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车在城西,现在恐怕已经落入敌人的手中。”
嘈杂的声音陆陆续续响起,虽然很混乱,但还是帮助谢奕快速分辨清楚了情况。
“是什么人?”
“暂时还不知道,但是应该不是羌人,对王师颇为熟悉,有可能是荆州过来的兵马!”一名参谋从人群中钻出来,他刚刚在城西清点物资,因此不在郡守府,现在抓紧跑过来禀报。
“走,杀退他们!”谢奕冷声说道,既然是赚开城池,那么说明入城的人数还不是很多。
不远处的城西,已经有滚滚黑烟升起来,耀眼的火光照亮了黑夜,就像是一个个巨大的火把。
这是王师将士在无奈之下点燃了霹雳车。霹雳车是王师赖以征战天下的大杀器,正是有霹雳车的存在,王师才能在攻坚上胜过氐人和羌人。
因此一旦遇到胡人的袭击,优先烧毁以霹雳车为代表的大型器械,也是王师的规章之一。
如今这些刚刚在南阳攻坚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霹雳车,化作一个个烽火台,告诉城中所有的将士,敌人的位置。
当然,也是告诉城中所有人,城西还有王师坚守,敌人甚至还没有能来得及抢夺霹雳车的控制权,这说明敌人的数量并没有预料之中的那么多。
鼓声霎时间从三个城门都响起,这说明敌人正从其余三个方向发起强攻,以牵制城中守军。
“起火了,郡守府起火了!”
谢奕还没有行出去太远,就听到身后传来惊呼声。
只见得他刚刚还和参谋们讨论战事的郡守府,此时已经笼罩在一片火光之中。
“城里面有内鬼!”这是所有将士们第一时间的想法。
“羌人又杀回来了?”有人下意识的问道。
“那内鬼也不可能在郡守府中!”
谢奕则眯了眯眼,他知道,城中肯定是没有羌人了的,毕竟羌人的样貌和基本上出身南方的自家麾下将士还是有一定差别的,稍微仔细分辨一下都能分辨出来,并且城中本来就已经没有多少百姓了,基本上都是王师自己人。
郡守府起火,谢奕已经基本可以断定,敌人是谁。
“元子兄,余素来把你当做兄长,又何苦要如何急迫的害我性命?更何况这南阳城,仲渊本来也是打算留给你的,免得我两军直接冲突。”谢奕喃喃说道。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一时间什么话都没有说。
但是周围的将士们,却都看向谢奕,谢奕停住步伐,露出茫然的神色,这让他们一个个也跟着神情紧张起来。
敌人,从何而来,以至于连谢司马都露出这般神色?
不过谢奕毕竟是久经战阵的,还不至于在猝然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完全丧失了意识。
既然动手,那就是敌人了。
“留下来二百人,回去救火,另外搜捕桓济,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谢奕径直大喊道。
不用想也知道,在郡守府中放火的,肯定就是桓济本人了。自从王师杀入南阳,谢奕对桓济的看管也稍微松了一些,甚至还让两名桓家的人照拂桓济起居,并且让他写信给荆州以报平安。
这样做,自然也是想要传达出去一些善意,免得荆州对于谢奕进驻南阳过于紧张,以至于两军兵戎相见。
看来桓济正是通过这一封也经过了参谋们仔细检查的信件,大概是借助一些桓家人才知道的暗语,传递出去的消息。
每个世家,多多少少也都有自己的一点儿传承下来的立足之道,更何况桓温本来就是表面粗鄙,内心却很是细腻的人,因此他会建立起来一个独属于桓家的密信系统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桓济传递出去的消息,大概也是关于王师如今安排布局的,因此桓豁才能够伪装成王师的淅水偏师。
甚至谢奕都怀疑,还有另外一路兵马前去对付谢湖率领的偏师,毕竟那一路偏师所坚守的淅水河谷,对于襄阳的王师来说,也很是熟悉,当初进攻关中,水师便是从此处上岸。
不击则已,一击致命,这才是桓温的作战风格,也是桓豁从桓温那里继承并且发扬光大的作战风格。
不过现在谢奕也顾不上谢湖那一路偏师了,南阳城应该怎么办?
霎时间他发现,自己身边好像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杀声越来越响亮。
一时间谢奕也不知道桓豁到底动用了多少兵马,他深吸一口气:
“收拢各部,从北门突围!”
本来杜英就说过南阳不能久占,既然现在桓豁上门来要,那谢奕也就索性直接让给他。
两路王师,不应该在这南阳流血厮杀。
“司马,南门外的敌军,数量超过七八千,西门入城的数量倒不是很多,大概只有千余人。”
敌情已经探明,桓豁显然也是想要以势压迫谢奕离开南阳,否则此时西门外应该已经有大量的兵马蜂拥而入了。
“撤出南阳!”谢奕继续强调自己的命令。
“司马!”一名参谋脸上被熏的黑黑的,脚步有些踉跄的跑过来,“司马,火太大了,我们也没有发现桓济的身影,应该是趁乱躲起来了。”
谢奕皱了皱眉,现在也没有时间搜捕他。
等到桓豁入城,桓济应该就会主动出现,这大概也算谢奕把桓济交到了桓豁的手中。
既然如此,那谢奕也不欠桓家什么了。
“你我兄弟情谊,从此恩断义绝。”谢奕凝神向西看去,“两不相欠!”
