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旭拱了拱手:“请别驾放心,都督府谢夫人处也已经表明了对报纸的关心,我等自然不敢怠慢。”
“仲渊是有个贤内助。”王猛松了一口气,谢道韫的意思显然就是杜英的意思,长安城中谁不懂?
接着,他忍不住又嘟囔了一句:“难道我也得找个贤内助分分忧了?真是头疼的问题······”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旁边的全旭和沈文泽等人还是听到了。
大家面面相觑。
果然,大佬和我们头疼的问题从来都不一样······
“报!”一名传令兵策马从远处冲过来,飞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越过让开的人群,“华阴急报!”
王猛骤然抬起头,向东望去,无奈的说道:
“那一对儿翁婿,也不让人省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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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弱儿行事端正、刚正不阿,但是在指挥作战的时候又一向狡猾多变,擅长诱敌深入以聚歼之。”
华阴城东,王师营寨,中军大帐里,响起一个中年汉子的声音。
王师东路主帅邓羌,静坐在上首,看着他侃侃而谈。
军中的参谋们和副将们,一开始还是有些不屑甚至不满的,但是随着中年男子说到现在,脸上的神情已经一变再变。
将手中的木杆在沙盘上点了点,中年汉子沉声说道:
“既然雷弱儿敢从潼关出兵,那么余有九成把握,其在潼关必定设下了埋伏,或是等我军靠近潼关之后,率军从蒲坂渡河,夹击我军侧翼,或是在潼关之中早有重兵等候,一旦我军匆匆进攻,则重兵合围,同样能将我军至于进退两难之地!”
中年汉子说完,营帐中众人脸色微变。
对方能够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基于他之前的身份,也是基于他刚刚侃侃而谈多半个时辰,对于潼关布防、对于周边地形地势,也对于雷弱儿本人的了如指掌。
由不得大家不信服。
“所以应当如何应对?”任群缓声说道。
今天早上,一直龟缩在潼关的雷弱儿突然率军出潼关,往华阴而来,人数在五六千上下,不多也不少,而且行军速度不快也不慢,甚至在距离华阴城不足十里的地方,直接停住了脚步、安营扎寨,似乎是打算攻城。
这让王师也迅速做出反应,击鼓聚将、派遣斥候,随时准备迎战。
华阴郡守任群也匆匆赶来。
这一战是打出去,还是依托华阴防守,军方也总要给他一个准话,华阴城中才能做相应的安排布置。
尤其是工坊到底是继续生产攻城云梯之类的,还是生产守城用的器械,而且自己是发动妇孺准备埋锅造饭、烹制干粮,还是准备金汁檑木之类的。
“将计就计?”邓羌问道。
中年汉子看向他,两人目光交错之间,显然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几成把握?”
“六七成吧,得看雷弱儿腿脚好没好。”邓羌斟酌说道。
“追不上就不用追了。”汉子淡淡说道,“既然雷弱儿想要牵着我们的鼻子走,那就他打他的,你打你的。
他孤军深入,却又没有派遣斥候四处探查和封锁消息,说明应该不是想要借道河东、包抄蒲坂,而且蒲坂那边也不是无兵把守,河东又有鲜卑人往来,想要调兵河东,鲜卑人也不见得会同意。
所以后一种可能更多。既然如此的话,那就先赶走,然后再速速派人走武关过南阳,绕到潼关之后,一来探查是何方兵马前来,给了雷弱儿这般底气,二来这一支奇兵,说不定以后也能派上用场。”
“南阳那边,仍在大司马府的掌控之中,我军想要通行,恐怕并不容易。”任群皱眉说道。
汉子瞥了他一眼:
“一国之内,南北相争不休,甚至互相提防更胜于提防敌人······”
任群沉声道:
“但好歹还没有刀兵相见,不比当初氐秦好一些么?”
似是被戳中了痛处,汉子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任群,而是看向邓羌:
“能不能行,那就是你们自己决定了。”
说罢,他拍了拍衣襟,径直向外走去。
邓羌起身相送,然后回身说道:
“洪聚兄,既然将······既然苻伯父已经打算留下来参谋一二,那就还是避免争执。”
任群看了他一眼,无奈的说道:
“好好好,知道你们翁婿情深!要不是他骤然间提起来内部相争的事,余也不会着恼。
话说,你们也快到改口的时候了吧?什么时候办喜宴,怎么也得好好操办一下,现在都督府也挺乐意看到你们这桩氐汉婚事的。”
“快了吧······等这场战事之后,关中再无有敌人直入长安之忧,余便向苻家提亲。”邓羌微笑着说道。
任群眉毛一挑:“你这样插旗,很容易出问题的。”
跟在杜英身边的时间也不短,邓羌自然也明白插旗是什么意思,无奈的说道:
“这旗不插也得插。余还希望这场战事能快些结束呢,否则的话,巧儿都要显怀了······”
任群顿时瞪大眼睛,抚掌笑道:
“还是你厉害啊。难怪刚刚苻黄眉看你眼神都不善。”
邓羌苦笑一声:
“当时伯父还活着的消息传来,我们两个都一时没忍住,谁知道那么准······好了好了,别笑了!”
