗含这里有客人,直接忽略了谢玄,打量着这少年,含笑还礼:
“算来和道胤贤弟也已多年未见了。”
“大概三四年?”
那少年的脸上犹带着几分稚嫩,强装出来的成熟让谢道韫看在眼底,不由得直摇头。
郗恢,字道胤,是郗昙之子,据说三叔打算让家中三妹和郗恢联姻,从而建立谢家和郗家的联系。
郗家虽然在江左各家之中地位尴尬,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郗鉴的余威一日还在,江左诸人,心中鄙夷不假,但是谁敢表现在明面上?
而且郗家的政治遗产,也足够令人眼馋,即使是王家,也想通过再次联姻的方式争夺这些政治名望。
“算起来,王右军离开长安也并未太久,为何尔等就已经赶到了长安?”谢道韫问道。
她今天并不是来探访郗恢的,郗恢还没有这个资格。
主要是来和罗含商议一下关中书院下一步的布局和发展,此事按理说应该是礼曹掾史阮宁来负责的,但是阮宁本事如何暂且两说,以他的背景和立场,自然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此事,阻拦杜英培养自己的人才。
所以杜英索性示意谢道韫先和罗含商议妥当,绕开阮宁,然后再从长安市集的营收之中拨款,走关中盟的财政,根本不需要经过户曹掾史王坦之的同意。
骤然扩大的地盘,也让杜英在人才调度上捉襟见肘。
谢道韫能够理解夫君的这种急迫感,所以在渭水之战的捷报并杜英的亲笔信一并传来之后,就先来拜访罗含。
至于郗恢在此,她也是来之前才知晓的。
郗恢是昨日抵达的长安,当然,郗恢甚至都还没有加冠,自然不可能是领头人物,带着郗恢前来,是郗愔的部将杨佺期。
此人是正宗的弘农杨氏出身、东汉杨震后代,其父杨亮曾在永嘉乱后效命于胡人,后来南下为梁州刺史。
此时的梁州,还在北方氐羌的手中,所以杨亮这个刺史只是一个虚名罢了,为此,杨亮颇有微词,认为自己之所以不得重用,就是因为南渡太晚,没有抢到利益,和个人实力无关。
然而正是因为杨亮的这番牢骚弄得人尽皆知,他更是此生碌碌无为,其子杨佺期也只能呆在军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