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帝手里捏着虎符和玉玺, 就连新君都识趣儿地跪地请他训政, 所以他可以随时可以召见阁员尚书, 那些与王朝生死攸关的大事也瞒不过他。
圣旨颁发下去前需要盖上玉玺才有效力,不管是什么国策, 新君和阁老们都得来乾清宫请他用印。
所以他的权势不会受到任何削减。
至于新君得到了正经的皇帝名分后, 可能会得到一群拥簇, 甚至可能瞒着他这个父皇做手脚培养自己的势力?
对乾元帝来说,这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一点。
如果没有这样的野心,新君也斗不过朝廷上的那些老狐狸,更不配做大盛的天子。
要知道,乾元帝给新君的考验就涉及周东野和李汲两位阁老。
若没做好新君拓展势力的心理准备, 他也不会定下这样的考验。
乾元帝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要立太子监国的事情。
太子监国,除了皇帝不在京城外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皇帝病了。
乾元帝不想让人知道他病了。
七十多的老皇帝病了,这意味着什么, 大家心里都有数。
这个消息传出去,人心必然思变, 尤其是内阁和军营当中,更是不会像现在这般稳定。
除此之外,他的那些好皇儿看着个个都是孝子,实际上都是犯上作乱的种子。
到了那个时候,内阁阁老纷纷觊觎相权,军中将军渴慕从龙之功,乾元帝不知道局势会乱成什么样子。
齐王是一个,景王是一个,虽然没有李世民的威望和能力,但是李世民的胆子还是有的。
所以乾元帝才选择内禅,如此一来,虽然也会有人猜测他病了,但是在没有得到准确消息前,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尤其是景王。
在接受了帝位后,他的这个儿子就彻底和他绑在一条船上了。
即便新君在未来可能和他争权,但是先把景王封为太子,紧接着就让景王登基,如此盛大之恩德,景王只要还要点脸面,就必须事必躬亲地孝顺他。
至于为什么最后的选择是景王而不是齐王,乾元帝承认,这并非是完全理性的选择。
他从来都不喜欢齐王。
即便在普贤奴去世后,他出于平衡的考虑抬举过齐王,但是他厌恶这个踩着废太子上位的儿子。
普贤奴奢侈无度,齐王就廉洁俭朴;普贤奴骄矜傲慢,齐王就谦逊有礼。
满朝尽是贤王之名,可是既然是贤王,为什么齐王妃还能仿制安乐公主的百鸟裙,为什么齐王母族赵家还能借着齐王的势力鱼肉乡里呢?
所以他选择了景王继承他的皇位。
一来是因为景王的母亲刘氏早逝,景王和他那些与刘氏异母所出的舅舅们不甚亲近;二来是因为景王办事得力,而且不曾踩过废太子。
而瑞王……
他固然喜欢甄贵妃,但是还不至于被女人冲昏头脑。
乾元帝还指望新君把满朝文武从国库里借走的银子收回来呢,又如何能立瑞王这个母族就是借钱大户的皇子?
但他也是真心疼爱过瑞王的,所以才借着祭孔的由头把人撵去了山东。
等到瑞王回京后,大概也就能把事情想通了。
如果瑞王想不通的话也没关系,反正他还有顺王这个开心果陪伴,本就不缺瑞王这一个儿子。
转眼间,新帝已经登基一个月了。
从山东回来的瑞王对新帝很是不服,但是太上皇对他的旁敲侧击充耳不闻,他一个手里没有半点兵权的王爷又能怎么办呢?
而新帝待乾元帝至孝,军国大政,皆去乾清宫请求太上皇训诲指正请示后才下旨施行,甚至还把戴权的徒弟夏原要到了承乾宫伺候,取名夏原吉。
这是新帝给太上皇展示的诚意,太上皇对此很满意。
紧接着,新帝身边最得力的两个幕僚一个转迁左春坊大学士兼御前讲经官,一个升任都察院佥都御史,像是两颗钉子一样楔进了权要部门。
新任左春坊大学士姓孔,名清江,他原来就是五品官,转迁左春坊大学士后并没有升官。
但是他的这个新职位乃是通往内阁的跳板,譬如说李汲和杨宗祯,他们都做过左右春坊学士,也都做过御前讲经官。
这样的位置,和刑部员外郎的位置可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如果能换的话,那些在穷省担任布政使、按察使的地方二品大员都会愿意和孔清江换一下彼此的位置的。
而新任佥都御史姓赵,名泽泉。
他原来只是一介七品的刑科给事中,这一回一跳跳了六级三品,楔入了科道言官的核心部门,可谓是平步青云了。
这是太上皇因为新帝孝顺,给予新帝的安抚与回报。
当然,也是新帝扩展权力,斗倒周东野和李汲的第一步。
朝廷大臣也发现了太上皇退位后的权柄与退位前没有任何区别,但是也没人敢怠慢新帝。
新帝不敢拔太上皇的胡须,但是处理掉对天子不敬的大臣还是很容易的。
因此大臣们都很安静,只有在新帝登基后被放出来的齐王与从山东匆匆赶回来的瑞王对新帝很是不满,屡有怨怼之言。
新帝多精的一个人啊,他才不会罚他的两个弟弟。
比起直接惩罚手足之亲,引起太上皇对齐王和瑞王的怜惜,不若拔掉他们的爪牙,然后去找太上皇哭泣。
“陛下,臣妾觉得老四和十二也太过了。”
太后娘娘剥了一颗葡萄递给太上皇,太上皇接了,太后娘娘瞧着太上皇的神色,心里也得到了鼓励。
“老六那孩子也委屈啊,臣妾瞧着挺不是滋味的。老四和十二对老六无礼,老六却只是处罚了他们母族确有实证的罪犯以做警示,已经很温和了。”
“就这样,老四和十二还跑到乾清宫门前直挺挺跪下请您做主。这哪里是他们受了委屈,这分明是在威逼您这个皇父啊!”
