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撒娇又乖巧的小妹,谁不喜欢呢?
郗道茂也往新安公主手里塞了一块点心。
殿下一边“啪嗒啪嗒”掉金豆子,一边不忘小口咬着点心。
坐在对面的杜英:······
你们一家三口很和睦,显得我有点儿多余。
郗道茂看新安公主情绪稳定了,方才说道:
“不过朝廷显然还不敢把关中得罪太死,更不要说建康府中百姓本来就对关中报纸趋之若鹜,现在直接都查封了,只会引起民意的不满。
所以朝廷也只是把我们的人都驱逐出城罢了,并未横加伤害,本来也有人下手没轻没重,想要动刀动枪的,但是都被阿爹据理力争、护了下来。”
杜英颔首,他知道郗道茂所看到的报告之中肯定也有自家报刊那些老油条们的春秋笔法,十有八九是人家上门撵人,报刊这边不想走,起了冲突。
不过杜英也能够理解,一个报社可不只有关中的人,还有诸多本地人,报刊的停办意味着大量本地雇员的失业。
“抗议,游行,让朝廷也听一听百姓的疾苦吧。”杜英含笑说道。
郗道茂没有明白,杜英则抽过一张纸,刷刷刷的写了起来。
谢道韫不由得凑到他身边,喃喃念出来:
“停办不代表不办,转入地下办刊,组建地下报社,以更尖锐的言辞评论朝廷政策。
发动群众,抗议朝廷对于一个公开公正的发声渠道的剥夺,也抗议朝廷在对外战事上的无所作为和对内的压迫不休。
全建康府的底层百姓,应当在六扇门的组织之下,联合起来,反抗那些对他们敲骨吸髓的世家······”
念到这里,谢道韫已经脸色大变,她忍不住握住了杜英另一只手,沉声说道:
“夫君,民心······不易控也。”
第一三五八章 点点星火,滔滔民意
“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多从众,然民心之所向,终究是和平而繁荣,知温饱、不闭户。”杜英回答,“这个过程或许会走很多岔路,或许会经历诸多流血牺牲和挫折,但是在盘旋上升的过程中,方向总是不会变的。
能使万民安乐,才是真正的方向,财富和权力汇聚在一个人或者几个世家手中,终归只会引起底层的怒火。
星火即可燎原,阿元,现在余就是要掀起这能够把整个建康府架在火上烤的星星之火。”
马车中,一片沉寂。
郗道茂在心中默念杜英已经写好的第一张纸。
而新安公主托着腮看着杜英笔走龙蛇,天下大势、未来发展,似乎就真的在他笔下,在那略显潦草的字迹之中徐徐展开,收起来哭声的她,水润的眸子之中熠熠闪光。
最终还是谢道韫开口打破了沉寂:
“夫君如此笃定?”
“是啊。”杜英抬头,笑道,“那是因为余曾经见过一个千年未有的盛世。
那里的先辈们曾经为了同一个梦想而扛下了几代人的苦,那里的后辈曾经用血肉之躯抵挡滔天的洪水和大雪,那里的普通人也曾经用双手凿开道路通往每一个有人的角落,哪怕是崇山峻岭······”
“这也是盛世?”谢道韫狐疑的问道。
“是啊。”杜英郑重的点了点头,“天灾人祸也打不垮、击不溃、冲不散的时代,一个能温饱、能凭借自己的双手努力基本都可以成功的时代,可不就是盛世么?
人呐,要知足,知足常乐呢!”
谢道韫微微颔首:
“夫君所言在理。”
现在他们所处的时代,都已经糜烂到了骨子里,属于典型的天灾人祸一个都没有扛住,又有什么资格去笑人家呢?
看着杜英的神情,恍惚间她感觉,杜英并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这般盛世,而是真切的见过。
他不是在幻想,而是在怀恋,怀恋那逝去的、未曾珍惜的旧光阴。
“阿元,期望余也能够缔造这般盛世吧,万民安乐、不惧灾祸的盛世。”杜英含笑说道。
握紧了他的手,谢道韫正襟危坐:
“愿与夫君携手。”
但她旋即问道:
“夫君掀起了这火,可是夫君又如何知道,火不会烧到自己的身上呢?”
