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淩就这样跟着他,她想,顾写尘是一个因为天赋而自我的人,但她也是霜淩见过的,内核最稳,最强大的人。
当属于正道白月光的光环散去,她开始真正地看见“顾写尘”。
清寒雾凇之下,是旺盛蓬勃的金日。
原来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清静无上的卫道者。
他只要他想要的东西。
在这样一个以前从未想象过的阴寒之地,在与当年飞升为神背道而驰的境地。
她好像终于有点懂顾写尘了。
…
霜淩跟着走到了阴古魔宫的地底深处。
在石壁的嵌凿的漆黑水晶冰锥下方,看见一口幽深无光的井。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甚至有一点回音。
“阴阳鱼井。”顾写尘答道。
这是一处垂直空间,回环四壁被雕琢描绘成了一整幅辽阔的阴阳鱼图,其中阴仪那一方显然更加漆黑明显。
而那口井就点在鱼眼之处。
黑雾缠绕在霜淩的踝骨和指尖,护着她走下高耸的台阶,走到井口边上,鼻尖微微抽动。
“这里连接着荒岚之水的源头,”顾写尘站在她背后,声音清晰,“当时你跳下去的地方。”
霜淩想起来了,合欢弟子被莨王率魔围攻,她为了找回荒息操控之力,于是跳下了荒水。而彼时他还捏造着身份——
她怕他在魔域混战中被波及,觉得他是个灵力流失的可怜人,还兀自给他安排后路。
霜淩后知后觉地尴尬,伴随着一点气恼,回身指着他。
她的指尖从他眼尾滑向太阳穴,“你的疤呢。”
像眼泪一样的。
顾写尘身后的黑雾探入她的掌心,在指缝间缓缓流动,扣住,“现在不需要了。”
他流过一次眼泪,七情六欲,已经学会。
霜淩揣着手,心里哼哼两声,低头看这口井,那她感知到的就没有错,这里是整个阴古魔宫魔气最浅的地方。
荒岚在随着水波微微徜徉。
“阴仪之内处处弥漫着荒息,”顾写尘说,“但真正的源头,被藏在魔宫之中。阴古不开,真源不显。”
又是被历代魔主垄断的资源…那他们的魔识是如何被炼化入剑,以求长存…
仙魔两道,竟然殊途同归。
霜淩转头看向黑衣静立的魔尊,这三年他一定也观察走访了许多。
顾写尘完备顶尖的修为让他在魔气入体之后仍然能内守丹田,留住灵力,与暴涨的魔气并存——顾写尘是知道荒岚这个世间天机的,甚至他还看到过九荒息岚书的前几个字,但他却并没有修行荒岚。
就像霜淩的猜想那样——因为他不能。
在这阴阳鱼井之下,她能更加清晰地感知到那片金光…
那是母体的光辉,是只有女性才能真正修行的炁蕴,是古老天地“孕化”的天机。
乾天帝君并不能修荒岚,以之炼化他人,藏匿自身。
历代魔主也不能修荒岚,以之存留魔识,伺机夺位。
霜淩怔怔看向自己的掌心。
青金色的荒息光芒从掌纹中微微腾起……合欢圣女也从未被人教过修行荒岚,长久来只作为容器。
却恰好在她这一代,真正入了…荒岚道。
同时,还有一件事至此也很明了。原著之中大男主一直搅动仙魔混战、融灵魔为荒岚,最后在九洲上下称帝——
其实顾莨就从没有修成过。
荒岚在他手中只是一种更好用的炁而已,但他其实从未真正修炼荒岚,所以到最后也只是人间称帝、遥叹顾写尘而已。
原著中在坤仑山猎时,顾莨拿走了阴阳双合鼎,之后一直随身携带,他并不能像霜淩这样融入体内,其实早已是预示了。从头到尾,这都是一场男主式叙事。
霜淩低头看着藏在阴古魔宫之中的荒源,再看看那个对待天机仍然平和的男人,忽然觉得,其实大男主也从来都并不真正在意飞升。
他一辈子最在意的只不过是用各种方式、各种手段,超过顾写尘而已。
那如果顾莨知道现在连魔主也……
霜淩忽然捂住了眼睛。
大男主,你…你那么百折不挠的人,一定能挺住吧!
