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牢之哈哈笑了笑,直接招呼亲卫走入了壕沟之中,随着他而来的水师步卒,鱼贯而入。
注视着刘牢之的背影,谢玄已然明了。
这家伙,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
他必然是奔着接应王师尽可能囫囵完好撤退而去的。
——————————-
许昌。
随着淮北风波平息,许昌的市井变得愈发热闹繁华。
从关中而出的商队,走洛阳南下,或走南阳东来,哪怕是稍稍绕远兜圈子,也都会汇聚在许昌。
关中俨然已经在竭力把此地打造成货物汇聚之处。
西部之货汇聚于此,又分散向东方。
这里的西部,可不只是关中,还有凉州、西域,还有巴蜀。
这里的东部,也不只有江左和两淮,还有河北,甚至还有辽东。
汉家和鲜卑之间的战事,在河洛、在淮东展开的如火如荼,但是双方之间的贸易,在短暂的冷淡之后,重新火热起来。
常理之中,毕竟已经是北地大雪纷飞的日子了,动用十万兵马浩荡南下,却仍然还被堵在淮东的鲜卑人,现在不得不面临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他们消耗了钱粮人力,可是所获得的只是鲜卑兵马横行淮东的捷报而已,但是这捷报,终归不能当饭吃。
而真正受到损失的,倒还不是河北的农牧。
农牧乃国家之本,慕容氏能够从那白山黑水之间静待时机那么久,自然也知道不能直接就把全部的老本都赌在一场战事中,不然早年就已经被段部鲜卑玩死了。
所以十万大军南下,河北仍然保留了最低限度能够确保农牧的人丁。
但是河北本来就零零散散的手工、冶炼、商贸等行业,却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大军征战,征发闲杂人等,这闲杂人里,自然就包括工匠学徒、商贾、赘婿等等。
而这些人,也正是工商业的中坚力量。
这也就导致河北的市面上,已经没有什么货物,慕容氏如果不跟关中展开商贸的话,那么皇宫之中的椅子胡床,都快找不到人来修了。
“慕容家穷兵黩武,现在关中商品大肆进入河北,情理之中,是他们应受的结果。”杜英手里捧着公文,轻轻抚着上面娟秀的字迹。
仿佛看到谢道韫正背着手,望着窗外的雪,随口之间,就搅起这河北商贸市场上的漫天风雪。
“河北饱经战乱,没有那么多钱财能够吞的下关中的货。”在杜英的对面,郗道茂柔柔说道,“所以现在慕容家也只能拆了东墙补西墙,用从青州、淮东等地掠夺来的钱财来购买关中的商品,维持河北最基础的需求。
到头来,其实就等于,鲜卑人出兵,把青徐、两淮的钱财,运到了关中。
关中卖出了商品,鲜卑人解了燃眉之急,真正吃亏的,是那些前线厮杀的将士,也是青徐两淮被劫掠的汉人。”
“但被劫掠和压迫,终归是要站出来反抗的。”杜英含笑说道,“竭泽而渔,必受其害。”
郗道茂好似把自己代入了鲜卑人那边,叹道:
“可长久之害,比不过当前之急,若不这样做,在双方榷场上,他们将会彻底失去定价之权。
毕竟,一旦开始讨价还价,那么关中商贾肯定意识到鲜卑人求之而无财,便会进一步坐地起价。
这些不需要都督府教导,从关中走出去的商贾,一个个都精明着呢。”
“准确说,商贾本来就应该这么精明,只不过这汹汹乱世,也不知道多少把火,焚毁了多少文化。”想到这个,杜英就有些痛心。
永嘉之乱,丢的不只是土地和百姓性命,丢的还有成千上万的书卷,这些可都是自三代以来,无数学者名家的毕生心血,有的还是躲过了焚书坑儒的大作,结果却又毁在洛阳、长安的大火之中。
所以对于司马家,杜英从来就没打算做什么忠臣。
这个家族为这个国家,准确说这个文明造的孽,总是要还的。
还想坐稳江山?
想得美!
