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卫云章”抠着衣袖,开口了:“没事的,四娘,我们都安全了。”
卫云章蓦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便岔了气,一岔气就开始咳嗽,一咳嗽便又惹得一阵兵荒马乱,卫夫人连忙去请大夫进来,清了场,重新给他包扎。
大夫一边换药,一边忍不住教训:“怎么刚醒来就闹出这么大动静,伤得这么重,必须得静养,最忌大喜大悲!”
卫夫人道:“高大夫,你就别说她了,劫后余生,这怎能不喜。”
卫云章看着胸口血肉模糊的伤口,心想,是啊,他怎能不喜。
他本是听从崔令宜安排待在贡院外面的,一旦楼主逃跑,他便立刻追击。可谁曾想,楼主的影子没有看到,却听到了崔伦撕心裂肺的悲号。
他心中骤然一紧,冷汗霎时浸透后背,想也不想便用轻功冲进了贡院。
此时此刻,他已经忘了当时看到崔令宜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的具体感觉,只记得唯一一个念头,她不能死,她绝不能死。
好啊!现在好啊!感谢上苍,他们又互换了!
她现在安全无虞,浑身上下一丝伤痕也无,而这全部的痛楚,都由他来承担。
他愿意!他怎么会不愿意!她和他都活着,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他脸上喜与痛交织,只余下略显扭曲的微笑,看得卫夫人胆战心惊。
大夫终于换好了药,重新包扎好,又叮嘱了他几句,便退出了房间。
怀着身孕、要避血光的陆从兰和要避男女之嫌的崔伦重新走了进来,而崔令宜走在最后,还带了一名眼熟的布衫先生。
卫夫人忙道:“吴大夫,再替我们四娘把把脉吧,她刚才太过激动,别又出了什么事。”
卫云章伸着手,任由那吴大夫把脉,眼睛却望着崔令宜,冲她笑了笑。
不知为何,崔令宜看起来却不怎么高兴,甚至微微皱着眉头,面色颇有些纠结。
于是卫云章的笑容也慢慢淡了下去,想起昏迷前的那些事,不由心中一沉。
“回夫人的话,三少夫人的脉象平稳,并无什么影响。”吴大夫道,“老朽之后会与高大夫,以及其他大夫一起商议,究竟如何给三少夫人配药才最合适,请夫人放心。”
卫夫人松了口气:“那便好。”看到一旁的陆从兰,又道,“那吴大夫也顺便再看看她如何吧。”
吴大夫又替陆从兰把了脉,点头道:“大少夫人的脉象一直很稳健,健康得很,无需多虑。”
陆从兰抿唇笑了笑。
卫夫人看着她:“还好还好,你这几日担忧四娘担忧地很,就怕影响了肚子里的孩子。”
听着这对话,卫云章终于感觉到了哪里不对。
他抬起头,看了看陆从兰,又看了看正在关门离开的吴大夫,终于想起此人为何眼熟,原来是偶尔会看到他来府中给陆从兰把脉。
他迷茫开口:“母亲,方才不是已经有大夫看过我了吗?为何现在又要让吴大夫再看一遍?”
难道崔令宜受的这伤,还能引起什么妇科问题?
