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长兄坐镇京口,为封疆大吏,而郗嘉宾也是大司马府的谋主,要想借用地方上的驿站,对于郗家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想和不想的问题。”谢奕径直说道。
郗昙不由得苦笑:
“无奕兄言之有理······那既然无奕兄有所请,小弟就算是拼尽全力,也会攘助无奕兄的。”
“拼尽全力······倒也不用。”谢奕喃喃说道,“毕竟如果他们想要让余知晓,那么本来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而如果不想让余知晓,说什么也没有用。”
郗昙愣了愣,恍然间意识到,谢奕和陈郡谢氏之间,很有可能已经出现了分歧,这种分歧之前其实也存在,但是至少明面上大家还是谢家的人,而且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谢家能够走到把持朝政的位置。
可是现在呢?
是不是有的人想法已经发生了变化?
若是谢奕和陈郡谢氏之间的联系被切断,那岂不是意味着谢家已经很难给关中提供支持,而我郗家只要在这个时候继续努把力,说不定······
郗昙心中有一种冲动一闪而逝。
刹那间,他想到了谢奕的拳头,还是先把这想法按捺住。
不过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只要自己努力。
“路上保重!”谢奕拱了拱手。
郗昙正神游天外,此时猛地回过神来,对着谢奕也拱手还礼,飞身上马。
动作之轻巧,就像是年轻人一样。
看着郗昙打马而去,谢奕嘴角边露出些笑意。
想要获得谢家的消息,他自然不需要通过郗昙,现在刺史府的六扇门已经有很多人潜入建康府扎根,而这张情报网络也会很快传送回来建康府的风吹草动。
除此之外,谢石也一直在私下里和谢奕保持书信往来。
谢奕让郗昙帮着打探谢家的消息,一方面是多一个人探听,多一份保险,另一方面,自然也是在王猛的指示下,让郗昙有点儿盼头,更加卖力罢了。
若郗昙没有看穿这一点,自然会卖力干活,尤其是卖力配合六扇门搜集情报。
而如果郗昙看穿了这一点,那么他更得咬着牙搜集一些有用的消息,因为这俨然是刺史府对他的考验。
不过谢奕的笑容很快就收敛起来。
就算是自己现在仍然保持对谢家消息的掌握,却也没有办法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也的确在和谢家越走越远。
谢尚如果真的病情很严重,那么自己不可能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不是王坦之、郗昙等人撒谎,就是谢家在想办法阻断谢奕返回寿春拿到镇西将军之位的道路。
他缓缓攥紧拳头,三弟,四弟,你们想要做什么?
陈郡谢氏的未来,到底是在江左,还是在关中?
车轮粼粼,谢奕感受到了什么,霍然抬起头。
队伍之中唯一一辆马车在他前方的道路上行过。
车帘随风摇摆,显然刚刚有人掀起了车帘,看向了他,但是在谢奕抬头之后,又果断的放下了车帘。
王凝之?
谢奕眉毛一挑。
这一支使团回到建康府,等待他们的,以及他们将要掀起的,可能都是惊涛骇浪。
当然,也可能一切仍然是一潭死水。
身在关中的他,好像也只能拭目以待。
“走吧,回军营。”谢奕招呼亲卫们。
戴逯训练好的新一批两千人动身前往华阴,而他自己也随着杜英返回西北王师军中,新兵训练工作落在了谢奕的肩膀上。
关中对于兵员的需求有多大,谢奕很清楚,所以一点儿都不敢怠慢。
临上马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马鞍上的酒葫芦,伸手拍了拍:
“老伙计,最近委屈你了。”
天天在军营中指挥训练,自然是不能喝酒的。
接着,谢奕目光投向西北,哼了一声:
“杜仲渊这个家伙,我们父女做牛做马给他撑起来这长安,结果自己还沾花惹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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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打了一个喷嚏,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谁在背后骂我?
