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的衰落,怕只是一代人的事。
而想要再让中原和西域商贾恢复对丝绸之路贸易的信心,恐怕不知道需要耗费多少时日和口舌了。
杜葳叹息一声:
“世家者,或是高瞻远瞩,为千秋万世谋福祉,或是鼠目寸光,只见一城一户之得失。
江左之世家,奋勇争先,意欲把持朝政而成‘王与马,共天下’之名,可是这凉州的世家,并没有这般眼界和决心。
当然,世家制度,桎梏使然,因此听闻仲渊在关中尝试废除世家,余还是赞同的。”
显然,对于宋家来说,河西其余各家、这么多百姓的死活,与我何干?
梁殊沉声说道:
“如今余也不好贸然离开姑臧,或许宋家不会横加阻拦,但是也能够揣测到我们已知晓其部署,所以······现在应该如何是好?”
杜葳默然。
梁殊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忍不住起身来回踱步。
在他有些纷杂的脚步声中,骤然听到了杜葳的声音。
“如今······也就只剩下和仲渊之间的默契了。”
默契······梁殊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他只恨自己好像在这件事上,已经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第一次履行作为使者的任务,结果就要失败了,这也让梁殊觉得很丢人。
“宋家······”他咬紧牙关,挤出来两个字。
声音虽然很低,但是杜葳也听到了。
他看了一眼梁殊,低声说道:“宋家在姑臧城内大肆铲除异己、欺凌百姓,有必亡之理。人憎鬼厌,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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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曙光倾洒在洪池岭上的凉州营寨中。
绣着“张”字的旗帜迎风舞动。
洪池岭守将张涛伸了一个懒腰:
“山下有没有什么动静?”
“回将军,并没有。”亲卫回答道。
张涛笑了笑:“看来又是闲散的一天啊,也不知道这样悠闲的日子,能不能再多······”
“嗖!”一声锐啸。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笑容也凝固在脸上。
作为经过张祚上位时,和不久宋家拥戴张玄靓上位时两轮清洗之后,硕果仅存的将领之一,张涛很是清楚这是什么的声音。
“谁在放箭?!”亲卫们惊慌失措。
“敌袭!”张涛率先大吼道。
放箭,怎么可能是自己人在放箭?
作为主帅,张涛对于自家手下都是什么水平很是了解。
这晨光熹微的时候,指望着弓弩手出来操练,怎么可能?
所以几乎就只剩下了最不可能的可能。
张涛的判断在下一刻就得到了证实。
霎时间,箭矢如雨,纷纷而下。
营寨外面,寂静的清晨被怒吼声和脚步声撕裂。
“快,击鼓!”张涛拼尽全力大吼道。
当凉州兵马营寨中的鼓声响起的时候,最近的王师士卒已经冲到了距离营寨不足四五丈的距离。
“杀!”一道道身影在崎岖的山坡上灵活跳跃着,快速逼近营寨。
“抓紧!”任渠提着刀也一样在往上爬。
昨天夜里,杜英悄然集结兵马。
任渠、朱序,以及后续赶到的韩胤、袁方平,四路兵马在洪池岭下一字排开,而桓冲和杜英麾下最精锐的亲卫,编在一起,在陆唐的带领下,趁着夜色一路摸到了距离山岭顶部营寨不过四五十丈的距离。
这些精锐,都携带了强弓劲弩,这也是骤然让凉州营寨陷入混乱的原因所在。
箭矢一发,原本也已经潜藏在半山腰的王师士卒,手脚并用,拼命的往上爬,与此同时,山脚下的王师,更是齐齐呐喊,加入到了进攻的序列之中。
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能不能成,和山脚下的王师已经没有太大的关系了,就要看山腰处的这些王师将士们能不能一鼓作气。
