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轻浮至极,纵是心腹随从也不敢随意接话,只把腰身弓的更低些。
皇贵妃亲自替大皇子梳头,为他理了理鬓角以及领口,款款温柔:“去罢,安心上课,晚膳本宫叫御膳房做你爱吃的,早些回来。”
和旬不过九岁虚龄,自幼未尝母爱滋味,起初回宫将希望寄托于皇后之身,却发觉皇后待他不过尔尔,看他的眼神不过寻常孩子一般,将他和二弟抓紧在手中,只做筹码。
对于夺嫡,和旬原本有想法,可如今这风寒去了他半条命,他再不敢肖想了。
这些时日,皇贵妃待他极好,日日精心垂询爱切,事事不假手于人。和旬的心是肉做的,起初从皇后之子变为皇贵妃之子的落差感逐渐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暖和对这个女人的孺慕之情。
“母亲,我走了。”和旬有些羞涩的低低唤。
皇贵妃略微一愣,随即欣喜无比的摸了摸和旬的面庞,“去罢。”
和旬离开浮云宫许久,直至听不见皇子随行的走路声,赫连杳杳脸上的笑意才骤然如水一般褪去,归于平静和冷漠。
“端王当真如此说?”赫连杳杳垂眸瞥视一眼。
没有神态的皇贵妃如一尊高贵凛然不可侵犯的玉雕,铺地的正红色裙裾恍惚间叫人看到了端庄又冷漠的炙红牡丹,偏偏她神情冷漠,半分情绪也无,夺人心魄的美。
谓之以裁明霞以为神,夺寒玉为魄。
黄思敏默默擦了一把汗,动了动嘴唇也没敢探讨,只回答说:“千真万确。”
赫连杳杳玉手轻轻拿起托盘上的一支翡翠凤簪,日光下折射的光线将这簪子衬的更美了几分。“年节过去,便要春闱,提点着端王好生准备罢。”
黄思敏瞬间夹紧屁股,垂手称是。
既然反水认了皇贵妃为主子,黄思敏就绝无再悔之心了。
萧陵川虽然是端王,也是君子端方,可到底没有来日皇贵妃诞下子嗣来的名正言顺,且他曾是端王的人被皇贵妃知晓,按照皇帝宠爱她的程度,但凡她提一句,他就得砍头。
至于春闱——
胡常在这些日子安心教书,谢铃音的骑射已经不输入男子,日前再每月考核中中能与二皇子持平,这叫二皇子好生没脸,拉了一张脸好些日子,不过好在二皇子也不叫人为难谢铃音,而是暗自与她较劲。
这倒是叫武学太傅心生惊讶,观察了几日谢铃音,有了惜才之心,禀了皇上,将谢铃音收入门下。
胡常在比谁都高兴,很是饮酒痴醉了一夜。
贴身宫女小声问:“小主,此番春闱,我们也要想办法跟着去才是。”说实在的,她想撺掇胡常在去求一求皇贵妃,只要能跟皇上多多接触,也不是没有翻身的可能性。
胡常在冷淡的看向她,“你是要我去讨好我的杀父仇人、在他身下婉转承欢?”
宫女噎住,面色有些发白,“小主,这话——”
胡显忠自作孽不可活,贪污是重罪,被抄斩理所应当,这是从情理上来说,可是他毕竟是胡常在的生身父亲。许多时候,情感和理智是无法同步的,这也是人会痛苦的原因。
“如今皇后与皇贵妃被迫对立起来,还不知道会那两人如何搅弄风云,你主子我眼下不过一个小小的常在,连家室都没有,拿什么去争?”
冬日悄然过去,春意自岁月的缝隙之中探头冒出,逐渐染青了枝头。片片春色萌生。
春闱在即,萧霁川不管事,将后宫女眷该随行的人暂排的妥妥当当,大家伙正式开始启程。
一行车马走走停停,经过数日才抵达目的地,赫连杳杳的帐篷就在皇帝萧霁川不远处,微风吹拂,青草香味扑鼻而来。
赫连杳杳没休憩多久,就听到禀报外头命妇们一一等候接见——
此番杜皇后并未跟随过来,可不就皇贵妃一家独大。
此前与皇贵妃争夺的水深火热,皇后忽然放弃,也不知道萧霁川是如何想的。
可杜皇后是真的全然放弃了吗?赫连杳杳看也未必。
此时坤宁宫内,莲画一脸的不解,“主子,为何不去春闱?”
