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卑人正在通过骑射扰乱王师军阵,就是期待着王师能够因为阵型调整和人员后送露出破绽,因此更应该小心谨慎,哪怕是硬撑着不救,也不应该让鲜卑人抓住这样的可乘之机。
刺史,从不是那种因小失大的人,而作为一个合格的主帅,他也从来没有展露过这般优柔寡断。
主簿微笑着回答:
“怎么打赢,那是刺史的事。而怎么打倒眼下的鲜卑人,那是我们的事。”
说罢,他也握紧了手里的长枪:
“下来!”
一个正对着他冲过来的鲜卑骑兵,策马踹翻盾牌,一刀劈翻盾牌后的士卒,又露出凶恶的目光,看向主簿。
长矛拨开马刀,顺着手臂直接钻向胸口。
骑兵闷哼一声,直接从马背上滑落。
“没中!”主簿大喊。
那鲜卑人意识到被看穿了,一个腾身起来,双手握刀,迎头劈下!
“当!”李广宗从一侧斜冲过来,横刀架住了那当头的刀,猛地向上一抬。
而收回来的长枪,从李广宗的腰侧擦过去,钻入那鲜卑人的胸口。
这一次捅了个正着,也刺了个对穿。
李广宗一脚踹翻了那尸体,回头说道:
“首级算你的。”
这是为数不多亲自杀人的机会,而且又是险象环生,主簿的双手都在微微发抖,不过听到李广宗的话,他咧嘴笑道:
“不客气了。”
李广宗没有回答,提刀没入人群中。
主簿则一抖枪花,跟了上去。
鲜卑骑兵显然算是在李广宗这里撞了个头破血流。
第一五四八章 拒绝撤退
不过像是李广宗这样练兵极其严格的的确是少数。
已经有好几处仓促集结的军阵被撕开、凿穿。
鲜卑骑兵的强悍战力和破坏力,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突破甲士和盾牌阻拦的鲜卑骑兵,面对手持刀盾的步卒,如入无人之境,肆意的砍杀冲撞。
原本森然的防线,霎时间被撕扯的七零八落。
但是王猛并没有下达收兵的命令,而是下令擂鼓。
鼓声阵阵,这是继续坚守防线的意思。
到底是跟着王猛转战千里的河东王师精锐,自然不会因为短暂的防线失守就彻底崩溃。
“随我上!”校尉、仗主们越众而出,他们或是手持横刀、轻装狂奔,或是提着大斧、大开大合,一个个身先士卒,带队发起反攻。
丢掉防线,是可耻的事,尤其是还有一些左右侧翼友军守住了防线,现在甚至还因为自己的后退导致腹背受敌。
所以现在主帅下令不退,那就不惜一切代价,夺回防线!
“朱序!”王猛喊道。
浮桥无忧,朱序已经带着千余名士卒率先渡过浮桥,本意是来接替刚刚伤兵后送腾出来的空缺。
此时前面收缩防线、乱成一团,朱序无论向哪边去,显得都有些多余,恐怕是给本来就混乱的底层指挥又平添困扰。
所以朱序索性就等在王猛的望楼之下,在这里可以第一时间得到王猛的命令。
“末将在!”朱序朗声应诺。
“去把空缺出来的侧翼填补上,鲜卑骑兵若是突破侧翼,拿你是问!”王猛下令。
朱序愣了愣,他此时也站在了望楼的一层,勉强算是有一个不错的视野,自然能够看的出来,王师将士的反击虽然凶悍,但是明显是打了鲜卑人一个措手不及。
正趾高气扬向前突进的鲜卑人,也万万没有料到王师竟然还敢、也还能在这种被压着打的情况下组织起来反扑,所以明显很多骑兵都在下意识的后撤、避其锋芒。
但是鲜卑人到底是在马背上,占据居高临下的优势,所以一旦他们回过味儿来,必然会重新集结,提起来马速,利用一次无可阻挡的冲锋彻底冲垮王师防线。
没有什么步卒的防线是骑兵冲不垮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次。
所以王师现在的反扑,在朱序看来,说得难听一点儿,就是回光返照。
可以预见,这只会招来鲜卑人更加凶狠的进攻。
而朱序的这些想法,也不完全是预言,因为在不少防线上,鲜卑人真的集结起来,先用骑射的优势远远吊着王师将士,在发现箭矢已经充分扰乱其阵型之后,再兜转战马,一个冲锋就把王师军阵给冲垮了,任由那些校尉和幢将们如何高呼酣战,也没有办法阻挡防线的崩溃。
这已经超乎人的斗志,是武器装备上的碾压。
王师将士们在此绝境之中,的确已经爆发出了超绝人寰的勇气和毅力,可是依然无力挽回这种颓势。
侧翼的崩溃,已经近在咫尺,王猛下令让自己顶上去,情理之中。
朱序本来是没有犹豫的,可是当他的余光瞥了一眼中军正前方的时候,脸色微变。
崩溃的,不只是侧翼。
