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经春末,老夫人佛堂里的炭火可以撤了,记得六月加冰,不可省钱。”
“东墙前阵子不是重新修补吗?砖瓦匠都找好了,早些弄了,免得夜长梦多,小心歹人。”
“库房单子重新誊写,敢误了姑娘婚事,我决不轻饶……”
温竹君怔怔地看着,心里很有些佩服,这麻烦又繁杂的活儿,坚持干那么多年,得多累?
她知道夫人姓姚,闺名青若,姚家如今掌家的虽是一个区区户部员外郎,但姚家往上数,那是出过宰相的,被尊为帝师,得享太庙,风光一时无两。
姚家的女儿尊贵,嫁人几乎都是高嫁,当然这也与温竹君有出息的爷爷有关,可惜父亲不争气,没延续好。
侯府如今的气候,几乎都是夫人在支撑,温竹君甚至在想,夫人会不会觉得累呢?
“竹儿,竹儿?”
温竹君回过神,看到夫人在朝她招手,连忙过去,“母亲?”
夫人亲昵地拉着温竹君的手,温柔笑道:“你今日便跟着我好好学学,这可不是做姑娘了,不轻松的。”
温竹君点头,当即开始表决心,“母亲,我一定好好学,不会偷懒。”
夫人又笑了。
昨夜她跟韶华还说,觉得这丫头实在太平静了,还想着今儿好好宽慰一番,谁曾想,这丫头比两个姐姐懂事多了。
“正好,你们姊妹要出嫁了,我呢趁机整理库房,你也跟来看看吧。”
夫人说得很仔细,是真心在教。
“库房里有我的陪嫁,还有公中的,也有不少我这些年经营所得。”
“嫁人不单单是嫁给一个人,随之而来的,是家人的关系,还有金银的纠葛等等,库房是主母持家最重要的东西,你将来,须得牢牢紧握……”
“帐一定要做得漂亮,方能显出你经营有道,没有荒废了家中的资源,当然,你自己也得有好处,牛儿吃饱了,才能产奶不是……”
“偶尔一些小失误,千万不要当回事,水至清则无鱼,不危及自身即可……”
温竹君发现她对夫人的了解,仅仅只是一星半点,今日这些亲近的话,令她大开眼界,果然人不能只看表面。
夫人将旧的库房单子放在她手上,示意她打开。
“你是将出嫁的女儿,一向聪慧,母亲相信你,这库房单子固然重要,但只要你能学到东西就值得。”
温竹君抿唇笑得乖巧,“多谢母亲信任,女儿一定不负您的期望。”
一打开单子,便能看出,这是夫人的陪嫁单子,也就是说,这是夫人的私产。
田林庄园都有,大到床桌,小到针线,样样俱全,连马桶都有好几个。
看来姚家的底蕴当真深厚,难怪这么多年,依旧能在玉京滋润过活。
不过温竹君只是略瞟一眼,装作看了个开头便合上。
“母亲,这是您的嫁妆单子,女儿看不合适。”
韶华的眼神立刻转向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心头冒出果真如此的想法,三姑娘当真聪慧。
温竹君心里明白,这是在告诉她,她未来出嫁,嫁妆可都在嫡母掌握中,是多是少,就看自己学到多少了。
太逗了,其实直说她也不会拒绝,讨好卖乖,她不是正在做嘛?
不过,她跟夫人到底隔了两层,试探也是应当,她接受。
夫人很满意,又将公中的库单递过去。
“公中能出的,就绝不动用其他,不够的,就找当家人,有苦同享有难同当,夫妻本就一体嘛,做夫妻也要明算账,千万不要为了面子强出头,女儿家,得自己立起来,你的嫁妆,充的都是男人面子,不值当,当然这是母女间的私话……”
夫人亲昵地牵着温竹君,细细叮嘱。
“别忘了,出嫁女受委屈,还有娘家可以依靠呢,你有三个哥哥,一个弟弟,大可不用害怕,知道吗?”
第16章 捡漏第十六天她服了,真的服了……
温竹君连连点头,一脸感动,“女儿知道。”
看着薄薄的册子,心中不由叹气,侯府果然是瞧着风光,娶媳分家闹腾后,公中的东西着实不多。
倒是这些年夫人添置的东西不少,想来经营有道,赚了不少钱,公中的账现在还挺充裕。
她可算知道夫人为什么能稳稳把握住侯爷爹了,户部的人果然都精打细算,加上夫人本身的脑子,真是牛上加牛。
就侯爷爹那个段位,都不够人家一根手指头,这些年侯府能安居乐业没败光,全靠夫人牢牢把控。
母女俩又聊了会儿霍家的情况,库房单子看得也差不多了。
温竹君知道,展示完能拿捏她的财产后,肯定是要敲打她了,遂早早就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果然,夫人开口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像寻常人家那样,早早就给你们姊妹定下吗?”