“刺史要不去马车之中歇着吧,莫要受了风寒。”策马行在杜英身边的,正是戴逯。
杜英笑着摆了摆手:
“年前和氐人厮杀,吃冰卧雪都是常事,这不算什么。”
说到这,戴逯便喟然道:
“未能和刺史并肩作战,实乃一大遗憾也!此去西北,天气转暖、敌无斗志,战事想来也是顺风顺水了。”
第八百二十一章 渭城朝雨浥轻尘
戴逯这一次重返军中、接手之前由桓冲带领的旧部,本来还斗志昂扬,但是现在联想到自己的对手之中已经没有了氐秦这种难啃的骨头,又觉得索然无趣。
“此去西北,还有多仰仗将军之处,将军和岳父平辈论交,不如称呼余一声‘仲渊’吧。”杜英接着说道。
此次带着戴逯北上,主要也是为了避免王师主力都落入桓冲的指挥之下。
现在杜英一心杀胡,和桓冲齐心。
可是谁能保证以后呢?
所以让兵马尽可能的为自己所掌握,才是杜英的要紧事。
因而杜英这一次对戴逯还颇为倚重。
戴逯却摇了摇头:
“刺史现在执掌雍凉军政,俨然已是西北霸主。若是称呼刺史表字,那属下和同侪们反倒是不好说话了。”
接着,戴逯又压低声音说道:
“刺史素来对胡人凶狠,而对汉人亲和,这在之前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亲民也有助于安抚百姓。
但是现在刺史位居高位、主宰生死,还是要尽可能的维持威严,对手下人过于亲和,也难以树立刺史的威信。”
杜英愣了愣,看戴逯说的认真,自己也不由得收起来笑容:
“将军所言在理。不过余原本是什么样行事,现在应该还是喜欢怎样行事,这本来就是杜某人的特点罢了。
若是泯然众人矣,那么又怎么能说我和胡人,和江左的那些掌权者有所不同呢?
因为我就是我,将军所言也在理,余会在日后的言行以及待人接物上有所改变,但是并不会改变所有。
亲近你们,也亲近将士们和百姓,方能知人之所需,方能真正入将军所说,主宰一方沉浮,不是么?”
这一次轮到戴逯愣住了。
他深深地看了杜英一眼:
“末将只是一个粗人,打生打死,的确没有刺史看的透彻。刺史这般想法,若是放在江左,想来也是惊世骇俗的。”
杜英一摊手:
“所以我在关中,不在江左。”
说罢,杜英又指了指戴逯:
“所以戴将军也来了关中,同样没有返回江左,其实我们都是同路啊!”
戴逯这一次哈哈大笑。
杀胡、救民,挽回这天之将倾。
我们的确是同路人。
“启禀刺史,前面就到渭城了。”一名斥候策马行来。
渭城,渭上之城也,依托曾经的秦咸阳遗址而建的一座小城,在之前的渭水战事白热化的时候,城中百姓也基本上都逃散了。
如今关中安定,这里也变成安置流民的地方,逐渐有了人烟。
而且过了渭水,渭城是第一站,往来商队以及信使云集于此,让这小城未来可期。
“天色向晚,今日便歇在渭城吧。”杜英指了指天,“看这架势,傍晚时分怕是要下雨啊。”
“春天要到了,一场早春的雨,是在提醒我们,快到春耕的时候了。”戴逯微笑着说道。
“只可惜今年不能主持长安的春耕。”杜英有些遗憾。
深入凉州,耕种的地方就少了,杜英应该去考察牧场,而不是田地。
按理说,作为雍州刺史,杜英在春耕开始的时候,需要带头扶爬犁,虽然有很大的作秀成分在其中,可是这一场一年一度、调动人心的秀,自己没有做成,自然不免遗憾。
“刺史日理万机,事事都要操心,这世上本就没有完人,能够确保每一项事务不出差错就可以了,又焉能强求事事挂怀、事事都过自己的手呢?”戴逯微笑着说道,“既然已经有了分工,那刺史把这些事放心的交给别驾就是。”
我对于师兄的懒惰,一向是不怎么放心的。
杜英心里吐槽一声,但也知道,师兄的慵懒,更多的是因为他根本看不上这些小事,就跟那高卧县衙的庞凤雏一样。
真正需要他去做什么的时候,从来不会掉链子。
一月平梁州,就是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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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虽然风一吹,水汽铺面,凉意也随着那些空气中弥漫的小水珠肆无忌惮的闯荡,但是和冬天的风雪交加相比,这凉意已经算不得什么。
杜英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渭水,被朦胧雾气所笼罩。
渭水边的细柳,已经有浅淡绿色,点缀在淡白色的雾气中。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