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深刻?究竟怎样的印象才叫深刻?宋允知一头雾水,觉得此事有些棘手,他在夏国的确出名,燕国朝廷也有不少人知道他,但是王廷那么多官员加在一块儿也没有十万。若是算上百姓倒也不算难事,但是他一介客人,要怎么在燕国搞事儿?还要搞得轰轰烈烈?
不会太招摇了吗?未免有砸人场子之嫌。
系统感慨:“真是难得,你还知道招摇呐?”
宋允知没理他,蹙眉思索这件事究竟得从何下手。任务肯定是要接的,毕竟奖励也丰厚,是一整套马匹养殖法,正是如今夏国最需要的东西。带着这样的疑惑,宋允知一整晚都没怎么说话,专心致志想着自己的事。
察必身边有位元大人,跟黄御史等人也聊上了。期间,元大人便提到了宋允知,想问问这位神童究竟是不是真有那么聪明。
黄御史很想表现得不屑一顾,但又怕被三皇子跟陈素看到,于是压抑着不满,神色都有些扭曲:“不过比寻常孩童聪慧些罢了,不算什么。但这孩子心眼儿子不少,你可得注意些,别被他带到沟里去了。”
元大人听着狐疑,真有这么邪门?
察必回去后,立马被阿赫玛大汗给召进王庭了。阿赫玛大汗已经是知天命之年,可他生得高大魁梧,器宇不凡,光看外表仿佛三四十一般,丝毫不见老态。
察必刚到,阿赫玛大汗问起夏国使臣。他回得一板一眼:“夏国的使臣都是彬彬有礼,一表人才,他们想必也很看重两国合作,特意派了一位皇子来访。那位三皇子年岁也不大,话也不多,格外沉稳,想来也颇受夏国皇帝重视。”
他们这回同样邀请了北戎,北戎原准备糊弄过去,得知夏国使臣规模后,才特意安排了一位王子带队。倒多亏了夏国示好,否则燕国可不像如今这般有面子。
阿赫玛大汗继续追问:“那位小神童呢?”
察必犹豫一番:“那位小公子一整晚都没怎么说话,看着挺乖巧可人的,但臣也没看出他是不是真有本事。”
乞符在信中的确盛赞过这位小神童,还说夏国如今不少变化都是这位小神童引起的,燕国众人都半信半疑,主要他们从未见过这等逆天的孩子,总觉得离谱。
这事儿略过不提,等到了第二日,察必大人依旧勤勤恳恳地领着夏国的使臣团前往武都国子监。
这就跟宋允知没什么意思了,主要是他先生跟礼部几位大人的专场。他们最是熟悉国子监如何运作,也最懂两国邦交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等到了藏书楼之后,他先生应察必大人之邀,很有兴致地在诸燕国学子面前即兴讲了一堂关于目录学的课。西汉时,刘向父子便撰有《别录》《七略》等书,此后历朝历代都有此方面的研究。所以不是陈素故意吹嘘,而是他们的文化实在是太丰富,随便拿一点出来都有说不完的学问。
陈素精通周边不少部族的语言,对于燕国这边的官话自然也信手拈来。课上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听得察必等人羡慕极了。夏国果真能人辈出,这位陈素大人更不愧是文坛的中流砥柱。
武都国子监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宋允知却开起了小差。他注意到,来这边听课的学子虽然多,但是大多都不上心,瞧,门口就有一个昏昏欲睡的。
宋允知悄悄摸过去,跟门槛旁边的一个学生坐到了一块儿,还伸手杵了杵对方。
青年陡然惊醒,整个人跟着颤了几下,等发现身边不是先生而是个小孩儿时,这才松了一口气。
吓死人了,他挪了挪位置,好脾气地让允哥儿坐下。
宋允知路上跟着先生学了一个多月的燕国话,虽然不是很精通,但是日常交流却没有问题,他问对方:“堂上大人还在讲课呢,你们怎么都睡着了?”
青年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无所谓道:“那有什么办法?又听不懂。”
仗着此处人多隐晦,没人发现,二人肆无忌惮地说着小话。
宋允知瞪大眼睛:“你们不学这些吗?”
他觉得先生说得已经算比较浅显了呀,平时教他写文章的时,那才叫一个高深莫测,晦涩难懂。
青年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们这个国子监也是刚设不久的,不少学生都是临时抓过来充数的。其实在此之前我们也没读过几年书,大家都是习得一身好武艺,谁知道现在要遭这份儿罪?”
