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冲在他们之中,反倒是显得另类。
杜英无从向张玄之等人解释他们所看不到的桓冲,毕竟那是在这个时空中没有发生的事。
但是以他都督的权威,张玄之等人也必定不会再多争执。
听闻杜英转变话题,张玄之刚忙拱手说道:
“河东我军已经沿太行一线集结,并在上党等地囤积粮草。刺史虽还在河内,但大军已悄然向上党转移,另外我军派出了大量的斥候,配合六扇门封锁鲜卑人的往来消息。”
“可能做到断敌耳目?”杜英问。
张玄之露出为难的神色:
“暂时还不行,盖因之前六扇门在邺城的行动还是引来了鲜卑人的怀疑,因此六扇门在河北的诸多布局都不得不转入地下,再加上慕容垂一样大肆招买兵马、控制汉人,所以六扇门的情报周转如今颇为不顺,战场消息的封锁主要还是依靠军中骑兵。”
“我军前往上党之事,恐怕很难瞒住啊。”杜英皱眉说道。
他当然不相信,以慕容垂的手腕,发现关中编织了那么大的一张情报网络,会无动于衷,会没有任何的反制。
压制住关中赖以传递消息的贫苦汉人是第一步,利用那些忠诚于鲜卑的汉人反向构建起来一个属于鲜卑人的情报探查网络,恐怕就是第二步了。
六扇门在此之前也只是搞过渗透,却很少有锄奸的经验,所以杜英也不知道这张网是否存在,又是否已经张开,但可以肯定的是,就算长安没有多少鲜卑探子,在河内和上党等地,探子肯定已经遍地走了。
所以大军的调动,便是昼伏夜出,也不见的就能藏得住。
“刺史的意思是,一锤定音,依靠的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决战,若是我军奇袭邺城可成,则奇袭之,决战于邺城;
若是奇袭不成,这正兵压境,一样是无解的阳谋,如今的鲜卑人又何处寻觅两路兵马,分别围困枋头和阻拦我军?”张玄之解释道,“届时和鲜卑人决战于邺城之外,一较高低,一样是取胜之道。”
阎负也插嘴:
“都督,进攻邺城,乃是灭国之战,灭人一国,则以正兵灭之,更能震慑宵小,刺史之策可行。”
杜英颔首:
“既然师兄对此颇有信心,也是好事。参谋司认为,此战成如今之形势,若是以一场大战来决之,胜负几何?”
张玄之想了想,坚定地回答:
“八成。”
杜英看着他,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依据呢?
“我军攻而敌军守,我军乘胜追击、杀入河北,且兵分两路,使敌不知虚实、不知强弱,只能被迫分兵阻拦,则战场之形势,在我掌握而不在敌掌握。
而鲜卑内乱不久、人心惶惶,且不说其下汉人已分为河北、渤海两方,相互攻讦,便是鲜卑贵族内部,也是争执不休。
因此以胜击败、以合击乱、以多击少,堂堂之阵、锋锐之兵,纵然鲜卑人有战马之利,又如何能挡我?”张玄之回答,掷地有声。
杜英转而看向阎负。
阎负笑眯眯的拱手说道:
“属下已经着人选拔前往河北的官吏,只等大军过后,接管地方。”
杜英哈哈大笑:
“如今关中之谋臣将士,对于每战必克当真是信心满满啊!”
阎负自然不忘抓紧时间恭维一下:
“得赖都督神机妙算,天下大势皆在股掌之中,属下等不过是见机行事、顺势而为罢了。”
“好一个顺势而为!”杜英抚掌,“如今的关中,要的就是这股乘东风、引大潮的精气神。
看来余不在的日子里,你们的工作做得也很好啊!余之前见关中之新气象,如今见关中之满斗志,甚是欣慰!”
张玄之和阎负脸上都有点儿挂不住,讪讪而笑。
他们也不过只是各负责一方面的工作而已,不得不承认维系都督府的士气、办事效率等等,主要还是谢道韫和王猛这一前一后两位主持事务的人的功劳,此时未免有贪功的嫌疑。
杜英却不在乎这些,因为他知道王猛和谢道韫对于这样的夸奖也不会在乎。
“把河北的敌我形势详细的讲一讲吧。”杜英虽然放权给王猛,但是大方向上不可能不过问。
灭国之战呢,怎么也得给慕容氏一点儿尊重。
第一四六五章 儿孙何来?
