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当鲜卑步骑们发觉王师距离渡口船只已经不到百丈远的时候,彻底慌了心神,方才的交替掩护直接宣告破灭,事到如今,鲜卑骑兵们再一次萌生了为什么要和这些步卒们一起战死在这里的想法,无法战胜对手,那自然也应该是他们逃出生天,而步卒充当掩护。
所以骑兵们开始争先恐后的向渡口方向汇聚,想要抢夺为数不多的渡船。
随着骑兵一动,步卒们更是没了抵抗的斗志,他们很清楚自己在鲜卑军队体系之中的身份和定位,因此此时自然更加担心会被鲜卑人无情的丢下。
步卒们此时已经难以称之为一队队、一排排了,而应该说是散散乱乱一群群,蜂拥向岁水岸边,争夺那些船只,有一些胆子大的,甚至直接扑腾到水中,想要找到一些漂浮的东西,就直接抱着过河。
而围绕着那些船只,鲜卑骑兵和步卒们更是相互推攘争抢,虽然还没有到动刀动枪的地步,但也在互相问候对方祖上十八代。
转眼之间,战场就从秩序变成了混乱,慕容虔不得不亲自率领亲卫一直退守到岁水渡口处,先把这些正在互相喷吐沫星子的步骑分隔开来,让带队的将领各自约束部队,然后再把剩余的船只集中,此时坚决不能让一条船先行渡过岁水。
但凡是有船先行,则军心将会直接溃散。
即使是现在的局势也不比溃散好多少了。
就在慕容虔忙着约束兵马的时候,谢奕和任渠已经快要杀到渡口,越是向前,他们越是能够感受到,沿途的鲜卑士卒已没有多少抵抗的斗志,多半都是在四下逃窜,争先恐后向着王师还顾及不到的地方乱撞。
冷雨淅淅沥沥的下着,这凄风苦雨之中,正是杀人好时候。
“杀!”一个字从谢奕的口中绽出。
战事开始之后基本上就在闷头杀人的谢奕,很少说话。
而这一个字,已经足以涵盖他现在想要下达的所有命令。
身边的将士不再单纯的以他为中心,而是向四面八方散开,就像是在敌阵中央绽放的花朵,而他们的四散,更是加剧了鲜卑人的混乱,丧失了斗志的鲜卑士卒从原来的向王师兵锋左右两侧溃散变成了向各个方向逃窜。
一个人的逃窜带动一群人的逃窜,最终变成十足十的溃败。
“杀!”不远处的任渠也在下达同样的命令,王师兵马从他身边展开,和谢奕遥相呼应,也让鲜卑人现在只能在两支兵马的夹缝之中辗转腾挪。
第一一三一章 谢道韫的叮嘱
然而随着王师军阵也逐渐四分五裂,从原来的一支矛头变成一支支利箭,化作满天“箭雨”刺入鲜卑人之中,鲜卑兵马不由得变得更加零散而混乱,简直到了抱头鼠窜的地步。
而实在是前有狼后有虎、无路可走之下,他们索性在王师的阵阵“投降不杀”的声音中,一丢兵刃,抱头蹲在地上。
“投降的自己空着手向西走!”任渠穿行在人群之中,看着那些茫然的鲜卑士卒,朗声喊道。
随即身边的王师士卒也跟着一样跟着喊,驱散那些不知所措的鲜卑士卒。
大量投降的鲜卑士卒显然已经反过来阻挡了王师继续向鲜卑军阵正中厮杀。
大概也是幸福的烦恼吧。
“迅速甄别和引动俘虏,让他们到西边来。”杜英也注意到了前面的突发情况,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哪能想到这种二战时候德国人行进在巴黎城外的名场面,竟然会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而且还是千年前的冷兵器战场。
历史总是一个个循环啊······
见证了千年前乳法名场面的杜英,感慨之后,也只能指挥士卒们尽量分流俘虏,严加看管,同时自己举目望去,在王师的两路“掏心”兵马搅动下,整个岁水东岸的战场节奏已经完全落入王师的掌控之中。
随着慕容虔一走,外侧的鲜卑步骑也纷纷向后撤退,这就导致原本进攻无望的外侧王师步卒,也能够趁机向前冲杀,将上万鲜卑步骑逐渐压缩在渡口附近,包围圈仍然还在一点点缩小。
这让杜英霎时间也不免有些惋惜。