任渠就带人在山腰处。
抬头看一眼一路向前,近乎畅通无阻的陆唐所率前锋,任渠忍不住吐槽道:
“都督还真是了解凉州这帮家伙。”
第八百六十五章 又是折柳灞桥
杜英下令趁夜进攻洪池岭,其实任渠和朱序他们是秉持怀疑态度的。
按照他们的规划,进攻洪池岭,还是要充分发挥王师的长处。
攻城器械先进,将士们士气高涨,再加之人数占据优势。
洪池岭之战,凉州兵马除了扼守要冲之外,相比于王师几乎没有任何的长处。
这也大概是王师自入关中之后,打过的少有的自家在几乎所有方面占据绝对优势的战斗。
因此王师将领们都倾向于正面强攻。
这样最稳妥,也最可控。
但是杜英的计划,怎么看都难免兵行险招。
一旦玩儿砸了,王师精锐有可能直接覆灭在洪池岭的山坡上。
不过对此,桓冲也秉持支持的态度,这就让王师将领们不好反驳了,再加上杜英适当的说了几句激将的话,任渠等人激不激动先不论,陆唐已经血涌上来,谁要是跟他抢夺这个前锋的位置,他大概会和谁急。
陆唐嗷嗷叫着求战,其余的王师将领们自然也跟着有了斗志。
的确,好像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王师在短短一天之内突破洪池岭。
而现在摆在任渠等人面前的事实就是,洪池岭上的凉州士卒,显然根本没有意识到,山坡下已经很久没有动作,甚至这些事日都时不时传出戏剧之声、欢呼笑声的王师,会选择在两家正谈判的时候猝然动手。
当然,他们对于突发战况的反应更是已经迟钝到一定程度。
王师的前锋已经快要杀到墙下了,营寨中的凉州军竟然还在击鼓聚将,墙头上偶尔冒出来几个脑袋,也很快就中箭倒下。
箭矢、檑木滚石之类的,一概欠奉。
这也让任渠等人不由得反思,若是双方摆开阵势、堂堂正正的打,那岂不是会让很多王师将士白白冤死在檑木滚石之下?
“轰!”轰鸣声四起,营寨中尘烟滚滚。
这是王师的霹雳车在尽可能的向纵深抛射石弹。
为了不引起凉州军的戒备,霹雳车也并没有趁夜部署,否则这么大的阵势,便是在夜色中,也会因为闹出来的动静太大而引起营寨中的哨兵关注。
因此,当霹雳车投入战斗的时候,只能进攻纵深了。
陆唐的身影就在山顶上,很是显眼。
他一手提着刀,一手扛着旗,把旗帜往地上一插,自己则从腰间拿出来飞爪,直接挂在墙体。
抓住绳子,他在地上猛地一踩,三步并作两步已经蹬着寨墙,人如苍鹰,扑入营寨中。
任渠倒吸一口凉气,手上动作更快:
“走!”
若是再慢一点儿,怕是都没有肉吃了。
杜英就站在一台霹雳车旁边。
士卒们拉动摆臂的响亮号子声,充斥着杜英的耳朵。
但是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拄着剑,目视前方。
他的背影,显然也让王师士卒们倍受鼓舞,拽动摆臂的速度似乎也快了很多。
“差不多了。”桓冲行来,微笑着说道。
杜英点了点头:
“但是这也意味着我们必须要一鼓作气,杀到姑臧城下。”
桓冲叹息道:
“现在就要等张掖或者酒泉那边的消息了。若是我们的揣测并不正确,那恐怕这一战,反倒是要惹下不小的麻烦。”
杜英的手轻轻敲着剑柄,低声说道:
“不管吐谷浑何处去,总归有一个去处,我们的判断是最合理的解释,若非如此,那么就是天意捉弄于人,余也认下了。”
就在两人低声交谈的时候,前方,王师的旗帜已经插在了凉州军的营寨上。
杜英举步向前:
“走吧。”
“凉州军如此不堪一击,王师的损失看来也很难在凉州俘虏之中补充回来了。”桓冲难免有些失望。
杜英笑道:
“一支军队能不能战,不见得就是因为士卒们不行,而是因为主将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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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外,又是灞桥。
只不过上一次是谢奕送郗昙和王凝之离开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