陆从兰忍不住掩面,崔伦神色复杂,崔令宜则咬住了嘴唇。而卫夫人左顾右盼了一下,见没人肯说,只好清了清嗓子,握住了卫云章的手,忐忑道:“四娘啊,是这样的,有一个本来应该很好的消息,但放在现在这个时候,就算不上很好,甚至可以说有点不太适宜的消息,得告诉你。”
卫云章更加迷茫了:“母亲但说无妨。”
卫夫人放柔声音:“四娘,你怀孕了。”
第123章 第 123 章
你怀孕了……你怀孕了……你……怀……孕……了……
卫云章呆呆地看着卫夫人, 大脑一片空白。
卫夫人见状,忍不住叹了一声,道:“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但是还好, 四娘你放心, 大夫们都说那一刀但凡再歪一点, 就要捅穿你的心脏了, 你能活下来, 简直是个奇迹!不仅活下来了, 甚至连孩子也保住了!只是动了胎气, 胎像不太稳,得好生补补。”
卫云章:“……”
他大概是没睡醒, 还是继续睡过去吧。
“母亲, 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来与四娘好好说说。”崔令宜连忙道。
卫夫人:“那也好, 她刚醒来,也许还一时没转过弯来。你好好陪陪她。”
崔令宜点头,将一群人送出门外, 关上门, 深吸一口气,才回到卫云章身边坐下。
卫云章看着她, 欲言又止。
“那个……”崔令宜咽了咽口水,表情有几分不自然,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我比你早醒一天, 你……呃,不, 我们……确实……有了个孩子……”
卫云章:“……”
崔令宜不敢看他的表情,硬着头皮继续道:“大夫说……有一个多月,快两个月了。”
卫云章:“……”
“这……也怪我……最近一段时间,事情太多了,加上之前我们老是互换,我就把月事这回事给忘了……”她越说越觉得难以启齿,低头抠着手,耳根红得滴血。
当听到“自己”有了身孕的那一刻,简直像一道晴天霹雳,直接让她呆在了原地。
她压根没想过只是与卫云章有过那么一次,就……
可是,仔细回想一下,她确实已经有许久都没有来过月事了。之前在京畿与楼主动手时受了伤,卫云章还问过她要不要叫大夫,是她觉得麻烦,拒绝了。如果当时同意,也许那时就能发现……
她简直不敢去想,万一自己真的死了,那一尸两命该是个什么模样。
……不过现在也没好到哪去,孩子是保住了,但是……呃……怀孕的变成了卫云章……
这,这这……
卫云章闭了闭眼,又睁开,看崔令宜不敢与自己对视的模样,心情格外复杂。
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这具身体的腹部。
腹部还很平坦,什么变化也没有,可是一想到里面此刻竟然有一个小生命存在,而且还是他和她的骨血,他便感到一阵酥麻的战栗,从脚底升到天灵。
他不是没想过,如果未来有一天,她和他有了孩子,那该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场景。他会像所有初为人父的男人那样,情不自禁地将脸贴在妻子隆起的腹部上,与里面的孩子轻轻对话。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他做梦也没想到,他和她确实有了一个孩子,只是这场景可能会变成初为人父的崔令宜贴着初为人母的他的肚子……
这都什么啊!也太怪了吧!
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比如有些女人生不出孩子,男人就另外找了个女人生孩子,然后抱到前一个女人膝下养着。最后往往会发展成生母养母究竟谁才是真母亲的矛盾,经典语录包括“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怎么不是你母亲”等等……
那他和崔令宜这情况,怎么算啊?
这身体虽然是崔令宜的,但怀孕生子这个过程,却是他在经历啊!他才是那个真正把孩子“生下来”的人啊!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又当爹又当娘?
人在无语至极的时候真的会笑出来。
崔令宜一听到他笑,顿时紧张起来:“你又笑什么?你当心点!”
“只是觉得真的很好笑罢了。”卫云章掐了掐自己的眉心,“一想到我马上要成为世上第一个生孩子的男人,我就想笑。”
“你是不是生气了?”崔令宜小心翼翼地问他。
“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如今完好无损地活着,我们又有了孩子,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卫云章伸出手,轻轻勾住她的手指,声音笑得发抖,“只是我也确实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怀孕。”
崔令宜挠了挠头:“你……你要是不想怀,那等你养好了伤,我们再换回来……”
“不行。”卫云章一口否决,“你伤得太重,得养好久,那时月份大了,而我们互换又须得再冒一次险,万一这中间孩子出了岔子,又影响了大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崔令宜啊了一声,有些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你愿意……自己把孩子生下来?”
