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南阳可有消息?”
“南阳城破,姚苌率众向许昌逃窜。”
“用了几天?”
几名参谋们面面相觑,甚至其中一人还低下头来看了一眼,确认了一下,方才回答:
“一天······”
“怎么会?”杜英皱了皱眉。
南阳的战况,竟比杜英预料之中的还要顺利。
旋即,杜英眉毛一挑:
“姚苌去往许昌之后,是不是又直接向着其余地方逃窜?谢玄既率领轻骑前往许昌,可有遭遇姚苌?除此之外,熊耳山中的那一支羌人兵马去往何处了?
对了,还有洛阳的周成,提醒邓羌,务必要小心周成袭击我军!”
“报!”一名传令兵冲到门口,“新安急报!”
新安就在崤函古道之中,是面向洛阳的门户。
参谋们顿时用古怪的眼神看向杜英,不会真让杜英给说中了吧?
“启禀都督,周成率军掠扰新安,试探我军虚实,我军示敌以弱,诱其前出,歼敌大半、缴获无数,周成仅以身免!”
参谋们的震惊立刻又变成惊喜。
这难道就是预判了周成的预判?
“邓羌有这般本事了?”杜英诧异的说道,那家伙的心思,远没有细腻到张飞绣花的地步。
传令兵苦笑道:
“中军指挥的,是苻黄眉,自王师突破潼关,沿着崤函谷地一路扫荡的过程中,邓将军都充当前锋,并未履行主帅之职。”
众人皆面面相觑,顿时有一种心情大起大落的感觉。
毕竟在他们的想法中,苻黄眉是氐秦余孽,能够被留下来,多半也是为了稳定邓羌的情绪,少半则是希望苻黄眉能够发挥余热,指点一二。
但从来没有想过让苻黄眉主持战事大局。
第九百二十四章 赏罚分明
苻黄眉愿不愿意是一回事,大家信不信任苻黄眉,是一回事。
“现在苻黄眉也是自己人了。他既然愿意指挥,那就说明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杜英先笑了一声,露出轻松的神情。
关中如今收纳的氐羌各族人也不少,是时候树立起来一个典型了,显然苻黄眉就是不错的选择。
再配合上关中报纸的鼓吹,氐人和羌人彻底融入关中,大概也不是很长远的事了。
夜长梦多,杜英实在是不敢拖下去。
“传令,苻黄眉遥领略阳太守,为潼关王师副帅,许其统带大军。”杜英径直说道,“至于邓羌,擅离职守、以身涉险,扣除俸禄三月,写一份公文反省自我,送到长安来!”
参谋们应诺。
略阳,是苻家祖籍所在,氐人和羌人或许没有汉人那么重视家族和祖籍,但是人说苻氏,少不得要说略阳苻氏,因此这也是苻氏不能忽略的发源和象征。
所以让苻黄眉遥领太守,自然表明了杜英的善意。
而任命苻黄眉为副帅,显然也等于肯定了邓羌和苻黄眉的想法,当然,对于这两个人私自交接主帅权柄,杜英也不能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自然要惩罚邓羌。
不过邓羌应该也会明白,自己受到惩罚,是用苻黄眉得到封赏,甚至是整个关中的氐羌两族彻底得到宽宥,甚至都督府已经允许他们在军中立足和发声换来的。
就算邓羌不明白,苻黄眉也会明白的。
杜英之所以想要重用苻黄眉,既是因为氐人和羌人在关中的重要性仍然不可忽略,也是因为杜英本来就知道邓羌是一个莽夫,所以杜英必须要想办法为邓羌配备一个足智多谋的幕僚,甚至还得在需要的时候承担起指挥大军的责任。
显然苻黄眉就是不二人选。
说来也是有趣,历史上击杀姚襄的正是苻黄眉和邓羌。
杜英也没有料到,各种机缘巧合之下,击败姚襄的,正是这一对组合。只不过和历史上不同,姚襄这一次侥幸逃出生天。
“这个消息要着重在报纸上宣扬,无论是苻黄眉还是邓羌,都不能落下,苻黄眉这边,是要让氐人和羌人意识到,即使是前秦的皇族,也不一定有杀身之祸,甚至还能为都督府所用。
至于邓羌,则是要让百姓认识到,都督府的政策并不是朝令夕改,违背了军规律法就要受到责罚。”杜英接着说道。
“但是这样会不会让邓将军丢了颜面?”一名参谋低声提醒,“邓将军此时正率军在前线厮杀,消息传过去,将士们恐怕也会替其打抱不平。”
“赏罚分明,才是强军。”杜英摇头,“而且正是要在报纸上同时报道好的和坏的事,让大家意识到,人无完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也要让大家意识到,都督府并不会偏袒或者破坏规矩,一诺千金、律法森然。
报纸只有尽可能地保持公平公正的口吻,才能让更多的人相信你报纸,只要我们的报纸还具有公信度,那么就可以在关键时候号召更多的百姓。
更何况事到如今,我们的对手大概还没有意识到报纸的好处,因此我们更要想办法把报纸做大、做强,使得关中的喉舌成为天下的喉舌。”
参谋们似懂非懂,不过杜英这句话主要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他们只需要传达给新闻司就可以了,至于他们本身,只需要知道报纸可以在关键时候可能发挥超乎寻常的作用,从而在制定计划的时候有所考虑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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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但是都督府灯火通明。
王师出动,从河东、潼关和南阳三个方向发起进攻,这是之前关中从未有过的大手笔,自然也就意味着从未有过的巨大粮草消耗和人力需求。
也就是得赖于今年春耕准备的还算充足,再加上各地水利、工坊等设施的搭建基本上都在开春之前完成,才能一下子征调这么多民夫。
但是整个关中也的确在承担巨大的压力。
任何一处兵败,都有可能导致极大的人员损耗和粮草损失,这都是关中承担不起的。
不过就目前情况来看,王师的进展倒还算顺利。
“进驻南阳之后,不可久留,当速速前往许昌,但是从南阳到许昌,补给又会变长不说,一旦我军让出南阳,桓豁必然会出兵接管。在拒绝对方接管上,我军并没有充足的理由。”杜英拿着一支炭笔,在舆图上画了一条虚线,表示王师从南阳向东的行军路线。
谢道韫掌着油灯,站在他身后,沉声说道:
“这就意味着阿爹将会成为一支孤军,除非其沿着汝水和颖水前往淮南,才能从伯父那里获得粮草增援。”
“淮南啊······”杜英皱了皱眉,“现在的淮南,越来越热闹了。”
“兵家必争之地,情理之中。”谢道韫柔声说道,“夫君也派遣了不少人到淮南打探消息,至今还没有什么回讯么?”
