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这皇宫,姜听容一阵恍惚,她又回来了。
身旁的教习姑姑一边引路一边为她介绍宫中的局势:“姜小主,这宫里头啊,除却诸位新进小主之余,还有一妃二嫔三贵人,余下常在答应数位。”
“咱们的皇后主子是个不爱管事儿的,但她手握六宫大权,温和却并非软弱之辈。三日后的合宫觐见须得打起精神来,这是规矩。”
“丽妃娘娘住在昭华宫主殿,膝下无子,容貌昳丽至极,可谓是六宫粉黛无颜色,唯丽妃娘娘姿容第一。丽妃娘娘承宠多年,积威甚重。”
这便是提点丽妃不是等闲之辈,非必要不要招惹,低调做人的意思了么?
姜听容微微屈膝说了个是,她心中苦笑连连,她怎能不知晓丽妃是个什么脾性的。生性跋扈浅白,惯是歹毒心肠的毒蛇。
教习姑姑见姜听容听得进去话,满意点头,继续道:“嫔位娘娘有两位。仪嫔娘娘养着大公主,居重阳宫主位,是个恬淡的好性子;庄嫔娘娘居储秀宫,性子爽利,也不爱为难人。”
“沈贵人住在重阳宫西偏殿,主子娘娘是仪嫔娘娘;刘贵人居未央宫西偏殿。”
“未央宫还有一位贵人,这位是贵人中唯一有封号的。”
“纯贵人。”姜听容试探的接话。
教习姑姑微微一笑,“姜小主晓得纯贵人。”
姜听容摇头,“幼时听闻爹爹说起宫中有位纯小主深得帝心,一曲霓裳羽衣曲引得帝王不早朝。您方才说起宫里二嫔三贵人,嫔妃无一人封号为纯,可见她并未晋升,那么就是这一位了。”
“小主慎言,议论君王的话不可擅自出口,仔细隔墙有耳。”
教习姑姑疾言厉色,吓得姜听容一肃,她急急屈膝认错。
前世被萧郎宠爱太过,姜听容也时常随心所欲,忘了这一世刚进宫,还不曾见过萧郎。
教习姑姑盯着姜听容的脸庞看了一会儿,眼眸微微一闪,到底重新笑起来,“小主晓得便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纯贵人如何得宠,温裕皇后入宫之后便都不作数了。”教习姑姑一语带过,不欲多说,“新进小主只有四位,除却您之外,位分最高的便是朝贵人,朝贵人是威远大将军的亲妹妹,得封号朝,想必日后是个受宠的。”
“其余还有一位郑答应、一位怜答应。”
说话间,打前头立着两个小太监,教习姑姑望了一眼,“前头假山后面是纯贵人在乘凉,小主可要过去请安?”
姜听容犹豫一阵还是摇了摇头,“本主刚入宫,还是低调些为好。”
教习姑姑颔首,“也好。”
纯贵人赫连杳杳。
夏日绵延的竹林缝隙之中,透过低矮的假山,姜听容瞧见了她。
赫连杳杳的容颜,姜听容记得不大清楚,记忆之中她是替她死的。那时丽妃设局推大公主落水陷害她,杜皇后则顺水推舟,打着两人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从丽妃手中夺回了宫权,又重创了她。
萧郎信任她,自然就要针对丽妃,丽妃急于保命拉了赫连杳杳出来,拿回宫权的杜皇后冷眼旁观,姜听容与端王萧陵川有牵扯,虽着急却不能出面替赫连杳杳作证。
赫连杳杳被赐死那日,雨下的格外大,姜听容一连噩梦月余,失了萧郎的信任,很是失宠了一段时日。
一人临水相坐,月白色的细纱随风扬起,仿佛裹着荷风波动湖面,引得波纹荡漾。
她手握书卷,温柔的唇瓣带细碎的浅笑,恰好转眸看向姜听容。
是了,赫连杳杳…纯贵人…
纯贵人温柔静谧,不与人相争,避世不出。
她一直如此,叫人无法将她与擅霓裳的昔日宠妃联想起来。
姜听容遥遥的行了礼,得对方的颔首后,几近落荒而逃一般的到了自己的寿安宫。
被赐死那日,原主狼狈跪在地上,朱钗散落一地,青丝三千铺在华贵地毯上,她只差伸手环抱姜听容的双腿求她为自己分辨。她不明白那日与自己愉快交谈品茶的人,怎会忽然翻脸否认和她见过。
到死她都不明白,一杯毒酒穿肠过,她死不瞑目。
姜听容从原主的未央宫出来夜已深,撞见了入宫面圣的端王萧陵川,萧陵川是姜听容昔日情郎,他醉了险些做出轻薄于她的事情,动静闹得太大被过路的侍从撞见,端王强扯了未央宫的宫女代替她,皇上虽然不耐烦的发怒,但到底不能对自己弟弟如何,赐了那宫女给他当通房丫头。
于是因此,姜听容不能说她当时在未央宫外面,毕竟她与端王有旧的事情皇上知道,他敏感多疑,那便不好了。
谁能知晓那时候未央宫后的湖泊里溺毙了大公主?