如果能够提前在岁水上游堵住河道,趁着雨势水涨,趁鲜卑人拥挤在河道左近的时候,一通大水下来,那么这三万鲜卑兵马,至少要死伤超过两万。
当然,凡事没有那么多如果。
杜英得知鲜卑人之动向时,就已经来不及、也抽调不出来兵马再去上游堵住岁水河道,而且岁水东岸还有鲜卑游骑,王师的这个动作很难逃出他们的探查,早晚还是要为慕容儁所知晓,从而随机应变。
而且想要让鲜卑人全部都汇聚在岁水渡口处也不容易,显然鲜卑人一开始也有防范此事,因而兵马在岁水东西两岸都是展开的,一直到现在,王师的进攻才迫使鲜卑人逐渐向内收缩防线,可若现在再有水浩荡而下,那么王师将士也将很难幸免于难。
杜英可舍不得让自己的心肝宝贝去换鲜卑人的性命,如今打的虽然一样凶狠惨烈,但至少鲜卑人还有投降的余地,就不会真的和王师拼死而战,不是么?
另外,还有不可忽略的原因,自然就是杜英还是很眼馋这些鲜卑俘虏的。
王师在龙亢郡练兵几日,收编、整编鲜卑俘虏的效果已经初步显现出来。
一些鲜卑俘虏的想法,也已经从期望能够回家变成了期望能够跟着王师“打回家”,一字之差,心态上自然千差万别。
正是因为有这些鲜卑俘虏在,杜英才能安心将龙亢郡城留给谢石和蒋安。
至少也是计划之外的臂助。
因而杜英也期望能够好生收编和训练眼前的这些鲜卑士卒,说不定真的可以为我所用,弥补关中劳动力严重不足的问题。
“水淹七军,还是太惨了一些。”杜英最终喃喃说道,“余大概是做不出来了。”
站在杜英身后,一动也不动的疏雨,听得清楚,再看看眼前的局势,自然就已经明白杜英刚刚有怎样的想法一闪而过,她郑重说道:
“克险摧难、以破敌阵,古往今来有太多方法,冲锋陷阵、一往无前的有,山崩水淹、以借天时的也有,排兵布阵,而以堂堂之阵,或正奇之兵相辅相成的,同样也有。
公子只要遵循自己的行事风格,从心中之所愿而不触心中之反感,针对不同的战事,在决策上稍微有所变通就可。
人各有志,人各有所求,公子不能也不应该让自己去刻意学习某个将领的行事风格,否则不啻于邯郸学步也。”
杜英不由得微微颔首,有些惊奇的看了她一眼。
能说出来这样的话,基本等于博览群书而且有所见地之后,自我总结的观点。
显然在杜英的心中,打架算是有几分天赋,算数也不错的疏雨,在读书并且总结大道理上好像还真的差了不是一分半点。
这种话不似从她口中能够说出来的。
疏雨也不瞒着杜英,实话实说:
“这是大娘子专门在家书之中叮嘱妾身的,让妾身抓住机会,就应该提醒公子。”
原来是我家阿元,身在千里之外,也时时惦念着我······
杜英心中一暖,又旋即略带这些不满的嘟囔:
“阿元给我的信里面都不写这些。”
疏雨不由得一笑,贝齿轻露,好似在说,没想到公子也这般情态,就像是嫉妒她能够从谢道韫那里得来独特好处一样。
但疏雨还是赶忙解释道:
“大娘子只是有这种担心而已。
毕竟身在千里之外,总不能知夫君所思所想的所有事。如果夫君信心满满、多有把握,那这种担心也是多余的,没有必要非得跟夫君说。
只有当夫君一样提出来这样问题的时候,妾身再负责随时转达,避免夫君误入歧途。”
杜英微微颔首,考虑周全,滴水不漏,这是我家阿元一贯的行事作风。
身在千里之外、凄风苦雨之中,却好像身边就站着阿元,扬了扬书卷,笑盈盈的看着他。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下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这一刻,杜英也难免泛起思念之情。
这里是淮北,岁水岸边,不是受降城下、回乐峰前。
可是彼情彼景,又恰似此情此景。
穿越时间、无所谓地点,交融汇聚。
疏雨听到杜英随口吟出来的诗,一时间竟也觉得毫无违和之处,低低叹了一声,正想要劝一下杜英莫要太过思念,却不料杜英已经重新用铿锵的语气下令:
“擂鼓,助威,以破胡人!