第八百四十九章 洪池岭下三军悦
看着眼前的这个军中赫赫威名万人敌,竟然露出些羞恼的神情,任群只好收起来笑容,免得他直接给自己一拳。
似乎是想到了自己还未过门的夫人和孩子,邓羌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微笑。
铁汉柔情,大抵如此了。
只是邓羌和任群不知道的是,此时营帐外,负手站在那里、竖起耳朵听着里面动静的中年汉子,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这汉子,自然是氐秦的上大将军苻黄眉。
自被押送到长安之后,苻黄眉一直被软禁在书院中。随着关中对氐羌的政策发生改变,都督府也把目光落在苻黄眉身上。
都督府不会继续苛待氐人,甚至开始宣扬氐汉一体、化氐为汉,自然要有一个不错的榜样拉出来善待一番。
氐秦的直系皇室子弟,身份敏感,以后也很有可能是要押送到建康府请朝廷判决的,因此作为旁系子弟,被俘之前更是没有什么名衔爵位在身的苻黄眉,就成为了不错的选择。
于是军中出面,聘请苻黄眉为参谋司参谋,然后让他带着几名年轻的参谋前来东线。
看在邓羌已经摇身一变变成自家准女婿的面子上,苻黄眉就算不兢兢业业,也至少该帮的也得帮一把。
“荆州那边会不会允许我们动兵过南阳,这的确是一个问题。”邓羌缓缓说道,“而且如果真的如苻伯父所言,其实我们已经能判断,站在雷弱儿身后的是谁了。”
显然最有可能就是同为羌人的姚襄。
相比之下,反倒是洛阳的周成,可能没有这个胆子,而且他也没有必要为了挽救潼关的雷弱儿而得罪关中,作为一个汉人,做好投降关中的准备显然更符合他的利益。
“你未来的老丈人,的确出手不俗。”伸手在舆图上画了一个圈,任群微笑着说道,“若是这一支兵马动用的好,而我们的推测又是对的,那么可以从南阳直插许昌,给姚襄一个惊喜。
所以问题兜兜转转,现在又绕了回来,我们应该怎样才能出兵南阳而不引起荆州那边的反对呢?”
邓羌缓缓说道:
“你我是不合适的,但是长安城中,还真有一位合适。只是这也是一场赌,就看大司马那边会不会念及旧情了。”
任群顿时明白过来,皱了皱眉:
“我觉得让都督的老丈人去冒险,也不合适,真出了问题怎么办?尤其是现在······都督的另一个老丈人正在建康府冒险。”
邓羌不由得叹息一声:
“那还是将此事禀报给别驾,请别驾抉择吧。”
任群看着他,迟疑良久,还是点了点头。
只要报告给王猛,以他对王猛的理解,王猛估计会倾向于支持,而一旦风声流露到谢奕那里,已经蹲在长安城无所事事很久了的谢司马,大概会直接提刀跃马,冲出城来。
所以一旦上报,那就等于确定了这个战略。
可是若解如今之局,这个选择又似乎是必然的。
“等长安回复。”邓羌起身,他说的是肯定句,在军中,他的话语权本来就高于任群,因此自然是不接受任何反驳,“在此之前,余先亲自‘送’雷弱儿回潼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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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臧城外,东南方向。
洪池岭,即后世的乌鞘岭。
沿着汉代丝绸古道深入河西,想要前往姑臧城,洪池岭是必经之地,是河西四郡连接关中的咽喉。
宋氏还有信心扼姑臧而和关中王师谈条件,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洪池岭还掌握在其手中。
有天险在手,纵然麾下的兵马属实不怎么能战,至少心中还是有几分底气在的。
“属下参见都督!”洪池岭下,桓冲和朱序带领王师众多将领齐齐出迎。
“众将士转战东西,自渭水之战算起,已有数月千日,甚至连除夕之岁都奔波在沙场!”
杜英伸手虚扶一下,接着对着周围的将士们也是一拱手:
“在此,杜某谨代表关中数十万百姓,对守边开疆的诸位行此一礼!”
“为国尽忠,应尽之责。”桓冲沉声说道。
他的脸上并没有骄傲自得的神色,反而有些羞愧,微微低下头,错开和杜英对视的目光。
对于一个以收复疆土为己任的军人来说,桓冲显然认为自己没有能在杜英赶来之前平定凉州战事,是一种耻辱。
甚至让杜英不得不前来凉州,也是他这个前线主帅的无能。
杜英看了一眼桓冲,说句实话,他现在也有点儿拿捏不准桓冲的真实想法,也只好寄希望于等会儿和诸将会商之后,再和桓冲单独谈一谈。
至少现在,杜英还是很期望桓冲能和自己一起做西北孤臣的。
短期内,关中经不起一次军中主帅和军民两政实际掌权者之间的冲突。
“此次前来,来也匆匆,没有携带劳军之物,不过诸位放心,长安、安定和天水都已经筹备大量粮草、酒水,转运到军营中,算时间,也就是最近几天,只不过很明显,余的脚步快了一些,把他们给甩在了后面。”杜英接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