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大家还是一家人,但是已经不是同路人了。
“仲渊说的有道理。”谢奕认可,“便是安石有这样的想法,也没有办法说服其余人,等到淮北战局结果出来,朝堂上没得选择,安石也更好决定。”
杜英颔首,没有硬要揭开谢奕心中的伤口:
“寿春之事,终归只是我们现在的小小揣测。真正如何走向,还是要看淮北局势的发展。
所以现在问题来了,淮北这一战,我们应该怎么打?”
谢奕喃喃说道:
“两军加起来,不过四五万,敌两倍于我。且敌集中而我分散,恐怕还有可能被各个击破······”
“岳父怕了?”杜英笑道。
谢奕摇头:
“一时神伤,所以心乱如麻,这一战,余没有多少主见,所以还得让仲渊来操心了。”
第一零六零章 正为此来
杜英的手张开,五根手指恰恰罩住两淮:
“余来这,正为此。”
接着,杜英果断下令:
“来人,击鼓聚将!”
他又回头看向谢奕:
“虽然只有万余兵马,但是只要指挥得当,这一战,或许还有挽救之机,而岳父也不妨给大司马修书一封,告知大司马,我军已打算在淮北迎战鲜卑人。”
谢奕笑道:
“仲渊这是打算把大司马给拉下水啊。”
杜英颔首说道:
“既在两淮,当然都走不得。若是关中和寿春的王师齐心协力,阻挡鲜卑人于淮北,那么于大司马而言,其在淮南,就只能落得一个抢夺地盘之名,无功有过,朝廷自然也就能够趁机剥夺其一些官职,而大司马也将再无对抗关中和江左两路王师联手之凭。
所以大司马本来就是来抢夺功劳,而不是抢夺地盘的,引他也渡淮北上,才是上策。而甚至不需要我们去引,大司马自己大概也会愿意这么做。”
谢奕却忍不住提醒道:
“这也意味着,我军可能很难在淮北战局之中占据最重要的位置······”
“淮北,如今余只求能够保住颖水沿线,甚至说能够保住许昌就可以,其余的州郡,荒无人烟,早就已经在历次战乱之中被摧残殆尽,根本难以立足,与其争夺这些州郡,自然就不如去争夺大河南岸,青州的州郡。
所以在两淮战场上,关中王师本就要起到搅乱之职,我们的重点怕是要择机从两淮再转回北方。”
杜英边走边说,“不过至少现在,无论是在明面上还是在实际行动上,我们倒是仍然还应该以两淮为主,在这场战事中,我们能获得的好处,越多越好。”
谢奕也回过味儿来,笑道:
“这自然是最好,毕竟是无本的买卖。”
两淮的州郡,若是能够被关中王师所控,那应该得赖于谢万的莽撞。谢万把这些州郡“浪”掉了,等于关中在朝廷这里捡了便宜。
但是估计朝廷不会允许关中镇住此地,到时候要么会唆使关中和大司马之间对立,要么就会好言好语把关中王师给劝回去。
只要杜英和桓温之间仍然保持现在这种互相算计,但不斥诸大规模武力的“默契”,那么朝廷的第一招就不好用,只能通过第二招,把杜英和桓温好生送走。
请神容易送神难,到时候朝廷还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
关中稳赚不赔。
“镇西将军之去,还是可惜了,否则这局势,倒不至于让我们这般措手不及。”杜英接着说道,“岳父,也替我······不,我今天亲自写一封悼词,和岳父的一并送过去,也算是聊表心意。”
如果让杜英选,他其实更倾向于团结淮南和荆蜀的王师,和鲜卑人对峙淮水,好生较量一番,而且把鲜卑人拖在淮水,既能够极大地拉长鲜卑人的补给线,也能够为关中王师在鲜卑人的后方翻江倒海提供最大的牵制,让鲜卑人进退两难。
可是现在,局势不由人啊。
——————————
淮西。
路上草萋萋。
荆蜀王师自和州而来,一路疾行,向北推进。
沿途,王师收拢工匠,还有砍伐木材,打造各种防守器械。
淮水岸边,王师已经扎下了连绵的营寨,接管了从颖水对岸到涡口的淮水河段。
涡口向南,通淝水,至寿春。
此段水流平缓,河面却不算宽阔,是两淮水师重点防守之处,也是北方南下的大军渡淮的最佳选择之一。
桓温的中军大帐,就设立在岸边一座人工垒砌的土丘下,土丘上则有一座烽火台,是两淮王师开始经营淮水防线后打造的,成为整个淮水防务重要的一环。
“这淮水,本公正为此来。”桓温负手站在土丘上,看着涛涛淮水从面前流淌而过。
站在桓温身后的,正是郗超,他无奈的说道:
“然而现在,我们既见淮水,怕是就要过淮水了。”
说到这个,桓温就忍不住愤懑:
“谢家这小子,当真胡闹!
说来也是可惜,若是谢镇西还在,这一战,我们或许能够打的更从容一些。仁祖当年在荆州,我等之间虽然也有一些不快,但是大事上还是能达成一致的,若非仁祖为我镇守江夏,扼汉沔之北,余也很难引兵入蜀······
没有想到,昔年荆州一别,再至两淮,本以为可以并肩作战,却已经是天人两隔······此次没有了仁祖,两淮之战竟转眼就变成这般小儿胡闹之局!”
郗超淡淡说道:
“若谢镇西还在的话,倒也不是没有问题,我们可能就很难站在这个地方了。谢万石一通胡闹,其实主公还是获益了,不是么?”