杜英为之一笑:
“因为余也一样从百姓中来,亲眼见过了他们的苦,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而如果有朝一日余也失了本心、忘了初心,那么就让这火把余也付之一炬吧,能够成为这盼望能延烧千年的火里的一点儿柴,余也心甘情愿。”
盯着杜英的眼眸,谢道韫看了很久。
“阿元不相信?”杜英反问。
谢道韫摇头,又点了点头。
“何意?”杜英好奇。
“从未如此相信。”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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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府中的变乱,爆发的突兀且密集,以至于朝堂上刚刚坐定、正叹息着总算尘埃落定的衮衮诸公们,一时惊坐起、夜半也难眠。
谢安披衣而起,听着外面街道上传来的喧闹声,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问下人是怎么回事,就听到了郗超来访的消息。
然而等郗超赶来,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从后门走进来的郗超,怎么看都有些狼狈,身着布衣,头扎着小巾,就像是个家中伺候的仆从似的。
“已经临近宵禁,街上为何仍然喧闹不已?”谢安径直问道。
自三家齐入台城之后,在建康城的防务上也进行了分工,皇室保护台城,王谢各家保护乌衣巷、秦淮等世家居住区域,而剩下的城内城外防务则交给大司马,求得就是一个大家都不吃亏。
现在喧闹之声从城东、城西同时临近乌衣巷,说明是从平民区过来的,那就是桓豁麾下兵士没有能够阻拦的缘故了,因而谢安此时直接甩给郗超这个问题,有责问的意思。
郗超苦笑道:
“自朝廷于五日前清查建康府内和关中都督府有关联的商铺、报社之后,街坊邻里之间一直有人在煽动抗议和闹事,如今更是打出旗号,说朝廷剥夺了他们的饭碗、不给人活路,而且还说朝廷从未正眼看过平民之死活,所以号召百姓们都站出来,向朝廷要一个说法。
前两日还只是星星散散,兵马赶来就一哄而散,到了晚上更是偃旗息鼓。结果未曾料到,今日竟然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人,并且喧闹不休······”
谢安一听就已经明白过来,这背后要是没有杜仲渊在煽动,他就把“谢”字倒过来写。
“煽动百姓,妖言惑众,杜仲渊还真是大胆包天!”谢安咬牙切齿的说道。
朝廷也只是铲除了关中在建康府的一些爪牙罢了,甚至郗昙、顾昌这些高层的人都没有敢动,大家还都客客气气的,没有想到杜仲渊就为了这件事,便掀起如此大的阵仗。
“他如何能掀动如此多的百姓?!”谢安旋即问道。
潜台词则是在问,这滔滔民意,汹涌澎湃起来,也总归是要时间的,郗嘉宾你便从未察觉?
“前两日就已发现有一些报刊在悄悄印制,不过因为这在之前的建康府也不是什么大事。”郗超皱眉说道。
最近忙于在朝堂上和王谢、皇室两方争夺利益,郗超的确对这些街坊邻里的小事疏于防范,当然也是因为他一过问得知,往日的那些小报小刊,多半都是记载的一些捕风捉影的小事,当然也有一些男人喜闻乐见的“趣闻”,所以传播很广却没有什么影响力,大家都当茶余饭后的乐子而已。
所以自然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殊不知今日他意识到不对再看那报纸,上面分明在字里行间宣扬着世家制度的腐朽和压迫,号召人们走上街头,抗议他们失去的饭碗。
感觉到谢安要甩锅给自己的郗超,果断的说道:
“说到底,还是之前建康府的战乱久久不能平定,民众生计已经一塌糊涂,无数人流落街头,屋舍的修复和重建遥遥无期,导致现在诸多无路可走的百姓不得不通过这种方式宣泄自己的愤怒,要求朝廷给予合理的安排。”
谢安脸一黑,这岂不是在说他这当政的尚书没有办正事么?
当然,这口锅也得分给摄政的司马昱一些。
“杜仲渊······好本事啊。”谢安知道现在不是互相甩锅的时候,感慨道。
第一三五九章 这道题,世家不会
战乱之后,百姓流离,这已经是乱世的常态。
百姓们习惯与此,历年战乱,建康府也在王敦之乱、苏峻之乱中处于岌岌可危乃至于直接沦丧的地步,所以这里的百姓也一样没有因为身在天子脚下就觉得心安理得、会承平安乐。
所以这一次动乱,世家们都已经这么狼狈了,百姓们所遭受的摧折可想而知。
然而按照惯例,他们也就应该麻木的重建家园、重新开始生活罢了。
可不会想着站出来反抗高高在上、他们此生都只能仰望的朝廷。
但如今,这滔天的民意,就像是汹涌的洪水,就像是燎原的大火,真的卷动起来了,真的燃烧起来了,咆哮着、怒吼着,冲过来的时候,同样对此几乎没有什么经验,同样已经习惯了把百姓当做棋子的谢安,在心中也只剩下浓浓的不安和无力感。
这道题,世家们的确不会。
然而如果此时谢安退缩了,那么就意味着世家费劲千辛万苦建立并且维持的世家体系,将会彻底失去权威性而分崩离析。
郗超看着谢安阴晴不定的脸色,叹道:
“这就是所谓的,乱起一方而不费一兵一卒啊。上兵伐谋,这一次杜仲渊的确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谢安摇头:
“不只是这一次······就算是这一次我们能够用强硬的手段将这些动乱镇压下去,那么下一次呢?
他们还是能够以相同的方式掀动新的动乱,以抗议朝廷的不作为,以抗议朝廷对于流民百姓的不管不顾,一直到朝廷真的有所变化的时候。”
顿了一下,他苦笑问道:
“但那个时候的朝廷,还是我们希冀建立的朝廷么?”
郗超对此无言以对。
是啊,那样的朝廷,就是完全奉行关中新政的朝廷了,世家势力都要被从朝堂之上清扫出去。
那样的朝廷,还不如直接请杜英来做这个皇帝呢。
甚至说,如果不是杜英坐在皇位上,下面的人仍然不会满意,仍然会掀起新一轮的动乱,以抗议世家对于朝廷的掌控。
“人心乱了。”谢安喃喃说道。
只是一场建康府之变,只是持续了一个月的战事,却让建康府的民心发生了前所未有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