收到命令的王师,缓缓的从谢奕两侧行过。
谢奕一动不动。
“请司马撤退!”参谋和亲卫们都着急的说道。
谢奕摇了摇头:“城西的弟兄们还没有撤回来,我最后走。”
“司马三思!”
“南阳,是我丢的,自然要最后走。”谢奕摆了摆手,就站在大街上,“留下来十余名骑兵陪我就可以了。”
第九百二十八章 桓豁:真的回不去了
“我等愿意追随司马!”
众将士纷纷拱手。
谢奕笑了笑,目光一直向西看去: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接一下,让弟兄们早点儿归队。”
话音未落,他率先向前走,向西走。
一名名王师将士们都跟在他的后面,甚至那些已经从谢奕身边走过去的士卒,也都纷纷停下脚步,茫然的回头之后,便果断的转身。
鼓声仍然在四面城墙上响起,这鼓声,夹杂着风声和吼声,让王师将士们的步伐越来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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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豁站在南阳城门外,抬头看着城门匾额的“南阳”和城门的名字,深吸一口气。
这里并不是南阳的西门,而是南阳的南门。
并不是桓豁一开始派出奇兵袭击的西门。
城中守军并没有坚守南门,而是选择直接打开城门,这已经足以说明,守军并不打算坚守城池了。
桓豁并不觉得这是谢奕一贯的作风,唯一的可能,自然就是谢奕已经察觉了他们这些“入侵者”的身份,因此选择了避战。
“都说谢司马是男儿豪杰,如今看来,见到西门失守,甚至连南门都不愿意守了,不过尔尔。”跟在桓豁身边的一名年轻人,不屑的撇了撇嘴。
桓豁皱了皱眉,但语气仍然平淡:
“余虽与谢无奕相交不深,但也知谢无奕,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若有为之需亦为之。
如今谢无奕弃城而走,绝不是因为其害怕强敌,否则当初他就没有能耐打下来这座南阳城。
大概也不是因为他念及旧情,不愿和我们为敌,因为大家既然已经分属两方,兵戎相见也是可以预料的。谢无奕就算是没有做好准备,也应该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
年轻人的脸色微微一沉,不过当他察觉到桓豁的神情更要阴沉几分的时候,也就不敢摆出这般神情,赶忙微微低头,避开桓豁的眼神。
战场上杀敌无数的猛将,其眼神之中自有几分不怒自威,是这年轻人所畏惧的。
桓豁看到了年轻人脸上一闪而逝的不满,不过他并没有多做声。
毕竟这不是别人,而是自家大哥的四子桓歆,此次随着桓豁北上,既是为了寻觅机会建功立业,大概也是桓温想要让自己的儿子提前知道斗争的残酷。
曾经并肩作战的袍泽,也不是没有反目成仇的可能。
当然,这大概也是桓温在桓济失败之后吸取到的教训,自己之前一直想要通过让儿子们自学成才,然后考察选拔出来一个天才的方式,选取自己的接班人。
然而这样甚至有点儿类似于养蛊的选拔方式,导致的后果就是,诸如桓济这样心比天高、能耐却寥寥的儿子,只能在外面给自己闯祸,最后还需要桓温想办法擦屁股。
所以桓温也只能想办法给自己那几个没有天纵之才,却一个个跃跃欲试想要成为又一个大司马的儿子们尽可能安排出去走走看看的机会。
把桓歆安排在桓豁军中,便是这个目的。
桓豁见桓歆甚至连和自己对视的勇气都没有,自然也有些失望。
的确,有一些能耐是后天培养锻炼出来的,但是不可否认,还是有一些本领,应该属于天性。
而桓歆,俨然都没有质疑自己、反对自己的哪怕一点点勇气,一个眼神就能让他缴械投降。
这样的人,以后如何能面对如狼似虎的敌人?
更何况才是盘踞在关中的那位,无论是改革民政还是光复土地,所呈现出的,都远远不是卧虎之姿。
今日对民政出手,推动关中新政,明日又对河东等地用兵,大有不经朝廷允许就收复失地的架势,偏偏其打出来的“王师北伐”旗号,让朝廷有苦难言。
长此以往,杜英肯定要开始对军队动手。
一旦杜英推动军队制度改革,从思想到制度上全面改编关中王师,那么这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也将和朝廷没有半点儿关系。
自此,杜英不但实现了事实上的独立,而且其实力之强悍,还足以让天下震动。
正是出于这样的认知,桓豁并不反对,甚至还颇为支持兄长进攻南阳以试探关中态度的方案。
一边策马入城,桓豁一边说道:
“谢奕的性情,已经足以说明,他弃城而走,唯一的可能,便是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打算守住这座城,因此与其无谓的牺牲,还不如直接拱手让给我们。”
说到这儿,桓豁长叹了一口气。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大概真的是兄长和自己着急了。
南阳这一动手,就彻底坏了两家和气,而早知道关中并无想要南阳之意,那桓豁也不会这么着急。
“报!”一名传令兵急步行来,“启禀将军,谢司马率众掩护城西守军撤离,其亲自殿后,往北门而去,属下等是否要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