“什么叫自己把孩子生下来?”卫云章皱起眉头,“你要抛夫弃子?”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明知道我什么意思!”崔令宜瞪了他一眼,又有些心虚,弱弱地补充了一句,“生孩子这种事……男人一般都避之不及吧……”
别说是正常人都没想过的让男人来生孩子了,就说最普遍的,产妇生子,男人连产房都不让进,说是什么会有晦气,云云。
卫云章叹了口气:“想想我都替你来过月事了,替你生个孩子,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崔令宜眨了眨眼睛:“你真的愿意吗?月事一个月也就难受那么几天,过了就好了,可怀孕不一样啊……”
“行了,你要是不想我反悔,那就别说了。”卫云章打断她。
崔令宜垂下头,双手放在膝上,紧紧地绷住唇角。
卫云章瞅着她:“你心里根本就是在偷着乐吧?你这和白捡一个孩子有什么区别?”
崔令宜终于绷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三郎,你真好。”她牵起他的手,放在脸颊边轻轻蹭了蹭,“我和那些不着家的男人不一样,我一定会好好伺候你的。”
“得了吧。”卫云章嘘她,“我们家还差你这么个人手?你有时间伺候我,不如好好去翰林院替我上值。”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崔令宜也收敛了笑容。
“你比我早醒了一天是吗?”
“是。”
“我们晕倒之后发生了何事,你可知道?那纪空明为何要杀你,又怎么突然成了不良人?”卫云章急切问道。
崔令宜拧眉:“我当时能杀死楼主,也有纪空明相助。只是我当时便没想明白纪空明为何要帮我,更想不明白他为何又突然要杀我。我醒来后想问问父亲此事,可父亲当时不在场,并不清楚当时情况,他答应我去替我问问卢大人,可卢大人也许是太忙了,父亲至今都还未见着他的面。我问父亲能不能核实纪空明的身份,父亲却说,不良人不属于朝廷任何部门管辖,直接听从皇帝吩咐,纪空明的身份,不是他能核实的。但他也说,既然对方敢在卢大人面前自认不良人,那身份应当做不了假。”
卫云章:“难道陛下早就在拂衣楼里安插了自己的人?”
“不可能。至少不可能是纪空明。”崔令宜果断回答,“他也是打小在拂衣楼里长大的孤儿,所作所为每一年都有案卷记载,与他一起长大的同门也还没死完呢,他长什么样、是什么性格大家清清楚楚,绝不可能被人中途替换——最主要的是,纪空明手上沾染过的污糟事数不胜数,难道皇帝会允许自己的人去做那样的事?”
卫云章沉吟:“如果既不是从一开始就安插,也不是中途换了人,那只剩一种可能。”
“……他背叛了拂衣楼,被朝廷招安了。”崔令宜轻声说道,“不良人,确实是最合适他的职务。他分明从一开始就认出了我,可在卢大人面前却假装不认识我,仿佛真的只是个出来办公差的不良人似的,可见他想就此切断自己的过去,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不良人——这也不难理解,反正做的事没有本质区别,吃公家的粮,总比自己拼死拼活来得强。”
“如果他与你没有私怨,杀你的唯一理由,就是要通过你的死,得到什么。”卫云章神情逐渐凝重,“如果他真的是初入不良人,那就必须得做点什么证明自己,而你,就是这个证明。”
他的手缓缓握紧,接下去的话,他不愿再说。
向谁证明?答案无需多言。
可是,他无法理解,皇帝为什么要对崔令宜下手?哪怕皇帝查到了她的身份,知道她曾是拂衣楼的人,可他连纪空明都能接纳,为什么不能接纳崔令宜?
崔令宜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此事我也想了很久,想来想去,我认为他的目的并不是要杀死我,而是要做出杀我的这个动作——你也听到了,大夫说刀口再偏一点,就要洞穿心脏了。但,以我当时的状态,加上纪空明的身手,他真要杀我,易如反掌,断不至于给我留下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