但在表示了对慕容氏的一丢丢尊重之后,杜英补充:
“等会儿订一桌酒席,宴请鹰扬将军。”
阎负笑道:
“回都督,已经安排好了。”
杜英颔首,这家伙在迎来送往这方面的确有长处。
阎负如今担任都督府长史,在此之上还有两个主簿,分别是王猛和杜明。
但是看架势就知道,这两位都是挂名的。
王猛的主要工作是并州刺史,主簿只是偶尔客串,而杜明的主要工作是坐镇凉州、压住凉州刺史顾淳,因此主簿也是完全客串,只是挂一个能够和刺史平起平坐不掉价的官衔而已。
如今都督府的行政事务,都是阎负在把管。
这家伙是有点儿谄媚小人的性情模样,但是察言观色本事强、办事粗细有度,令人放心,反倒是很适合这个职位。
毕竟大方向上不需要他把控,小细节上倒是很需要他落实,而一些容易引起矛盾的地方也需要他一脸笑意的去调和。
伸手不打笑脸人,谁又不卖他三分薄面呢?
人各有所长,而杜英恰恰把阎负安排在了其所长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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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到此为止。
杜英一摊手:
“所以,河北和西域皆有定策,余一时兴起,自然就和幼子兄喝多了。
幼子兄乃性情中人,陪他喝一场,兄弟相称,也算是加深一下大家之间的感情吧,以后那偌大的西域,余还指望着他呢。”
说着,杜英叹了一口气:
“只是这一个西域,恐怕也得搭进去一个郡王啊。”
谢道韫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此时忍不住提醒道:
“夫君,自先汉以来,终究是非皇族、不封王······”
“那也得皇族子弟配得上封王才可以。”杜英哂笑一声,“若是按照司马氏子弟的才能来算,那我都督府之中的任何一人,拉出去都配在江左封王!”
谢道韫倒也知道杜英并不是纯粹的吹嘘,如今的都督府也算是汇聚了年轻一辈的英才,相比之下,日薄西山之中的司马氏,其子弟里也鲜少能有让杜英为之一振的。
顿了一下,杜英说道:
“华夏者,今非司马氏之华夏,未来亦非杜氏之华夏,而是千千万万华夏人之华夏。
余居中,垂拱而治,乃代百姓而守四方,非代天牧民也。
所以于此华夏有大功者,封侯拜相、尊称亲王,又有何不可呢?于此华夏无功者,身居高位而尸位素餐,又凭什么呢?
阿元,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时至今日,余仍然还是能够听到此声之回响,不觉已六百年了吧?”
“嗯。”谢道韫柔柔应了一声。
说句实话,若是曾经的她,对于喊出这样话的人,并没有什么好感。
但是现在的她,见到了太多的饿殍遍野、妻离子散,也见到了流散的关中是如何重新凝聚在杜英旗帜之下的,所以谢道韫反倒是渐渐能够理解了那一场大暴雨之中的百姓的心态。
异位而处,那也是她要做出的选择。
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只是六百年前的先辈们发出的疑问,也是如今的谢道韫,想要问一问天下世家的。
皇帝如同傀儡、换来换去,百姓更是如同韭菜,一茬一茬的割。
可是那皇位的更迭、百姓的死难,背后却是不变的世家?
是因为世家有什么独特之处么,又是因为世家天生高贵么?
人都有两条腿一张嘴,谁又比谁高贵、谁又和谁在千百年前不是一家呢?
“那······子孙后代应当如何?”细微的声音从两人之间响起,新安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醒。
或许是在杜英讲述自己如何安抚桓冲的时候,又或许是在杜英刚刚发出感慨的时候。
“儿孙自有儿孙福。虑儿孙之秦皇,不过传国两代;踢子女下车之汉高,却传四百年、至季汉而不息。”杜英淡淡说道,“而且余的理想中,想要构筑一个怎样的国,又什么时候轮到懵懂不知的他们指手画脚了?
而若是他们能够理解为父之苦心,则说明书院的教育尚且还算到位。若是他们不能理解为父的苦心,那说明书院的教育还有改善之处。
余可不希望在有朝一日,余的子孙后代之中也出现‘何不食肉糜’之辈。”
“咳咳!”谢道韫轻轻咳嗽一声,示意杜英还是不要当着新安公主的面骂人家祖上。
新安公主笑了笑:
“无妨的,家中之前所做的昏庸无能之为,如今也一样付出了代价,想必在未来,夫君会让那些碌碌无为却窃有富贵的司马氏子弟付出更多的代价,这也是应有之道。”
杜英也好奇的看向她。
新安公主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妾身现在是杜家的媳妇,唔!”
她的唇被吻住了。
“奖励一个。”杜英笑道。
新安公主羞的打了他一下,气呼呼就要下榻。
但杜英一把抓住了她。
“夫君作甚?”
杜英却扭头看向谢道韫:
“夫人,儿孙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