杜英摇了摇头:
“南阳战事波谲云诡,还没有定论,通往淮南的道路已经断绝,只能通过襄阳取道建康,再北上寿春,来回折腾之下,耗费的时日自然就多。”
谢道韫秀眉微蹙:
“那夫君还是打算到淮南去?”
“师兄说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等,余也这般认为,所以先等等。”杜英转过身,握住了谢道韫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摩挲,“而且这一次如果真的去淮南的话,我们是去争夺势,而不是掀起战火的。”
谢道韫好奇的问道:
“什么势?”
杜英笑了笑,没有说话,但是答案已呼之欲出。
所夺者,逐鹿中原、横压东南之天下大势也。
而这大势所牵扯到的几个敏感之处,不外乎洛阳、荆州和淮南,前者为旧都,是曾经正统所在,后两者一个扼大江之中游,一个直接控大江之险要。
前者是一个烫手山芋,谁掌握了,只会惹得天下瞩目,惹得人人眼红。
如今关中王师已经杀到距离洛阳很近的地方,但杜英并无再进一步的意思,已经传令邓羌和苻黄眉择机南下南阳,不要招惹周成。
后两者却不一样,谁掌控了这里,谁就能够威胁朝廷,这才是实打实架在朝廷脖子上的刀,让朝廷很想叫唤,可是又不敢。
第九百二十五章 都是亲戚,理应走动
至于淮南,牵扯到两淮防线,这是江左朝廷生身立命之根本,因此不能在此处动刀兵,是大家的共识。
内斗再怎么激烈,也不能给北方饮马大河的胡人可乘之机。
这也让大家或许都会采用政治倾轧、舆论宣传等等手段,更或者比谁的功勋更大,来获得此地掌控权。
之前桓温就因为灭蜀之功而坐拥荆州,谢尚也因为累累战功以及王谢两家的力挺而能坐镇寿春。
这背后多的是权力斗争和朝堂平衡,却没有多少兵戎相见。
杜英接着说道:
“既然不是掀起战火,到时候其实也不用兴师动众,你我夫妇,大概可以走一遭。
不管怎么说,谢镇西都是谢家的顶梁柱,是夫人的伯父,既在病重之中,又是天下声望颇隆的人物,余休个假,随着夫人去探望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吧。”
都是亲戚嘛,理应走动走动。
谢道韫打量着杜英,神情先是有些奇怪,接着又露出笑容。
杜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哪里不对劲么?”
“一想到夫君前往淮南,可能会引起各方瞩目,而且表面上不起波澜,背后可能掀起暗流汹汹,总归是不安的。夫君这个走亲戚,怕是要惹得风潮汹涌。”谢道韫柔声说道,“但是这些都无妨,只要夫君愿意让妾身陪在身边,那妾身就觉得,便是天塌下来,也没有什么。”
她说的坚定,让杜英也忍不住一笑:
“没关系,现在还不着急,先等等,说不定啊,这翻涌的风潮,在我们还没有动之前,就会平息下去。”
“可能么?”谢道韫不敢相信。
现在大家都是黑暗之中的猎手,等待着机会。
谁会按捺不住先动?
杜英看谢道韫一脸茫然的模样,解释道:
“如今关中选定的人,是岳父,以岳父的经历,自然是能够胜任的。而如果所料不差,荆州那边选定的人应该是桓豁,桓豁已经率军抵达南阳城外。
之后其应该率军折而向东,插手淮南。毕竟现在大司马应该也不会很愿意跑到关中再和我们较量。”
其实历史上桓家真正选择的人是桓冲,但出乎意料的是,桓冲以朝廷安稳为重,拱手让江山,这也导致了桓家子弟的不服,联手造反、截杀桓济,以至于包括桓济在内的桓温直系子弟几乎都被处死或者流放。
但桓冲的名望也因此一飞冲天,并且原本头顶上好几个兄长,没有什么机会的桓玄,一下子变成了顺位继承人,白捡了便宜,而桓温一生都没有做出来的那件事,在桓玄的手中变为现实。
一个“篡”字,糊在了桓家的门楣上,虽然不算遗臭万年,但是后人指指点点之间,留给桓家的,却也已经是批评胜过赞扬。并且以刘裕为代表的北府兵,也正是在平定桓玄之乱中崛起,成为最终取代司马氏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