杜玉音跪坐在紫檀桌前,杯中的茶汤色泽醇厚,颜色极为漂亮,淡淡的绿,入口前调苦涩,后觉清甜。
第107章 赫连杳杳
谢铃音一骑当先,丝毫不顾及当朝皇子的颜面,射出的弓箭可谓的例无虚发,头一天的围猎结束,她小小年纪竟然猎得一头成年壮硕的母狼,其余狐狸兔子三两只,就连透顶翱翔的雄鹰亦在猎物行列。
二皇子不提,就连端王萧陵川的战绩都只是与她勉强持平,纵然有端王藏拙的意义在,可这如何不震慑人心?
萧霁川也略微惊讶,眼眸移到一旁的皇贵妃身上,她乍然听到来回报的太监,怔愣了很久仿佛没反应过来,良久后也仍旧茫茫然然,不确定的扯了扯萧霁川的衣袖,“莫不是大将军帮谢小姐作弊罢?”
萧霁川握住皇贵妃的手,安抚一般玩笑说:“大将军怎会做如此掉颜面的事情。”
“谢小姐细胳膊细腿,胜过二皇子也就罢了,怎地与端王也不分伯仲,臣妾不信。”皇贵妃撇撇唇角,一派笃定的模样。
端王在藏拙,他又怎会不知。
萧霁川唇角的笑意不变,眼眸的情绪略微淡去分毫,“许是谢小姐天纵奇才也不一定,可惜错投为女儿身。”
既为女子,来日到底要嫁人的,相夫教子赡养老人,也就是如此了。
赫连杳杳面上还挂着惊讶的神情,就听到谢铃音那边满载而归的声音,咋咋呼呼的,“这狐狸皮子给我好生剥下来,本小姐要送给胡太傅做个斗篷,冬日定然暖和,舒舒坦坦的!”
“这些兔皮做些围领,送给娘亲和各位太傅!至于狼皮最是御寒!我要送给爹爹的,快快收好!”
一边追赶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们一边哎哟一边哄道,“这是皇家围苑,狼皮理应上贡皇上才是。”
谢铃音倏尔顿住脚步,狐疑又不悦的‘啊?’了一声,随后又重新迈开脚步,不耐烦的摆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次日,皇帝萧霁川亲自下场围猎,以一国之君成功猎杀一只雄虎,引来喝彩连连,其他人也拜倒在君主的威仪之下。他吩咐人将虎皮处理好,给皇贵妃制一条虎皮毯子铺在小榻上,冬日里窝着看书暖和。
赫连杳杳见到了他,才知道他还带回来一只半个月大的虎崽,叫人好生处理干净赠与了她。
这是一只母幼崽,身量不过两个巴掌大,走起路来歪歪斜斜好似四肢不平衡,身子娇小玲珑,硕大的脑袋上嵌着一对亮澄澄的眼睛,是透彻的琥珀色,凶人的时候嗷嗷的像小猫发怒的声响,看起来脆弱的不堪一击,但它的脚掌硕大无比,比寻常猫大上两三倍,叫人一看就觉得不是凡物。
大皇子和旬对这只虎崽子爱不释手,多次该看书的功夫,都眼巴巴的过来摸摸抱抱它,次数多了皇贵妃也没有训斥他,大皇子就有些犹豫和惴惴不安,“母亲……”
皇贵妃含笑揉了一把虎头,又去揉他的脑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如此紧绷着,你还小,要劳逸结合才是,太累了效率不行,反而不好。”
大皇子闻言有些雀跃,用力点了点头。
此番围猎很快过去,谢铃音可谓是名声大噪,却并非是都是正向的议论。
多得是认为谢铃音为人彪悍,日后娶进门可聊的?因此按理说如今已经将近十三岁快到了要议亲的年级,却迟迟无人来打探谢夫人的口风。
等赫连杳杳接到消息时,谢铃音已经乔装打扮、女扮男装去了军营。
走前,她辗转反侧,托人送去浮云宫一个物件。
赫连杳杳打开盒子来看,是用木头雕刻的一只动物,粗略看去好似是鹰,只可惜雕刻之人功夫不到家,还生涩的很,鹰只有一个笼统的外形,但足以看清雕刻之人的用心之处,她修改了许多次,木身上留有许多雕刻的痕迹。
“饶是鹰,亦需要精心雕刻。”赫连杳杳自语,指腹摩梭轮廓不平的木鹰,转而道,“去内务府领一套雕刻用具。”
舒果上前细心的问,“主儿要找个师傅吗?”