温竹君心头一动,按捺下脱口而出的话,摇摇头,露出求知若渴的表情。
夫人笑笑,并不在乎她的小动作。
“小时候就定下的,要么是地位已经稳固,希望两家关系永驻,要么就需要用女儿做供奉的借口,希冀能用暂时的姻亲关系帮衬,哪有那么多青梅竹马?这里头的利益关系,一天一夜都说不完。你父亲如今在御前还算得力,现在就是为你们寻夫家的最佳时候,不会太高,也不会太低,这样侯府能保护你们,将来你们也能反哺侯府。”
温竹君适时地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表示自己有认真听讲。
“母亲是说,从前父亲职位低微,空有爵位,如今父亲在御前出力,寻的亲事肯定跟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夫人满意点头,“你明白就好,若早早为你们定下,那才是害了你们,等你们婚事敲定,家里也该有大喜事上门了。”
温竹君脑中白光闪过,像是抓住了重点,“所以母亲现在是要准备给大哥哥相看了?”
夫人也未隐瞒心思,干脆利落地点头。
她看向温竹君的眼神,带着迟疑、惊讶、欢喜,还有欣慰。
“不错,你与霍家结合,凭霍云霄的前程,能给辉儿带来不少助力,至少他的亲事,能往上攀一攀。”
可是高攀娶妇,也要受罪的啊,为大哥哥默哀一分钟。
温竹君心里,只剩敬佩。
并不是这份为子女计深远的谋算,而是这份操劳的心,实在太累了,夫人若是进入官场,一定少有对手。
她也明白,为什么夫人跟侯爷爹非要跟霍家定亲了。
一切都是为了好大儿,为了侯府,甚至还有夫人的娘家,是,却也都不尽是,反正每一个都能从姻亲关系中受益。
除了这些女儿。
就没人觉得不好、不对吗?
可能,夫人也是这么过来的。
温竹君可不认为,夫人这样有情趣有雅意有头脑的女人,真的能与脑子空空的侯爷爹相知相爱。
“母亲,您跟父亲都说霍家如何如何好,难道,霍家就没有缺点吗?”
夫人看她的眼神越发温和。
“当然有,但只要有我的帮衬,定能过得好,所以我
才一直想让梅儿嫁进去,可惜,她实在太不争气,但嫁进去,也是守不住的蠢货,浪费我为她花的心血。”
温竹君没想到夫人今日会这般坦率直言,字字句句都真诚无比。
她也不能浪费机会,有人帮自己,多了解总不是坏事,便直率道:“我将来嫁进去,母亲会帮我吗?”
夫人连日来,露出第一个满意的笑,往日的威严化作亲和。
她本就温柔端庄,此刻更是观之可亲。
此时两人正好行至含春院的小径中,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听闻几乎都是夫人亲自打理的,很是美观雅致,在玉京后宅中素有声名。
夫人接过丫头手里的花锄,指向一株不太精神的兰草。
“竹儿,你看这兰花,本来该在这大好春光里开花的,可现在却枝叶卷曲,底下叶片微黄,有些缺水缺肥,懂得花匠便知道加多少量的水和肥,但不懂得,可能就随意的倒一点,勉强吊着它的命……”
她用花锄在兰花根部五指外挖了坑,指挥丫头埋上肥,一边浇水一边继续道:“帮,是有程度的,无论是水是肥,过满则亏,须知合适才最好。”
施肥浇水后,素手不染尘埃,夫人的笑里,终于带了点慈爱。
“竹儿,你是乖孩子,更是聪明孩子,将来你嫁入霍家,侯府是你的靠山,你也是侯府的希望,我们相辅相成,一同行走,才是正道,你觉得呢?”
温竹君:“……”
她服了,真的服了,心服口服。
还好,她没打算跟夫人斗,还拦着美貌娘亲不让她乱来,现在想想,这个决定,真是太正确了。
温竹君不是蠢蛋,当然听懂了潜台词,老老实实地低头。
“母亲放心,女儿一定不辜负母亲厚望,牢牢记住母亲的话,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女儿的心始终是向着侯府的。”
夫人吁了一口气,连日里的阴云彻底从头顶扫开,她又能恢复到从前一手掌控侯府的日子了。
“好好好,好孩子,竹儿,你比我想得还要聪明。”
温竹君则是屈膝一礼,抿唇轻笑道:“女儿还要多谢母亲据实相告,让我心里有数,母亲放心,女儿定会时时谨记教诲。”
这次谈话十分圆满,大家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范嬷嬷也松了口气,“接下来,就该跟霍家商谈婚事,这事儿总算解决了。”
夫人也很满意,脑子里一直在想温竹君的一举一动,多年观察,也只知道她是个懒的,今日再看,竟然还会藏拙呢。
“她虽是庶出,但为人聪慧,又敬重我,各人缘法不同,将来,说不定还有仰仗她的一天呢,你说,我要不要抬一抬她的身份?”
范嬷嬷闻言沉思片刻,“三姑娘一向对您敬重有加,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当年周氏糊涂,也是她拦着,可到底隔了好几层,夫人,咱们是不是应该防备着点?”
夫人也只是想想,毕竟记在自己名下,这嫁妆可就要多加好几成呢。
……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独特性,温竹君不想逆流而上,那样太累了,那就好好跟着夫人学习,在这个地方彻底扎根,而这是美貌娘亲不能给予的。
她也能感受到夫人是真的在教,并没有敷衍,有关于霍家的情况,也都据实以告,没有隐瞒。
相对应地,温竹君偶尔也会反馈一些真实的情绪,两人的关系较之以往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