黑雾掠过她腰间的混莲珠,洁净冰凉地落在她眼皮上,他问:“怎么?”
霜淩重新睁开眼睛,“…没什么。”
莨之破,非人之过。
不管了。
霜淩双瞳认真:“可是,仙魔遥峙之约,你打算怎么办?”
这是仙魔两道从古缔结的契约,当魔主诀出,会与仙门照面,彼此探探对方的虚实。霜淩对顾莨的认知没出错的话,这恐怕就是大男主日思夜想的“闪亮登场”、震惊九洲。
原本十三年前,以圣洲封禁阴仪魔域为句号,仙魔之间已经没有平衡,这些传统也已经失效。但如今两界未起兵戈,有和平之意,古老的传统就会再次响起。
顾写尘抬起指尖,黑雾像是他的另一双手,“现在还不稳。”
无论是破阶,还是反噬,都有失控的可能。
“压制尊魔之剑,还有一物。”
霜淩连忙问:“是什么?”
顾写尘刚要回答,却顿了一顿。他眼底带了微不可查的笑意,心底的酸热和从前不同,他低声问,“…你为什么这么着急。”
霜淩脸一红,“我…”
顾写尘压住唇角,黑雾如触,碰着她的指尖,声音仍旧清冷。
“——冰息重剑。”
他三年不曾拿起的旧剑。
代表九洲剑尊的一切。
霜淩怔了怔,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沉沉的过往,问他:“你把它放在哪啦?”
“和你北鼻剑,破荒剑,一切埋在你离开的地方。”顾写尘眉眼清晰。
霜淩的心口蓦地绞紧。
那我们会拿回来的。重回仙洲,一切开始的地方。
“你可以在这里修炼,”顾写尘道,“我也会找到平衡。”
霜淩闭目,能感知到漂浮的荒息在缓缓涌入她的经脉之中。顾写尘已经看明白她如今的修炼方式了,他不再逼她练剑,他认可她是独一无二的天才。
霜淩呼了口气,“那…我要一直要待在你的魔宫里吗?”
她的合欢弟子可能会担心。
“你可以等一等。”顾写尘眼底清明,“黑金心穗花蒂落,月血树就会结果。这是新的季节了。”
他的黑雾舐去她指尖袖口残存的所有青叶竹息。
他可以养花,比任何人都养得好,…
“主——人——”
“主!!人!!——”
半黑不黑的华丽大蛇悲痛地爬行过来。
顾写尘听见,微微一顿。
但这一次,霜淩也抬起了头。
她金丹归位,识海复苏,终于能听见这曾温养于阴阳双合鼎中的声音。
茅风中蟒绕着霜淩阴暗扭动,以为她还是听不见自己,只能悲痛地说:“都怪这个该死的人类把我养得面目全飞,但现在我的皮又展开了,你看我,你看我,你看——”
霜淩眨了眨眼,抬头看顾写尘。
他眉眼间不是很高兴,冷漠地看着这条长大了很多倍的蛇。
霜淩却莫名开始想笑了。
原来这条蛇就是她的蛇,他带着她的金丹走过九洲时,也带上了她的宠物,把它养成黑的。
仙魔唯一的不世天才,唯一不擅长的事情,她好像知道了。
她摸住了茅风中蟒的三角蛇头,看着它疯狂乱眨的豆豆眼,抿唇笑了,“茅茅,你受苦了。”
“!”蛇蛇乱窜,“啊,主人你听见了,顾写尘他罪孽掏天啊啊啊——”
成吨的坏话倾泻而出。
顾写尘的指尖冷漠地动了动,黑气弥漫,最后还是没动手。
霜淩始终低头,双肩耸动,藏住唇边笑靥,然后在心里偷偷告诉茅风中蟒。
但是…其实你也得谢谢他呀。
魔主大人往后靠了靠,指尖微微一动,同一时刻,阴古魔宫之外的门扉消失,挡住了外边的来人。
他看着低头和蛇碰碰的少女,半晌后也轻提唇角。
养不好灵蛇又如何。
他不后悔入魔。
酸涩恨爱,七情六欲,他终于都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