他见允哥儿长得好,很想上手捏两下,但是又觉得初次见面这样不妥,只能忍住。
说完这么几句,人又困了,他往后靠了靠,抵着门边打起了盹,口中呢喃:“学生成绩都差,大汗也很不满意。料想这国子监也办不了多久,早晚得关门大吉,大伙儿可都盼着呢。”
宋允知试探道:“关了之后,你们会去做什么?”
“习武啊。”回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宋允知打量着对方,见他确实生得健壮,虽然不及随春生,但是也差不多了,那胳膊都顶他两个腿粗。吓人的是,像他这样的学生堂中还有许多。跟夏国这群文弱的读书人不同,燕国人一眼看着便是孔武有力这种。
其实不只是燕国人,北戎也大多是这样,像金隅生他们虽然个子不高,脸盘也大,但是体格却十分强壮,一个打三个兴许都不在话下。
宋允知咬着指甲,开始操心了。这不行啊,人家的种族优势太强了,若是国子监办不下去又跑去习武,民风未免过于剽悍。长此以往,岂不是只有他们夏国人最弱?宋允知摇了摇头,口中念念有词,不妥,太不妥了。
“那如何才最妥当?”耳畔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
宋允知匆忙转过头,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坐了另外一人,四十好几的模样,体格健壮,不怒自威,比这个已经睡熟的青年更加壮实。燕国人的体格真是出众啊,若是夏国人也是这般体格就好了。
他还在神游天外,面前这位却意味深长地扫过宋允知一眼,再次询问道:“依小友所见,应当如何改善呢?”
宋允知心虚地看了一眼方才为他解惑的青年,确认他确实睡着了,才挪动身子,跑到了殿外。
那位突然冒出来的中年男子也跟着宋允知跑到了门外,二人席地而坐,宋允知冲他招了招手,见对方不嫌弃地低下头,不禁面露赞赏之色。
想来这位便是国子监的先生了,说不定还是类似国子祭酒这样的地位,既然人家都诚心诚意地发问了,宋允知便大发慈悲地给他说了解决之策。
简而言之,就是试考少了。
学生不肯学,考试啊,旬考、月考、季考、半年考、岁考……这一整套考试制度砸下来,不信他们不学得天昏地暗!夏国的国子监考试便多,宋允知每逢考试便要看不少书,算是深受其害,他们都那么惨了,岂能容忍这些燕国学生过得那么轻松?
中年男子也被这一连串的考试给砸迷糊了,他震惊地看向宋允知,没想到这个小孩儿竟然这样会折腾人。转念一想,他们国子监似乎是没有什么考试。
半晌,他又问:“若是他们对待考试也可有可无呢?”
“简单,每次考试后将排名张贴在国子监门口,排名前十有奖励,倒数前十要当着全体师生的面做检讨。考试结束即刻邀诸位考生父母入国子监开会,孩子成绩差的家长检讨、成绩退步的家长检讨、平日里不读书游手好闲的学生家长也得检讨!统统检讨!”
连坐吗,宋允知可太熟了。这些学生不学习,还不是家中父母惯着,让他们过来多丢几次脸就行了。同样是做官的,自己丢了好大的脸,可人家孩子考得好,家长不用挨批,宋允知就不信他们能坐得住!
只要家长跟国子监一条心,剩下的学生完全都不用愁。
中年男子震惊到失语,但是心中又忍不住琢磨起来,觉得这法子未尝不可一试。
宋允知还在慷慨陈词,细数考试对于文教的重要性,学生学不好,多半是考试少了,用考试督促他们学,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第68章 寿宴 北戎王子来者不善
宋允知很少遇到这样不挑刺、非杠精的聆听者。他甚至觉得自己跟这个陌生中年男子算得上一见如故了,自己说得高兴,对面听得认真,十分默契。
开心之余,宋允知越说越起劲儿,完全没把对方当作初次见面之人。
他在夏国虽然有些名声,但是平日里身边人还是将他当做小孩子,不会这样全心全意地听自己讲话。如今来了这样一位好说话的,宋允知倍觉珍惜。
但是很快,他先生的课便讲完了。宋允知拍了拍衣裳起身,很是遗憾地冲着对方说:“我先生的课讲完了,我得进去啦。”
对方冲着他笑了一声:“那祝小公子在国子监玩得愉快。”
他也是头一回碰到这样奇怪且叫人惊喜的孩子,怪不得那位夏国皇帝时常将其挂在嘴边。他伸手,终究是没忍住,轻抚了宋允知的额头。
宋允知被人摸惯了,见他上手,还冲着他嘻嘻一笑。虽然他不喜欢旁人摸他,但是又觉得自己果然魅力太大,无人可挡,因而又有些沾沾自喜。
中年男子饶有趣味地放下了手:“你提的想法很好,我会仔细考虑的。”
宋允知这下更加确定他就是国子监的人了,看来这回自己的建议极有可能会被采纳,他因为好奇多问了一句:“不知阁下贵姓?”