第一一六一章 围炉取暖望岁长
在私下里,杜英从不掩饰自己对于司马家的态度,郗道茂也幽幽叹了一声:
“被烧了的,终归是回不来了。
而且正因为回不来,所以才给了夫君大刀阔斧改革一切的机会,否则这些既是经验和教训,也有可能会成为夫君的桎梏。
纵然夫君不会被限制在其中,也还是有人会走不出这桎梏的。”
“这倒也是,事物总是相对的嘛!”杜英露出些笑容,他放下公文,又去摸另一本,“但,只要我们走的路是对的,虽然会有一些循环往复,但是从整体上而言,永远是在螺旋上升的。”
郗道茂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这个观点,之前也听杜英提过,但还真没往心里去。
“这就牵扯到很多前因后果了······以后有机会慢慢说吧。”杜英缓缓说道,说这话的时候,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
求生欲还是有的。
郗道茂“哦”了一声,倒也没有放在心里,毕竟她早就已经习惯了从夫君的口中冒出来各种自己听都没有听过,更不要说想办法去理解的词汇。
事实证明,目前夫君可以做到:说出来和规划好。
这就意味着,其实留给郗道茂的任务,就是帮衬着把这些规划好的事落实下去就好。
按图索骥,也不见得就需要知道为什么是这个道理。
郗道茂的小脑瓜里也装不下那么多知识。
相比于凡事都想要问一个前因后果,把自己代入其中的谢道韫,郗道茂显然并没有太高的求知欲。
不过,能完成杜英交代的任务,而且还能够让杜英舒服,杜英就知足了,毕竟不能要求所有人都野心勃勃,甚至就连自己后宅之中也一个两个的都是女强人。
那以后这家这国,都难治啊!
门被推开。
能够不经禀报直接走进来的,也就只有疏雨了。
疏雨正想要说什么,看清屋内光景,顿时愣住了。
软榻上,杜英和郗道茂相对而坐,只不过······
在两人之间,盖着一层西域来的毛毯,最是暖和。
可以看得出来,杜英是盘膝而坐的,至于郗道茂,两条小腿儿伸到毯子里,裙摆则直接挂在了膝盖上。
郗道茂僵在那里,讪讪一笑,小脸儿上泛起些红晕,活像是偷腥结果被现场逮住了的小猫。
杜英则就当没看到疏雨一样,反而自己伸手按了按毯子,示意郗道茂,说话归说话,动作不能停。
“雨儿妹妹来了。”郗道茂着急忙慌的就想要往外抽。
奈何纤腿雪足刚刚抽出来一些,就被杜英握住,重新塞了回去。
杜英无奈的说道:
“你们两个相互之间,啥没有见过?昨天晚上还蝴蝶上下飞呢,现在开始羞涩了?”
“这不是桃叶还跟在后面呢么!”郗道茂也略略来了脾气,不满的说道,羞恼之下自然是难得在自家男人面前硬气一回。
可是杜英仍旧微微用力按着郗道茂的脚踝。
郗道茂还是没有敢再动。
她顶多也就是动动嘴的,哪里敢有什么实际行动反抗这个大魔头?
“桃叶别看。”疏雨回头吩咐。
身后探头探脑的小丫头,顿时自觉捂住了眼睛。
郗道茂此次南下,当然也不可能是孤身一人前来。
而且她自己本来还带着在许昌兴办书院和工坊的任务前来的,不是单纯来给杜英当秘书的。
所以谢道韫便把桃叶和桃根姊妹之中的姊姊派来随着她。
姊妹两个自入了杜家府邸,一直都是谢道韫手把手教她们做事,说是杜家的丫鬟,但是实际上已经是谢道韫身边的得力助手了。
姊妹两人就像是一张白纸一样,谢道韫稍加渲染提点,自然就提升得很快,尤其是年长一些的桃叶,虽然也不过豆蔻梢头的年岁,可是在长安府中,也是手下好几个人团团转的吏员了。
自姊妹两人入府之后,其实和杜英相处的时间并不长,而她们也知道,自己这辈子显然是要落在这个男人手里了,所以对杜英本就多几分好奇,却又顾着女儿家的矜持,知道杜英在和茂儿姊姊做见不得人的事之后,自然是想看又不敢看。
疏雨看了一眼捂着眼,但是手指缝儿打的都能塞下一只眼睛的小丫头,无奈的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却也没有强行让桃叶闭眼。
反正早晚也得便宜自家公子,看到了也没啥损失。
她径直走上前,打量着两个人。
杜英一脸淡然的看了她一眼,施施然说道:
“又出什么事了?”
而郗道茂则默默地捂住了脸,捂得比桃叶结实多了。
但是动作也没停。
既害怕疏雨笑话,又害怕杜英凶她。
疏雨看郗家姊姊一副没骨气的样子,也有些无奈,瞥了杜英一眼。
杜英回敬挑衅的眼神。
疏雨也气馁了几分,但还是嘴硬的说道:
“若是也没啥见不得人的,为什么遮遮掩掩的?”
“你郗姊姊怕冷。”杜英理所当然,“不然你摸摸,凉滋滋的,就像是那美玉温凉一般。”
疏雨彻底没了脾气。
本来想要笑骂一声,你不是吹嘘······好吧,实际上也真的是火热如铁么,怎么还怕这个?
不过杜英不在乎旁边小丫头偷眼看着,疏雨还是要脸面的。
她也只好转上正题:
“刚刚传来的消息,鲜卑兵马已经开始进攻八公山。”
杜英顿时瞪大眼睛:
“为何刚刚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