前锋也在崩溃,可以看到戴逯的旗帜已经从原本军阵正中挪到了军阵的最前方,则既是前面的士卒正不可遏抑的战死和后退,导致前面军阵层层垮塌,也是戴逯主动前出一段距离、身先士卒,为稳住阵脚做出最后的努力。
这······朱序可以预料,大概就在自己抵达侧翼、巩固防线的时候,鲜卑人也要杀到望楼下了。
他看了一眼望楼上的王猛。
恰在此时此刻,王猛也低头看他:
“去吧。”
朱序打了一个激灵,看着王猛随口一说的模样,他很确定,王猛甚至已经预料到了自己会有这个举动,所以早就等着他呢。
这两个字,就是为了让朱序宽心。
大概是因为从河东到河北,追随王猛千里转战,对于王猛有足够的信心,又或许是因为王猛此时脸上流露出的淡然很有安慰人心的作用,所以朱序咬了咬牙,选择遵令而行。
与此同时,王猛挪回目光,目视前方。
透过层层鏖战的人群,顺着箭矢的飞舞方向,他能够捕捉到最后一支向王师军阵发起冲锋的骑兵。
骑兵的人数不多,估计不足千人,但是全部都是黑马黑甲,旗帜翻飞,亦然是黑色。
显然那是慕容德麾下的精锐部曲,是慕容德赖以坐镇幽州的本部兵马,浑身上下都透露出骁勇的气息。
这样如狼似虎的军队作为最后一根稻草投入战场,俨然是慕容德认为决一胜负的时机已经到了,所以最后的中军,一样压上。
“以我为饵,慕容德也终于心动了。”王猛喃喃说道。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怎么关注双方短兵相接之处的战事,而是一直在关注着那个军阵的动向。
他们动了,这场战事,说不定要迎来转折点了。
王猛露出笑容,笑容逐渐狰狞。
“刺史,此地已不安稳,鲜卑人的箭矢随时有可能破入楼中,还请刺史转移!”亲卫在旁边急促的说道。
几名参谋也齐刷刷的看向王猛,若是王猛不同意的话,他们就会强行拉着王猛走。
一军主帅,可不能身处险地。
然而王猛没有说话,只是扶着栏杆,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刺史!”这一次开口的不只是亲卫,参谋们也上前一步,同时纷纷挽起袖子,可称为“蠢蠢欲动”。
王猛却突然说道:
“你听,你们且听!”
参谋们瞪大眼睛,听什么?
他们只能听到王师将士的呼喊、听到鲜卑人的马蹄声,而且这些嘈杂的、令人热血沸腾却又充满危险的声音,正越来越近。
当那黑旗黑甲的骑兵杀入战场之后,即使是戴逯亲临一线,也已经阻挡不住。
王师的甲士,近乎全部没入骑兵包围之中,很快就成为被巨浪吞噬的小船。
陌刀队仍然还在勉强支撑,可是也是在盾牌手们的掩护下且战且退。
正向后收缩的陌刀,显然已不足以对鲜卑骑兵造成什么威胁,甚至还比不上那些戳来戳去的长矛。
至于王师弓弩手,已经开始集结,优先通过浮桥撤退。
浮桥已经完全空出来,朱序的兵马扼守浮桥桥头,负责督促袍泽们排成队形后撤。
第一五四九章 轻骑百出,甲骑踏碎
因为守桥的士卒显然已经做好了断后的准备,他们握紧刀,跃跃欲试,显然方才守卫浮桥的胜利让他们充满信心。
受到这种气势的鼓舞,或者说安慰,所以撤离的士卒们也能够保持有条不紊。
可是这一切,也依然是以最前面的将士正承受着巨大的伤亡换来的。
而无论戴逯他们如何浴血厮杀,也拦不住鲜卑骑兵向望楼所在的方向疯狂突进了。
王猛的将旗还飘扬在望楼上,似乎在告诉所有的王师将士,主帅还在。
正是这面旗帜,支撑着王师将士依旧高呼酣战,也正是这面旗帜,成为了鲜卑人的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慕容德也不再避讳自己的存在,亮出了将旗。
那旗帜正对着王猛的将旗。
似是遥相呼应,又是南北对峙。
黑甲骑兵又一次凿穿盾牌构成的防线,他们突破了王师的前锋军阵,直指中军。
“李广宗!”浑身是血的戴逯,嘶哑着嗓子吼道。
鏖战至今,真实流逝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是对于每一个浴血厮杀的人来说,都仿佛过了百年那样漫长。
而在这混战之中,李广宗的身边大略还簇拥着四五百人,硬生生把他这个指挥千人的校尉变成了仗主,不过这也已经是戴逯放眼望去,唯一还能看到成建制的队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