太上皇冷哼一声:“哪里是威逼皇父,他们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无非是小瞧了我,觉得朕会借着这个机会打压新帝,觉得他们还有机会罢了。”
“戴权,去传旨。齐王禁足,瑞王罚俸。”
“是。”
在戴权离去后,太上皇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太后:“你倒是很心疼老六。”
太后面不改色地微笑道:“臣妾膝下没有孩儿,起初看所有皇儿皇女都是一样的。后面不过是看谁懂事吃亏就心疼些,看谁不懂事不孝顺就不喜些。但臣妾这个嫡母,总归还是希望所有孩子都能好好的。”
“新帝再宽容大量,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兄弟们的无礼与僭越。臣妾偏袒新帝,也是为了这个家能够和和睦睦的。总不能良善老实的孩子总是吃亏,会哭的孩子就有糖吃吧?”
太后这话说到了太上皇的心坎儿上。
老六确实懂事,老四和十二也太过了。
“既这样,就把文华阁收拾出来吧。让老六的孩子去那里读书,专门从翰林院里选出几个博学的翰林出来”
“皇帝之子,自然与宗亲之子不能相提并论。如此一来,也能让老四他们看清楚朕的态度。江铨,这件事就由你去办。”
太后眉眼弯弯:“陛下英明。”
江铨称了一句是后,也立即前往翰林院去宣太上皇的口谕去了。
在这件事情后,齐王和瑞王收敛了许多,新帝膝下的几个皇儿也常来乾清宫请安,倒是让太上皇享了一番含饴弄孙之乐。
新帝的儿子们去文华阁读书去了,贾璋也在二月初一的那一天回到国子监跟着师父一起读书,如今已经一个月有余了。
这一日贾璋休沐,写完叶士高布置完的作业后,贾璋去陶园散步。
园子里的桃花开了,粉色的珠光绣点缀在绿色的云雾纱上,像是黛玉的裙摆。
新燕啄泥,惊蛰初动,倒是一张闲适的春景图。
贾璋走进桃林,远远就听到了黛玉的笑声。
走过去一看,却是黛玉、迎春、惜春三个姐妹正在与丫鬟们斗草,踢毽子,打秋千游戏,气氛很是融洽。
黛玉前两年身体不好,几乎没怎么玩过踢毽子和秋千。因为对这些游戏很不熟悉的缘故,连着输了好几场,荷包里用来打赏下人的碎银和大钱已经输的七七八八了。
但斗草素来不看体力,而是技巧。
黛玉打小儿常和青雀她们玩儿的,正是各中好手,此时她已经寻到了极佳的草茎,便笑着道:“谁来同我顽?我这回必然不会输的。”
惜春眼尖,看到了往这边走的贾璋,连忙跑了过去抱住贾璋的胳膊把他带了过来。
“林姐姐,青雀和紫鹃都说了,你最擅斗草。和你比这个,能把我们的袜子都输光哩。”
“这回好了,三哥哥这个大户来了,我也不怕把袜子都输掉了。”
众人听到惜春的童言稚语,皆捧腹大笑。
贾璋笑问道:“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这游戏原是你们女孩子玩的,怎么还要带上我这个哥哥吗?”
黛玉睨他一眼道:“难不成三哥哥不愿意和我比赛吗?”
贾璋道:“我自然是乐意之至。”
迎春拿着帕子捂住嘴,又一次笑了起来。
惜春则是把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草茎递到了贾璋手里:“三哥哥加油。”
贾璋和黛玉开始斗草了。
两人的草茎重叠,成十字形,互相磨损起来,但两人的距离也近了起来。
他们从来都没凑得这么近过。
瞧着黛玉盈盈的双目,贾璋的心神也从斗草转到了黛玉身上。
而黛玉也注意到了贾璋的眼神。
笑意浅浅,眉目疏朗,容貌俊秀,黛玉竟有些恍然。
二嫂嫂湘霓最喜欢听《游园惊梦》,可她竟觉得,那柳梦梅的容貌也不一定能比得上她的三哥哥。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
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想到那一阙《步步娇》的戏词,黛玉只觉自己的脸颊有些热。
就在这个时候,两根草同时断掉了。
黛玉和贾璋都回了神,只听惜春可惜地道:“竟然是同时断的,我这个裁判也只能判平局了,我本以为林姐姐能收回些本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