桓温叹道:
“你倒是会安慰人。奈何如今余虽已到淮水边,可是鲜卑人一时半刻怕是不会南下了,必然要先拦住谢万。
所料不差的话,杜仲渊也会横插一手,帮助谢万于淮北抵挡鲜卑人。这也就意味着,余若不渡淮水,则只能隔岸观火。
若为世人所知,恐怕就会说大司马并没有多少真本事,只会跟在后面捡便宜。”
“成王败寇,明公就算真的只是捡便宜,最后能够做那得利的渔翁,又有什么坏处?到时候史书上,谁又敢说明公的不是?”郗超微笑着说道。
“但是,若他们胜了呢?”桓温皱眉。
“谢万石此人,一向目中无人,于军中,必然难以优待将士、不得人心。于战场上,恐怕也会不把敌手放在眼中,因此万石若能胜,那明公大概就可以考虑一下,是不是做陶侃更合适一些了。”郗超解释道。
陶侃为荆州刺史,以重兵屯荆州,但是从来没有率军南下争夺权位之心,盖因那时建康府中还有一位王丞相,还有强大的庾家后族。
若谢万这一战能够一战成名,那么这等允文允武的人物必然会受到王谢世家的重点栽培。
那简直就是又一个王导,在这种情况下,桓温大概只能考虑做陶侃,老老实实的蹲在荆州,混一个善终。
桓温也露出笑容:
“这天下,哪里有那么多王丞相,能挽狂澜于既倒?
不过啊,这谢万石不配,杜仲渊却不见得不配······”
第一零六一章 潜龙,竖子
提到杜英,桓温的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遗憾:
“整个关中之战,余最大的遗憾,并不是没有能够在关中留下一兵一卒,而是让杜仲渊这等潜龙卧虎般的人物,从手心中溜走。
当时还以为杜仲渊是王佐之才,比类于汝,结果没有想到,其潜藏的野心,难以掌控。而余同王右军,那个时候都轻敌了······
王右军现在已经归隐山林,不问这些外务,所以最后后悔和头疼这件事的,就剩本公了。
早知其如此,当初该杀之······”
郗超摇头说道:
“事已至此,明公也无须太过自责。知人知面不知心,杜仲渊异军突起,的确为我等所不料,但其所崛起,不过这一两年之间,关中根基不稳,便四处征伐。
虽正逢北方胡人混战,无暇他顾,其能够迅速拿下雍凉并三州之地,但是这些州郡,或是贫瘠荒芜,或是世家云集,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既安抚流民、制衡世家,又发兵四处征讨,甚至还想要千里迢迢投入到两淮战事之中,谈何容易?
杜仲渊是个绝顶聪明的,或者说他的眼光很是毒辣,所以总是能及时的发现问题所在,凭借其麾下汇聚的人才,及时的解决问题。但是草创之军队、未稳之后方,总归有问题爆发的一天。
杜仲渊大概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其争夺两淮,却并没有派遣大军南下淮南,只把目光落在淮北上,究其目的,终归是为了掩护其在河洛的地盘,避免我军能够从两淮直接杀奔河洛。
而一旦两淮战事稳定下来,杜仲渊应该会陷入,或者被迫卷入和北方鲜卑人的争斗之中,鲜卑人既拿不下两淮,就只能举目河东和河洛,重新和关中争夺对峙。
想来杜仲渊也会被鲜卑人所牵制,久久不能再有行动,再加之内务繁多,必出乱子,其还要安内部。
这,便是明公的机会,届时明公只需要引军北上,进攻鲜卑,趁鲜卑被关中所牵制而平青徐,再入河北,便是泼天功劳。
至于杜仲渊,届时恐怕只能坐困关中,或难以养活大片的流民,或难以开垦荒芜的土地,大军百姓,全部都仰仗于江左和荆湖供给富余的粮食。
如今关中就已经需要从江左或荆湖购入粮食,这也是关中全力在发展商贸的原因。
只不过现在关中的选择有江左和荆湖,若荆蜀之粮价上升,则江左便会压低价格,反之亦然,长此以来,荆蜀和江左相互牵制,关中从中得利。
而一旦明公能够占据淮南淮北,并且率军杀入河北,那么功莫大焉,朝廷也必将无法阻拦明公进入朝堂。
届时,和关中之贸易其实都在明公掌控之中,关中岂不只能仰仗明公之鼻息?”
桓温略略沉思,还是摇头说道:
“此话虽不假,但余仍旧相信杜仲渊还是有破局之法。但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如今恐怕整个两淮南北诸人,都在为这局势发愁啊。”
转回到这个话题上,桓温显然也有深深的无奈:
“自北伐关中之后,局势变动之频繁,总给余一种无从掌控的错觉,也不知道应该怪罪老天又为我设下诸如杜仲渊和谢安石,以及现在这个谢万等的重重阻碍,还是应该笑那老天,偏生不让我如愿。”
郗超想了想说道:
“关中的报纸,被江左还有荆蜀的诸多世家批判,认为上面所描述的想法会帮助他们手下的佃农产生种种不利于既有规定的想法。
当然,他们属实是想得太多了,毕竟他们治下的佃农,又怎么可能读书认字?那报纸便是有一张两张流传到手中,恐怕都不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但是不得不说,关中的报纸的确撼动了这些世家人心,甚至已经有不少世家子弟,尤其是不得重用的旁系子弟,想要前往关中。
而在这报纸上,有一句话说得很好,以至于余现在都把其裁剪下来,放在桌案上,时时提醒:
‘苍天素来冷眼旁观世间,从未变心,也从不插手。想要乞求或者怨恨上苍,上苍也不会施以恩惠,或降以惩罚。唯有时时勤勉,以己之双手,方可破命运蹉跎之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