而姜听容,只说了一句她没去过未央宫,皇帝便不追究她是否真的没去,一副只要是她说的他全信的姿态。
那张脸的魅力可真大。
赫连杳杳轻轻拨动书页,诗句笔画秀气,是原主自己镌写,墨香在空中淡淡萦绕。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什么都不做也有错吗?
“小主。”
流雪的声音打断了赫连杳杳的思绪,她抬头看了一眼她,“如何?”
流雪一路从勤政殿出来,头顶的太阳烈烈如火焰,照在人肌肤上发烫的紧,她一路回来,这会儿停在假山之后终于舒爽了许多,“田公公拿着食盒进去了,奴婢刻意等在外头,听见皇上让呈上去才回。”
赫连杳杳颔首,只道:“采些荷花,回去吧。”待会儿有场硬仗要打。
勤政殿。
田公公小心翼翼的匍匐在地上,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奉茶太监激灵的跪爬着捡着被甩的满地都是的奏折。上首的君主暴怒不已,宽大的黑金色龙袍犹如黑色的恶魔,散发阵阵冷气,他在案牍之后来回走动,也不说话,只能听见那粗重的喘气声。
他愤怒之时,呼吸不通畅,连太医都不见。这是当年温裕皇后崩时他悲痛太过诱发的病。
“皇上,再怎么着,也要顾念着身子啊。若是皇后娘娘知晓……”田公公耷拉着眉眼欲言又止。
这里说的皇后娘娘自然不是杜皇后,而是已逝去的温裕皇后。
上首之人猛地停住脚步,田公公心中一紧,浑身僵住,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劝管不管用。可皇帝病入膏肓,喜怒无常,脾性愈发的暴虐,甚少进食,这几年身子也不好起来。
“案几上是纯贵人送来的荷丝乳酪,说是感念皇上辛苦。”田公公眼见那双鞋子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紧着心提了方才纯贵人身边的流雪送来的食盒,那时皇上让人呈上来却没有用。
“荷丝乳酪。”皇帝说话了,他自语着,脚步回转,漆黑的眼眸看着那盖着盖子的白玉小碗。
泛着病弱白的有力大手一把伸过去,掀开盖子将白玉小碗端过来。碗中乳白色的乳酪香甜可口,荷花瓣雕刻的形状浅浅的铺在乳酪上,零星的撒着蜡黄色的小花末。
皇帝神情一滞,迟疑了片刻,将碗递到唇边。
田公公见自己捡回一条小命,不由得松了口气。心里感慨久不闻名的纯贵人竟会忽然争宠,学温裕皇后的拿手的甜点,做了送来勤政殿。
不过一想也是,新进的宫妃今日便入宫了,纯贵人如今二十有五,再不争宠便晚了。
这深宫寂寞,还是得有个孩子傍身才好过。
味觉炸开一般,皇帝的头脑一片空白,他拉开距离,视野开始晃动。
鼻腔口腔里具是荷香和乳酪的香味,两者结合的异常融洽,可在这两种香味中还夹带着丝丝浅浅的桂花韵味。
当年荷丝乳酪风靡满宫,许多妃嫔学着做它意图引来他的注意,可她们不知晓这荷丝乳酪实际上是他与温裕皇后一道研制的,往里面加桂花是温裕皇后的主意。
其他人是不知道要往里面加桂花的。
他恍惚之中,他忽的急切又狼狈的将一整碗乳酪全倒进嘴里,玉碗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耳边是田公公惊惧扑过来要扶他的庞大身躯:“皇上,皇上您无碍吧?传太医!还不快传太医!!”
