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怕不是恨不得将这些叛贼生吞活剥了。
既然如此,那如果自己也加入到这个队伍中,岂不是在关键的时候给予了新主不可多得的支援?
而且这个新主,会不会就是自己之前已经建立联系的那位?
一时间,不少部落都心怀鬼胎,并且他们一向不喜欢也不善于思考,所以很快就做出判断。
或是下定决心追随大汗平叛,一个个招呼将士,对慕容氏骑兵围追堵截,又或是打算孤注一掷,反过来簇拥在骑兵周围,高喊着“旧主无能,新主当立”,杀向旁边的部落。
至于立的是哪个新主,他们哪里知道?
慕容氏骑兵们听着这些杂七杂八的呼喊声,内心也是崩溃的。
他们的忠心,日月可鉴。
可是现在一心帮着他们的,竟然是一群叛贼。
这些家伙想要做甚?
又有多少人要造反?
因此他们看着那些脸上洋溢着激动神色,幻想着能够成为“从龙功臣”的部落士卒们,一时间都不知道是应该举起手中的刀,让他们清醒清醒,还是索性裹挟着他们,去寻找真正的对手。
此时再放眼望去,最先引起骚乱的那一支军队,飞鸿杳杳,哪里还有踪迹?
但是张掖城外,原本声势浩大的吐谷浑军阵,却是彻底乱做一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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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郡,高奴。
谢玄的身上满是鲜血,一手提着横刀,一手提着只剩下枪头和手臂长的枪杆的马槊,大步向前走。
刀是好刀,虽然刀面上已经沾满了鲜血,但是手腕微微一抖,振开血珠,便是寒芒乍现,没有丝毫卷刃之处,哪怕已经劈砍了不知道多少刀盾和骨头。
马槊也是好马槊,断了枪杆,白缨染红,但是只要主人挥手,仍然是枪出如龙。
关中如今的冶炼技术也算是独步西北,这也是王师赖以横行的底气。
当然,兵刃的好坏绝不是最主要的元素。
否则谢玄也不可能仗着三百轻骑,便在汇聚了上万人的高奴城内肆意冲杀,几无敌手。
不过作为代价,谢玄胯下的战马替他挡了两箭,而他的那一把上好梨木做成的马槊也替他挡住了致命的一刀。
上郡郡府,就在高奴城中央的位置,上面飘扬着吕家的旗帜,已经残破不堪。
见到谢玄过来,前方的几名王师士卒下意识的想要挡在他前面,但谢玄摆了摆手,眯眼说道:
“怎么还没有拿下?”
话音未落,墙头上的吕家旗帜就被箭术出众的士卒射落。
而一直在强攻大门口的王师士卒,齐齐发喊,终于涌了进去。
周围的士卒们看向谢玄的神情都是一变,惊为天人。
刚刚······少将军就说了一声,便真的应验了。
谢玄径直向府内走去,这一下,士卒们甚至都忘了阻拦他,等到他越众而出,大家才纷纷跟上。
府中的氐人士卒,多半都已经战死。
剩下的三四个人,簇拥在一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前。
“吕婆楼?”谢玄问道。
中年男子的笑,显得有些沧桑:
“正是,不知小将军如何称呼?”
第八百七十二章 世间再无氐人矣!
吕婆楼曾经去关中盟和杜英洽谈,见过杜英、王猛,还有不少其余关中盟骨干,只不过当时谢玄还没有到关中盟。
“谢玄。”他扯过来一面氐人的旗帜,擦拭自己的横刀。
“谢奕的公子啊······”吕婆楼显然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喃喃说道,“英雄出少年。”
谢玄笑了笑,对于这个赞赏还是很满意的。
“你就只有三百人,便杀入城中,所向披靡······”吕婆楼叹道,“大概是因为余的确不擅长率军打仗。”
“是五百。”谢玄回答,“还有两百在外面带着贵公子兜圈子。”
吕婆楼默然少顷,问道:
“孤军深入城中,就不怕我家光儿杀回来么?”
“所以余派出去的那两百人才是最能征善战的,都是我家姊夫,哦,就是大都督身边的亲卫骑兵。
而余给他们的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缠住吕光,哪怕是把他们的性命都交代在这里。
除此之外,我身边的这三百人,也都是在凉州久经战阵的精锐不说,所携带的家伙也一应俱全,短矛飞斧,本就是为了攻入城中的巷战准备的。”
谢玄微笑着说道,“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不管王师如何强大,总归只是五百骑兵。
因此我能出现在你的面前,大概还是应该算你们的问题?数百人呼啦啦的冲过来,其实也没有什么,但是尔部数千人一触即溃······这个问题应该是我来问你吧?
