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德:你过来呀!
邓羌:你过来呀!
隔着滏水互骂,一直到冬天滏水结冰之后。
王坦之在江左主持过家务、负责过贸易,自然一眼看出了这蒙冲的来路。
而把家族用来贸易的海船都掏了出来,更是说明河北世家对于慕容垂的支持程度,更在之前预料之上。
河北世家这是真的和慕容垂互相放下戒备了,才会倾家荡产的支援。
“那岂不是很棘手了?”邓羌一样皱眉。
万人敌也有害怕的东西,比如怕水。
他一个西北吃风卧雪的汉子,理所当然的是一只旱鸭子,在水里的战斗力大概还比不上旁边的王坦之。
王坦之轻声说道:
“这就要看霹雳车的准头了。当然······还有那件从关中送过来的秘密武器。”
提到那个秘密武器,邓羌顿时露出纠结的神色。
那武器的威力如何,大家还真的没见过,因为是在两天前才送来的。
之后就一直在紧张架设,将领们也就是远远看了一眼,是一个黑黢黢的、看上去其貌不扬的铁管子而已。
而且也没有进行试射,因为根据护送来的工匠描述,有石破天惊之威,所以若是动静太大了,有可能泄密。
但是工匠吹的厉害,护送这东西过来,出动了不少王师和六扇门,可将领们的确没有亲眼看到其威力,既想象不到,又怀疑是不是这些家伙故弄玄虚。
毕竟工曹搞出来的不少东西,都被证明华而不实、稳定性极差,偏偏还耗费了大量的金银,就像是个吞金巨兽无底洞一样。
将领们对此自然也有意见,因为这投入的金银里面有一部分可是军费。
拿来打造新的铁甲和横刀不香么?
捣鼓半天,弄出来这么一个铁筒,确定不是在忽悠我们?
若不是有杜英站在后面为工曹背书,将领们早就闹翻天了。
雨并没有继续下大,这或许是个好消息。秋天的雨也一贯如此,下的并不大,却总是连连绵绵很长的时间,而等雨停之后,天气也骤然冷了很多。
如今这冰凉的秋雨,在滏水水面上笼起一层雾气,让那逐渐靠近浮桥的蒙冲,并没有因为距离浮桥越来越近而变得更加清晰,但无论是浮桥两头还是浮桥上的士卒,都很清楚,强悍的蒙冲战船正在靠近。
“弓弩!”什长裴从高声喊道。
响应他的,是齐刷刷的上弦声。
而在他们张弓搭箭的时候,一声锐啸已经撕裂了细密而单调的雨声。
架设在南岸的霹雳车率先开始攻击。
一发石弹砸落水中,水柱腾空而起,又忽的跌落,卷动层层水浪,冲散了不少河面雾气。
而冲在最前面的那艘蒙冲,破开翻涌的水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挣脱了挂在船身上的王师铁索小舟,硕大的船头直接向着浮桥撞过来。
虽然最终王师没有能够在浮桥的外侧架设起来一层栅栏作为阻遏,但是还是利用搭建浮桥剩下的边角料,拉起来了一条横跨滏水两岸的铁索。
铁锁横江,一向也是抵挡水师战船冲撞的好方法。
而第一发试射的石弹没有命中,霹雳车这边的将士们显然也着了恼,估摸着船只在这短时间内移动的距离,又是两发石弹接踵而至,同时还有两发石弹则送给了跟在后面的那条蒙冲。
“砰!”这一次回应王师将士的是他们更喜欢听到的声音。
石弹从蒙冲的船楼贯入,留下了一个不小的窟窿。
就连蒙冲的行进速度都为之停滞了一下。
但是很快又重新加速,直直撞向那条铁索。
铁索的作用,既然是阻拦船只靠近浮桥,也是标注为弓弩手的射界。
当蒙冲触及铁索的时候,裴从厉声喝道:
“放箭!”
异口同声,和他一起开口的还有桥上其余的什长。
箭矢如雨,当头贯下。
而岸上的弓弩手,因为是沿着河岸排开的,有很多已经过了射程,但是考虑到零零星星的箭矢恐怕很难对船上士卒造成影响,所以一直按捺不动,此时等着桥上箭矢一起,岸边也跟着纷纷射箭。
那铁索,对他们来说,一样是标杆,而被铁索阻拦的蒙冲显然成了水面上的活靶子。
水面上时不时响起惨叫声,但是这仍然没有能够阻止那条蒙冲缓慢的、却坚决的碾压住铁索。
铁索不堪重负,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格外的刺耳,甚至落在岸上和桥上王师将士们的耳朵里,比那霹雳车石弹的呼啸声更加响亮。
铁索硬生生的那条蒙冲向下压了一些。
而不少小舟直接从蒙冲的后面冲出来,顶着箭矢逆流而上,轻而易举的越过已经低下去的铁索,杀向浮桥。
“抽刀!”裴从的神色狰狞,率先抽出横刀。
他的麾下,半数是弓手,半数是弩手,当即,弩手射完一轮箭矢之后,就收起来这射程更近一些的装备,抽刀持盾,严阵以待,而弓手则退后两步,依旧遵从身边另一名什长整齐的号子,斜向上方射箭,吊射蒙冲。
而在裴从这些刀盾手的前面,还有一排长矛手。
风浪中,浮桥也在摇晃,不少出身北地的旱鸭子看着近在咫尺、翻涌的浪,一阵头晕目眩,可是也必须要咬牙坚持。
箭矢还时不时从蒙冲和冲锋的小船上射来。
几乎没有盾牌掩护的长矛手不断落水,但剩下的人依旧微微躬身站立,不动丝毫,就像是待发的弓。
第一五四二章 水陆攻势
一艘艘小船劈波斩浪而来,箭矢飞掠过愈发湍急而汹涌的浪,也飞掠过一面面还未被细雨打湿、仍能飘舞的旗。
滏水上,箭矢蜂拥,浪遏飞舟。
最终,小船还是以不可阻挡之势贴上浮桥,一道道身影正要攀爬,长矛旋即戳在他们的胸口。
然而,后面又有新的敌人,趁着长矛手拔出长矛的功夫,一把刀直接贴着长矛向上走,直接奔着长矛手的手指去了。
但这浮桥上的,哪一个不是久经战阵?
