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王师士卒,被夹在了鲜卑骑兵和步卒之间。
他们缓缓的向几处王师掌控的通道退却,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想要先踏上木板。
“放箭掩护!”
“弟兄们,快过来!”
胸墙上呼喊的声音此起彼伏。
壕沟前,倒下的王师将士越来越多。
“杀下壕沟!”郗恢提着刀,怒吼道。
响应他的,是诸葛侃的刀光。
诸葛侃的将旗,率先被他插在了壕沟中,尸体之间。
无数的王师将士,目睹着袍泽被夹击的一幕。
他们咆哮着涌入壕沟之中。
壕沟之中的鲜卑士卒,原本都在打算接应自家骑兵了,却没有想到原本只是驱赶着他们、让他们不能登上胸墙的王师,竟然发起狠来,打算在壕沟中和他们决一胜负。
一名名士卒在尸体之间厮杀、翻滚,王师的旗帜越过壕沟,插在壕沟东侧的原野上,骄傲的面对鲜卑骑兵。
山坡上的投石机和床弩都已经得到了命令,开始逐渐缩减射程,石弹和箭矢都对着鲜卑骑兵招呼,甚至已经顾不上自己人和敌人了。
被石弹这么劈头盖脸的一砸,鲜卑骑兵原本汹涌的冲击阵势,顿时打了一个折扣。
趁此机会,王师将士在壕沟之上撕开更多的缺口,当然,也是因为王师在壕沟对岸的兵马已经越来越少,所以同样被鲜卑人取得了突破。
鲜卑步卒们艰难的爬上壕沟,看着已经冲到面前、堪堪勒住战马的骑兵,看着井然有序撤退的王师,霎时间,竟然有一种四顾茫然的感觉。
而在此之后,自然是死中求活的侥幸。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真的能够从壕沟之中爬出来,从这近乎于地狱的地方爬出来······
暗道侥幸的鲜卑士卒们,自然已经丧失了转身再冲入壕沟、再和王师厮杀上一场的勇气。
这一股气势一丢,他们自然倾向于选择撤退,而不是继续和王师在那近乎暗无天日的壕沟之中狠命厮杀。
而鲜卑骑兵们自然也很难越过壕沟,同时,胸墙上的王师弓弩手们,正拼命地向他们放箭,这迫使他们不得不也开始后退。
之前剧烈的如同岩浆涌入海水的战斗,在转眼之间就变得“井然有序”:
鲜卑人爬出壕沟,向东撤退,重整队列。
王师越过壕沟,向西逐渐退上山坡。
经过一番血战,壕沟之中已经满是尸体,胸墙不少地方都已经坍塌。
所以这道曾经让双方几度拉锯争夺的防线,现在反倒是因为丧失了人工构筑起来的险要,反而不再受到双方的待见。
不过即使是如此,鲜卑人和王师显然都不能咽下这口气,骑兵仍然还在壕沟外徘徊,王师的弓弩手同样趴在断断续续的胸墙上,一边游走,一边射箭。
但都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了。
诸葛侃和郗恢走在山坡上,耳边还回荡着霹雳车抛射石弹的咆哮声,他们齐齐回头看去。
残阳之下,鲜卑兵马正徐徐收兵,来往奔驰的骑兵,则是他们最后的不甘。
“没想到,竟然借此一战,真的把阴魂不散的这些鲜卑步卒从胸墙处撵走了,今天晚上倒是可以睡上一个好觉,不需要担心鲜卑人会不会顺着壕沟摸到山腰上来了。”诸葛侃苦笑着说道。
前些天,双方围绕壕沟和山坡爆发的战斗,不只是在白天,还在晚上,这并不算陡峭的山坡上、七拐八拐的交通壕中,也不知道爆发了多少惊心动魄的贴身厮杀。
“奈何,折损了那么多将士,只能算是一场惨胜罢了。”郗恢喃喃说道。
这一战的损失,的确不小。
两千多随着郗恢出击的步卒,折损过半,最终越过壕沟撤退回来的不过七八百人,而且负责掩护断后的甲士和陌刀手,基本上都牺牲了,这才是王师能够以一当十的底牌。
可谓是元气大伤。
而且,负责接应的诸葛侃这边,损失的兵马数量,一样不小于郗恢,他们突破胸墙,又扑入壕沟,也是一场实打实的攻坚战。
这也是诸葛侃提到最后的战果,也只能报之苦笑的原因。
惨胜,有时候可是虽胜犹败。
不过至少看鲜卑人有些狼狈的阵势,他们还没有到虽胜犹败的地步。
这一战,鲜卑人的折损,同样不在王师之下不说,而且放跑了王师两千骑兵,这更是有可能直接扰乱整个淮东战场的力量,所以现在的鲜卑士卒们,应该正在对自己能够逃出生天而心有余悸,鲜卑将领们则应当在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而惴惴不安。
“不管怎么说,都督和谢阿羯那个混账成功杀出去了。”郗恢轻轻呼了一口气,眉头也略略舒展。
最终的目的实现了,只是牺牲比预料之中的大。
而且这一股被释放出去的力量,真的有可能改变现在无解的战局。
至于复盘今日之战,没有办法,鲜卑骑兵总归是不能完全计算清楚的一股战力。
鲜卑人最终也只选择了派遣三千骑兵去追杀都督,而剩下的两千人折返战场,这也是王师就算是预料到了,也没有办法阻挡的力量。
本来就是去赌鲜卑骑兵会不会分兵。
鲜卑骑兵不投入山下战场,就是全胜;分兵而来,就是惨胜或者小败;若是全军直接扑向八公山,那么郗恢真的有可能交待在这里了。
第一一九一章 啃薯蓣的谢玄