“本宫自己来便可。”赫连杳杳专心的看着这只木鹰。
在初夏时节,内务府也迎来了一次大换血。
流雪服侍赫连杳杳,牵银将主子新制成的衣裳拿出来铺好,踏绿将熏盆搁置下来,留虹则把第一批开的荷花捧着全都放下,动作小心翼翼的,“主儿,这荷花初绽,最是清甜!”
赫连杳杳把护甲一一摘下,流雪捧着归置好,她便说了,“主子,又到了一年一放宫人的时节了,内务府那边放出去好些人,是有点奇怪的。”
踏绿年岁最小,扎着两个啾啾,不过十一岁坐在圆墩上捧着华丽的宫装,疑惑不止,“奴婢记得,去岁不是已经放过一次内务府的人嘛?怎的又放?”说着,她嘟了嘟嘴巴,“在内务府当差的可真享福。”
牵银没好气,“莫非你也想出宫去啊?”
“我可没有!”踏绿急了,“我才十一岁,我还能陪娘娘好些年呢,不像流雪姑姑!”
流雪当即横眉竖眼的,作势要拧踏绿的腰。
踏绿只好连连讨饶,躲到了皇贵妃的身后,“娘娘救命呀。”
“你啊。”皇贵妃虚虚点了点踏绿的额头,眉眼皆是温柔与美好之情。
“主儿。”舒果端了皇贵妃最爱的银耳莲子羹来,“第一批莲子略苦些。”
“无妨,一味吃甜的,也不好。”皇贵妃拿汤匙浅浅用了一口,眉眼舒缓,抬眸间对上舒果欲言又止的面庞,她轻轻拍了拍舒果的手背,用以安抚。
“小厨房做的荷花甜露可好了?”
“将将从冰窖里取出来,碗里的冰雾可好看了。”
“去勤政殿瞧瞧皇上。”
舒果闻言稍微松了口气,她还以为皇贵妃不会有反应了,不免有些担忧。
黄思敏虽说是叛了端王的奴才,但嘴里也咬着皇贵妃的秘密,如果皇贵妃威逼收买内务府总管的事情传到皇帝的耳中,不免会引起皇帝的忌惮;再者说,这种时候不救黄思敏,也会寒了一直替皇贵妃办事的人的心。
皇帝也并不是容不下人,毕竟换谁进来都会有小心思,一批批更换奴才们,也浪费那些个嬷嬷太监教导了,所以素日里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年下国宴上,端王叫人冲上献媚这举动,引起了他的警觉心,加之春闱时听到皇贵妃惊讶的说端王竟然比不上谢铃音这个小儿时,顿感乏味。
这些事情,若是不揭穿,他也乐得装看不见,可如今不行了。
皇帝清除宫人的举动也慢慢悠悠,温温吞吞的,看起来一点也不急躁,温水煮青蛙一般,此前一点异样也没有,顺着放宫人的日子,一同全逐出宫去了。
不聪明的,是瞧不出有什么异样的。
赫连杳杳对皇帝这举动乐见其成,斩断端王的触手,才能叫他更急躁些。
至于黄思敏,救下他不成问题。
温幸阮,温柔贤淑,天真善良,有些单蠢,是个典型的没有长远目光、大局观念、想法很少的花瓶美人。
这种人设,演起来没有任何难度。
“黄思敏犯了什么错?阿宿你要将他逐出宫不成,我不乐意,我用惯了他,不想换人。”
萧霁川倍感好笑,指了指她,“你就爱听些阿谀奉承的话。”
皇贵妃愣了愣,有些不大高兴,反省了片刻坚持说,“哪有,黄总管是会说话了些,这也不是他的错啊。这些年他在宫里侍奉君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可还没有到要出宫奉养的年岁,再不济,把他挪到浮云宫做个大太监!”
“从总管道大太监,你觉着他乐意?”这放职场上,就是大大的贬官了。
“为何不乐意?本宫多给些俸禄,从浮云宫账上出!”皇贵妃大手一挥,豪横的天真。
这哪里会是俸禄多少的事情。
萧霁川嗤笑一声,遥遥的看着她,半晌后捏她的鼻子,“娘娘的俸禄?不还是从朕的私库里出。”
皇贵妃面颊一红,将他亲了又亲,亲昵的撒娇痴缠。
“好好,都依你。”
萧霁川被缠的无法,掐了她的腰贴近过去索要报酬。
许久之后皇贵妃离开勤政殿,萧霁川淡淡的叫了人进来,“撤去黄思敏身边的人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