长矛手当即齐刷刷的后退,而刀盾手错位、上前。
船上鲜卑士卒的刀砍在了盾牌上,横刀则如毒蛇出洞,从盾牌一侧滑出,送入鲜卑士卒的胸膛。
双方的交锋,加上王师这边的换位也不过三个回合,小船上站在前排的两名士卒已经非死即伤。
但是小船上还有更多的人,挥着刀要杀上浮桥,而也还有更多的小船撞过来。
他们一样悍不畏死。
裴从的目光穿过盾牌和来回游走的长矛手,落在小船上,他看到了船上那一个个瘦小、微微躬身、一样蓄势待发的身影。
这些人看上去吃的并不好,所以称不上健壮。
但是在河北这一亩三分地上,能活着本来就已经是一种本事、不知道多少人的奢望。
而这些身影上,多半又顶着一张张狰狞的面容。
和浮桥上的王师将士们一样,看上去杀气腾腾。
这些显然并不是鲜卑士卒,因为裴从在河东的时候和鲜卑人交手过,鲜卑步卒多半都是鲜卑人早年掳掠来的奴隶之类的,一向是顺风打仗、逆风逃跑。
只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强悍的鲜卑骑兵能够确保一场战斗根本不会出现逆风局。
后来随着关中王师北伐,鲜卑人遇到的逆风局显然越来越多了,而鲜卑步卒的脆弱也完全被暴露出来。
可是现在,在眼前的这些士卒们身上,裴从没有看到那些鲜卑步卒们常见的神情模样。
相反,他看到了瘦弱和狠厉。
这本来不应该是同时出现的标签,现在却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可是裴从却没有陌生的感觉。
因为就在短短半年之前,他,大概也是这般模样。
所以在这一刻,他非常确信,眼前的这些士卒就是河北世家手下的家奴、佃户之属。
他们平时在温饱线上挣扎,所以才会这样瘦弱。
而他们的家人老小想来已经沦为世家手中的筹码,所以为了能够赢会这筹码,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斩将夺旗。
这是炮灰,可是也是最顶级的炮灰。
裴从轻轻叹了一口气,身在关中王师,他有一种自己重新便成人,或者说真的成为一个人的感觉。
而看着眼前的这些悍不畏死的河北世家家奴,裴从无疑像是看到了一群鬼。
一群可怜又凶恶的鬼。
“杀!”这些想法在心头电转、倏忽即逝,可怜他们显然并不能挽救他们的生命,甚至裴从还得把自己的命丢在这里。
所以裴从要做的,还是杀人。
打疼他们、打怕他们,让他们意识到害怕、回味到恐惧,之后或许大家才能坐下来说话。
“杀!”刀剑交鸣,细雨纷飞。
双方士卒沿着浮桥,近乎疯狂的呐喊和厮杀。
战斗至此,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组织和阵型了,拼的,就是谁的士气高涨、谁的杀人技巧更加娴熟!
裴从看到有杀红了眼的袍泽,甚至提着刀一跃直上一条小船,左冲右突,一时无人能挡。
也看到有几艘小船集中贴在浮桥一处,七八个冀州士卒一齐上前,砍翻了应顾不暇的王师将士,在那“扑通”落水声中,发出高呼。
但是一支不知道从雨里还是雾里出来的箭矢,正中那船上王师将士的咽喉,他不甘心的挥舞着刀,剧痛导致脚下一个踉跄,跌落水中。
但是更多的关中将士一拥而上,当先的一个人身披铁甲,手拿开山斧,只见那一斧头下去,两个冀州士卒直接被腰斩,而他们的同伴犹然不知死活的向上冲,可是他们的刀剑劈砍在铁甲上,只是激起来声声脆响而已。
而那甲士似乎也厌烦了和这些苍蝇你来我往,猛地向前踏出两步,浮桥似乎都跟着剧烈摇晃了一下,浮桥上的那几个首当其冲的冀州士卒直接被撞落水。
大概是因为防线差点儿被突破惹来的怒火,王师将士毫不犹豫的痛打落水狗,一支支长枪向水里一通乱戳,很快水面上就绽放出几朵血花。
但河水一冲,随之消散了。
裴从也在发起反击的这群人之中,他提着刀站在浮桥边,拨开射来的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