为什么呢?”
吕婆楼一时沉默。
或许是因为这些已经如同无根之萍的氐人已经没有了斗志,或是因为自己从一开始就轻视了这支敌军。
五百人的轻骑,那也是五百只狼,而城中的数千氐人流民士卒,只是数千只羊罢了。
当狼群向羊群发起进攻的时候,羊的数量再多,也改变不了会撒丫子跑路的事实。
现在再探寻为什么,也没有必要了。
吕婆楼只是问道:
“我或许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但是你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
谢玄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答案,只是孤注一掷,还好没有失望。”
吕婆楼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
“也罢,事已至此,你们赢了。余无他求,只求能够善待这些百姓,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也只是被卷入战争的妇孺老弱罢了。”
谢玄盯着他,淡淡说道:
“只要参与到了这场战事之中,本来就没有无辜与否的区别,王师将士的流血牺牲背后,有氐人的抵抗,自然也有这些妇孺老弱的支持,否则谁给你们埋锅造饭?”
吕婆楼的太阳穴上青筋不由得跳动一下,他咬牙说道:
“你,你待如何?!”
他身边的亲卫们一个个也如同炸毛一样,目光直勾勾盯过来。
若谢玄想要把他们这些氐人,包括家眷,也都赶尽杀绝的话,他们不介意以死相拼。
谢玄摇头说道:
“血债血偿,天经地义。奈何我王师终归是仁义为先,所以现在在关中所有州郡,氐人和羌人只要能够交足三年的额外赋税,或者在官府指定的工坊之中完成足够的劳动,就能够获得和汉人一样的身份和权利,这便是对氐人的惩罚。
因此尔尽管可以放心,王师,并不是茹毛饮血的野兽,所过之处,断没有赶尽杀绝的道理。
但是余也不希望你们认为,王师天经地义就该这么做,这是都督对你们的宽宥。”
吕婆楼愣了愣,旋即笑道:
“这是自然,若是王师年年代代都是如此的话,氐羌两族又何至于和汉人厮杀不休这么多年?
关中,已经乱的太久了,也好,现在虽然并不是我氐人所想要的结果,但是至少也有了一个结果,不是么?
战乱······结束了,不过,吕某一意孤行,带着氐人盘踞上郡,以图后事,终归是把这么多的氐人好儿郎、无辜百姓,都牵扯到了我这本就不切实际的大梦之中。
如今,梦醒了,余也算是曾经为了一个梦想而努力过,愧对我家公子,但是还不至于没脸下去见他!”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谢玄和双方士卒都意识到事情不对,可是吕婆楼根本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机,刀刃倒卷,横掠而过。
佩刀“哐当”掉落在地上,吕婆楼最后的声音犹然还在空气中回响:
“从此,世间再无氐人矣!”
谢玄默默注视着他,没有阻拦,一直到吕婆楼倒在几名亲卫的怀中,方才缓缓说道:
“尔家主帅已自刎,尔等也没有必要再拼命厮杀。氐汉羌三族,自先汉以来,百年恩怨,算也算不清楚,事已至此,便这般吧。”
那些亲卫们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再打下去,把这里的所有氐人都拼杀干净,纵然能够真的灭了这五百汉家轻骑,又有什么意义?
族群已残,汉家兵马后援赶到,怕又会是一场报复似的血腥屠戮。
这一代又一代的厮杀······现在大家都已经到了厌倦的时候。
“还请谢将军言而有信,善待我族人。”吕婆楼的亲卫首领喃喃说道,也跟着要抹脖子。
不过谢玄眼疾手快,已经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谢玄的亲卫们顿时紧张的涌上来。
那亲卫首领不由得愣了愣,苦涩的说道:
“谢将军甚至都不允我去死么?”
“我允之,他也不会允。”谢玄下了他的刀,随手丢在一边,“既然答应了要善待你们,自不能食言。
更何况从此之后,大家都是关中臣民、袍泽兄弟,余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
亲卫首领默然,看着谢玄走出院子,不由得对着他的背影,深深躬身。
而谢玄,则在迈过门槛的时候,微微叹息一声。
吕婆楼到底还是个明白人。
从此之后,胡汉合流,并不是胡人吞并了汉家的土地,而是汉人吞并了胡人的部众。
凭借着汉家文化和传承,汉人本来就在生产发展、社会建设上有绝对的优势,自然而然也会让胡人逐渐遵从汉家的礼仪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