这让郗恢也不由得在心中吐槽一声,以后再也不赌对手什么举动了,这仗啊,还是慎重着来打比较好。
至于这一次,那也只能乐观对待此次结果了。
郗恢本来就是一个乐观派,否则当初长安之乱,他早就不可能接受一朝沦为阶下囚的结果,自然也不可能有今日八公山上和谢玄并肩作战,甚至现在还等于接管了谢玄指挥权的他。
“虽然鲜卑人撤了,但是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山上的防备,不可松懈。”郗恢吩咐道,“余还要坐镇码头那边,以防止真的有一路兵马切断八公山和寿春之间的联络,所以八公山这边就要交给尔了。”
诸葛侃愣了愣,其实他想说,鲜卑人现在这副模样,估计是没有绕过八公山的勇气了,码头那边其实更安全······
转念之间,他已经明白了郗恢的担忧。
他想要防范的,根本就不是鲜卑人,而是自己人,是可能沿着淮水而来的大司马,是可能逆着大江而上的朝廷。
寿春这块地,鲜卑人来势汹汹的时候,谁都不想要。
谁要,谁就得顶在前面当炮灰。
现在鲜卑人的战略意图已经明了,八公山的战事走向也变得清晰。
关中王师既然已经拦住了鲜卑人,那么寿春又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地方,朝廷和大司马,不见得不感兴趣。
“何时,王师上下才能齐心······”诸葛侃目送郗恢和伤兵们行在一起的背影逐渐远离,忍不住喃喃说道。
郗恢好似听到了他的声音一样,在人群中,恰恰回头看过来,对着他笑了笑。
诸葛侃的嘴角也微微上扬。
不管前方风雨艰难,总归,一切都是在变好,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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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惊喜?
惊喜就是杜英霍然看到了从人群之中钻出来的谢玄。
这里是淝水东南五十余里的地方,王师骑兵一路狂奔,借助西凉战马的冲刺能力,用来······跑路。
很轻松的就甩开了鲜卑追兵。
因而能够停下来,在这个荒废的村镇休整。
月色清冷,寒风阵阵。
谢玄的脸上倒映着明暗不定的火光,手里拿着一块烤薯蓣,被烫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但还是忍不住又要一口咬下去,浑然没有在意旁边杜英的目光。
杜英无奈的笑了笑,明明是这家伙主动钻到自己旁边来的,现在反倒是跟没事儿人似的。
他只好开口问道:
“阿羯,余让汝留在八公山指挥战事,为何跑到此地?”
谢玄一边剥着薯蓣的皮,一边吸着凉气:
“八公山那边,顶多就是打成死守山腰的结果,最坏最坏了。只要郗恢那家伙还有几分本事,不说占便宜吧,至少也吃不了亏。
至于这家伙有没有本事,姊夫应该也清楚,若是无能之辈,也不可能为我臂膀。
以姊夫识人善用之能,更不可能把他放在寿春,不是么?
更何况有余在姊夫身边,牵马坠蹬,姊夫也能够从容运筹帷幄,杀人的事,我来就好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杜英亲身涉险,谢玄和郗恢都放心不下,所以谢玄索性跟在杜英身边,总归多一个出谋划策的人。
看着这变着花样拍自己马屁的小舅子,杜英沉声说道:
“可是余为什么要让汝镇守寿春,可知道?”
“大司马。”谢玄径直回答。
干脆利落。
顺便递了一个薯蓣给杜英。
杜英本来想要推开,心事重重之际,自然没有这个好心情,但谢玄给的坚决,再加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弥漫上来,杜英也忍不住接过来,咽了咽口水。
真香了。
不过他还是先把薯蓣递给旁边的疏雨,让疏雨先吃着,自己缓缓说道:
“所以凭着郗恢,能够挡得住鲜卑人,可能挡得住大司马?”
谢玄摇了摇头,他收起来笑容,缓缓说道:
“但姊夫未免把大司马想得太过分了一些,鲜卑人还没有北上,此时大司马若是贸然对寿春动手的话,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之前大司马屯兵姑孰,可是到最后都没有能越雷池半步,便是因为大司马还是缺了一些入朝主政的名分在。
身为封疆大吏,在外已经掌管军民政务,还想着能够入朝为官、名利双收,朝野上下肯定不能答应。
若是大司马真的有光复故土之功也就算了,然而实际上自大司马收复关中、从征西将军变成大司马之后,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劳。
上一次屯兵姑孰,已经有很多反对的声音,朝廷也始终没有让步,这说明对于大司马而言,时机远远还没有成熟。”
时机,自然指的是入主朝廷,并且图谋将典午取而代之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