熟悉的味道也能引燃曾经的回忆,鼻腔里具是疼痛的滋味,他定了定神一把推开田公公,抬起眉眼神情阴骘无比,吓的田公公就要跪地,却听他从鼻腔里挤出一句话:“纯贵人?摆驾未央宫。”
田公公眼尖的瞥见地上破碎的玉碗边缘,沾着些许桂花。
不要命了,纯贵人做荷丝乳酪争宠没事,但别模仿温裕皇后啊,这触到皇帝的逆鳞了!
第87章 赫连杳杳
夏日烈烈的午后,疾风骤雨来的这样快,雷打般簌簌落下。
未央宫笼在一片阴翳之中,成团的乌云遮蔽,压抑的人密不透风。
宽大的帷幕被风裹着乱吹,室内却是一片太平。
皇帝大步流星迈入时,率先望见几个婢子跪在廊下熏衣裳。
那宫装简约大方,整体淡淡的蜜荷色,裙裾如荷叶翩跹,火盆上熏烤鲜嫩的荷花与荷叶,许是烤的久了,荷叶边缘蜷缩干枯,但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荷香。
一个婢子小心翼翼撑着主子的衣裳烤着,另一个则往上铺鲜嫩的荷花。
皇帝头疼欲裂,目光如炬,大步上前一把扯过衣裳扔到地上,“谁的主意?”
皇帝骤然出现,本就吓的人两股战战,这问题便更是回答的战战兢兢了,“皇上,是、是我们小主的主意。”莫不是夏日用荷花熏衣有何不妥吗?
忽的电闪雷鸣,映在皇帝那张暴怒的面庞之上,他模样着实生得好,可皮囊是他的,便叫人生不出欣赏的心思,满心畏惧。婢女俯身将自己的脑袋重重磕在地板上,“皇上息怒。”
“阿宿。”
身后传来一道轻声的呼唤,极轻极淡,又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无法言说,最后化为两个字而已。
皇帝尚在怒火中,乍然听到这个名讳,如中箭一般心间萦绕起闷闷的生涩和痛感,他猛地回头循声望去,惊雷一般的惊疑不定,含着一分谁都不说不清的期待。
这是谁?
模糊重叠的面庞。
淡青色的衣裙随意落在地面,青丝摇曳,面庞苍白却有力。
记忆骤然倒退,一女子身穿青色衣裙笑着依偎于帝王怀中,纤长漂亮的只见青葱一般水嫩,捣蛋的戳弄他的鼻尖,嬉笑道:“三川宿雨霁,四月晚华芳。君王的名讳非我可唤,可萧郎一称却偏像唤端王,我不喜欢。”
彼时的萧霁川无奈问:“你待如何?”
“阿宿,阿宿可好?陛下便是阿阮独一无二的阿宿。”
阿宿?
萧霁川的怒火被雨幕统统浇灭,于田公公着急忙慌叫人打伞声中,他面庞略带迷惘困惑的望着廊内的美人。他是阿阮的阿宿,这个名字是阿阮为他取的,便是当今太后也不知晓。
她的神情轻轻淡淡,见他一直盯着她看,便露出一抹无奈至极的浅笑,她张开嘴想说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该如何描述,只好捏紧青涩的衣袖,沉默寡言。
无比眼熟的动作,阿阮从前犯错之时,便爱做这样的小动作。
心跳加速,加速。
纯贵人叫什么来着?
忘了,他就没记得过,但温裕皇后的名讳一直镌刻在他心间。
温幸阮。
一道雷鸣忽的劈下,轰隆隆像野兽的怒吼,劈头盖脸的让一旁的丫鬟婢女们都吓得不轻。
流雪跪在廊下,甚是摸不清状况,不懂为何自家主子叫了一个奇怪的名字,皇上就忽然不发火了,反而直愣愣的盯着她好似在发呆。
这雷声实在大的不像话,流雪还没来及的开口说话,便瞧见自家主子忽的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