全部王师,发动总攻,就在此时!”
随着他的命令下达,王师传令兵飞也似的扑向各个方向,而原本已经暂时停下的鼓声,拔地而起,炸响在风雨中。
疏雨原本冒出来的话头顿时止住。
看着杜英的背影,她无声的笑了笑。
第一一三二章 一刀破胆慕容虔
眼波流转,在疏雨的眼底,公子虽然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了一丝柔软。
但是在外,在这风霜刀剑之中,他仍然有着无与伦比的坚韧。
正是这一份从容和坚韧,令人着迷。
因此他的那一丝埋藏在心底的柔软,也让疏雨愿意用一切来守护。
哪怕是生命。
这一次的鼓声,比之前更加厚重,一浪叠加一浪,代表总攻的发起。
杜英也不再静静看着变化的战线,他一样翻身上马,扬起手中的横刀,直指向前方:
“淮北之战,是生是死、是成是败,皆在此时,全军随我厮杀,以破贼首!”
最后留守在中军的上百王师骑兵也轰然应诺,跟上杜英的身影,只留下一些伤兵勉强支撑着看守那些心思惶惶的鲜卑俘虏。
事到如今,每一个投入战场的士卒,都有可能是压倒鲜卑人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杜英也顾不得那些俘虏了,他们愿意跑就跑,随他去吧。
最后的轻骑也投入战场。
随着战马的速度提起来,雨水秋风,如刀一样扑面而来。
亲卫骑同时伸手拉下面甲,只留下凛冽的目光,依旧迎着这飒飒秋风。
面甲是个好东西啊······杜英心中如是想到。
而思想转念之间,他已经带着亲卫骑顺着谢奕开辟的道路一路向前狂飙,也不知道卷起来多少积水和泥点,打在道路两侧那些垂头丧气的鲜卑俘虏身上。
轻骑飞进,杜英隐约可以看到谢奕和任渠的将旗,也能够看到那个在渡口处振臂高呼的身影。
单纯的从一名将领所应做的行为上来说,慕容虔显然是合格的。
他已经尽可能的做到了不放弃任何一名士卒,并且几乎一直都身在前线,和士卒们并肩作战。
杜英尊重这样的对手,但不介意送他上路。
鼓声中,王师再一次向前压缩防线。
风雨里,陆唐和杜英从东侧和北侧两个方向,催马凿阵,将鲜卑人本来就已经四处漏风的防线彻底撕开,又有不知道多少鲜卑步卒在四面都是王师、四面都是滚滚鼓声的绝望之中放下手中兵刃,乖乖遵从王师的指挥向东移动,等待发落。
慕容虔的身边亲卫,已经和谢奕、任渠战在一起,甚至谢奕都能够寻觅到慕容虔就在附近的身影。
他提着刀,横冲直撞。
慕容虔大概也看到了谢奕的身影,但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和谢奕捉对厮杀的勇气和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