中年男子只道:“下次见面,小公子自会知晓。”
宋允知心里哼哼了两声,还挺神秘,但他不知道,自己凭借火眼金睛已经将他的身份给猜出来啦,即便不是国子祭酒也差不了多少,左不过就是这些官儿。
宋允知目送他离开后,三两步跑回他先生身边。
陈素方才也注意到弟子偷偷溜出去,似乎还跟外人聊了好一会儿。不过陈素知道自家这个小弟子是个闲不住的,爱交际,个性开朗,能安静下来才离奇。
“方才遇见谁了?”陈素摸着他的脑袋问道。
宋允知道:“想来是国子监中的某位大人,学生跟他说了好一会儿话,相谈甚欢。”
陈素哑然失笑。其实只要不是乱七八糟的人,陈素一般不会干涉。
他与察必二人继续商议国子监的事,后面的元大人却听得迷迷糊糊,武都国子监所有的先生官员都在此处,方才都在认真听陈大人讲课呢,那位小神童遇到的又是哪一个?
难不成他们这儿还有别的官员?
宋允知百无聊赖地跟在先生身后,忍了许久才等到这日结束。
有察必等人跟着,宋允知跟三皇子等人行动受限,即便来了武都国子监也不能称心如意地闲逛,所行之处都是察必叫人安排好的地方。
宋允知也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他们燕国人来夏国国子监探访,同样是这个套路。
不过,宋允知对武都国子监倒是挺好奇的,于是第二日下午趁着趁着先生跟燕国的人商讨互市时,鼓动着三皇子与他一道重游国子监。
宋允知还想画一幅画,建康距此处天高路远,他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来第二回 ,既然到了,就该跟后世一样打个卡,留张图,以作纪念。
他今儿过来时,刚好又遇见昨儿说话的那青年人。不同于昨日的昏昏欲睡,今日这青年终于睁开了眼,不过面色忧虑,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三皇子戳了一下宋允知:“这燕国的学生怎么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
宋允知张望了一下,发现还真是如此。苦着脸的不止这一个,所有经过的人都耷拉着肩膀,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
一天而已,怎的变化这么大?
宋允知好奇地拦下了人。
青年还记得宋允知,主要是这样好看的孩子在别处也不多见,他有气无力地打了一声招呼后,便听到宋允知问他发生了何事,青年人摇了摇头,丧气地道:“快别提了,也不知道国子监的先生们怎么想的,昨儿你们离开后便宣布要考试,往后每十日、一月、三月、六月、一年都有考试,没完没了了。”
宋允知背着小手,暗暗满意,没想到那位大人动作还挺快,转眼便促成此事。有魄力,有眼光,宋允知就欣赏这样的。
自己的建议被采纳,宋允知别提有多骄傲了。
三皇子却还在疑惑:“这考试,也不算太多啊。”
他们从前在宫里读书的时候,也是隔三差五便要考试,对此早就已经习惯。考试而已,只要不在意便什么都不是,三皇子被考问了这么多回,依旧还是个学渣。
青年痛心疾首道:“光是考试确实不算什么,可怕是今后每次考试都得请家长,若是考得差,还得牵连父母。”
他们在外风光,在家却不敢作威作福,若是让双亲丢了面子,可想而知有什么样的下场。像以前那样读书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肯定是不行了,潇洒日子一去不复返,往后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青年说起这事儿,又觉头疼。恰在此时,他忽然灵机一动,遂转身看向宋允知几人,眼神逐渐危险起来,语焉不善:“从前我们这儿可没有这样的规矩,自打你们过来便有了。”
该不会……是有人从中作梗?!
宋允知头皮发紧,他在怀疑这人是不是昨儿根本没睡着,听到了自己的话,这会儿过来试探,试探过后便想要揍他?
若是他真要揍人,自己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青年人眼神越发锐利:“是不是你们的使臣说的?”
“……”不是针对他?
宋允知听罢,反而舒了一口气,没听到就好。
他没回话,三皇子反而挺生气:“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这回过来是为你们大汗贺寿,哪有功夫管你们这些闲事?少冤枉人了,此事多半是你们国子监的先生捣的鬼。”
更深的话三皇子都没说,他就觉得这个燕国上下都是学人精,什么都学,这回学了夏国考试的法子,也在情理之中。
鬼头鬼脑的宋允知跟着直点头。
对,没错,就是他们自己搞出来的!
三皇子说话的时候理直气壮,围过来的燕国学生们看他恼怒至此,也觉得多半不干他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