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娘子那么好看,怎么会看上你的?
段知微还想再说两句,猛然发现自己张不开口了,明显是清吟施展了什么奇怪的法术,段知微没办法,只能怒瞪他一眼,默默闭上了嘴。
袁慎己见她成天上蹿下跳,难得吃瘪,颇觉好笑,也被她瞪了一眼。
云雀的尸体放在后厢房中,等待大理寺的仵作前来尸检。杜府的人很给袁慎己面子,三人在杜府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后厢房。
清吟掀开白布,云雀躺在那儿,曾经丰盈的肌肤似被吸血虫吸干,皮肉遍布褶皱缩成一团,眼神空洞,死死盯着天花板。
段知微吓得连连后,袁慎己往旁边走了两步,挡住她的视线。
清吟伸出双指,抵在了云雀额头上,低声默念起咒语,一丝金线从他手中传送到云雀额头,她的身体盖上一层淡淡的光芒,须臾片刻之后,她的额头裂了道口子,里头似乎有长着翅膀的黑虫要逃离出来。
清吟眼疾手快,一道火花自掌心飞出,那黑虫想来极是怕火焰,被火一撩,当即就栽倒在了地上,碾成了一地灰黑色的粉末。
他转身对袁慎己道:“这不是妖,是蛊。”
是人为制成的蛊毒。
此蛊极是阴毒,几十年前也现世过一次,当时牛姓主家一家人竟然在一年内全部毙命,而每个人丧命之时,黑虫都会在上空盘旋一夜,高奏丧音。
段知微捂住嘴,好歹毒的计策,即便杜有容因为护身符逃过一劫,但最终也会作为杜府一员受到牵连。
清吟转向袁慎己:“此蛊需放在食物内由人服食,你替我问问有容的丫鬟黄莺,那日上香前后可有吃到别人赠送的点心之类。”
袁慎己很快带着黄莺过来,黄莺昨夜也被吓得不轻,一边发抖一边卖力回想,而后说道:“那日娘子去上香,偶遇了卢起居郎的次女卢湘兰,二人一起在茶肆饮了碗酪浆,回府之后,似乎裴府又送了一些礼品来,其中有一盒鲜花饼。”
黄莺想了想补充道:“似乎是裴郎君的表妹高蝶儿做的,她来自
蒙舍诏,据说那儿四季绽放着鲜花,她送来的饼馅料是玫瑰糖卤子腌渍的,很是新奇,娘子非常喜欢,还分给丫鬟们吃。”
只不过这表妹何种心思,大家都知道,左不过也想嫁入裴府,先来讨好下主母,丫鬟们心疼杜有容,送来的鲜花饼一口没吃。
杜有容倒是无所谓,她对裴家郎君没有半分心思,他娶个三宫六院自己也不在意,于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吃完了半盒饼,另外半盒分给了清吟。
段知微跳将起来:“不用问,肯定是那裴家表妹了,第一,她有动机,杜娘子没了,没准她就能嫁给裴郎君了;第二,裴郎君送来的一盒鲜花饼,别人都没吃,就她吃了,清吟虽然也吃了,但是他是妖啊不算数;第三,她来自蒙舍诏。”
蒙舍诏,云南洱海地区的部落,由于坐落在最南端,也称南诏国,那里的人一看就很会下蛊的样子。
至于听谁说的,段知微表示,电视剧和小说里都是这么演得。
她自觉这套推论逻辑严实密合,即便狄公在世也要摸一把胡须大大夸奖她一番。
段知微望向袁慎己,他偏过头去似乎在忍笑,她又望向清吟,这人直接给她一个大白眼。
丫鬟黄莺刚刚去找杜有容确认了一番那日上香吃过的食物,这下又跑了过来:“娘子也记得,那日外食就是一碗酪浆,半盒鲜花饼,其他都吃的府内庖厨做的东西,娘子现在过来了,她跟你们说吧。”
段知微听闻杜有容过来,竟然有些期待,这对恋人究竟是要“执手相看泪眼”,还是大吵一架分道扬镳,她很愿意在旁边看看。
杜有容昨夜失去了如知己好友一般的丫鬟云雀,又受了惊吓,强撑着过来,看到段知微他们,很是疑惑:“你们怎么过来了?”
段知微扭头一看,哪儿还有清吟的影子,一身绿衣的蒲桃从后面走到段知微面前对着杜有容叉手为礼道:“我家娘子略懂异术,是来为杜府解忧的。”
段知微:“......”
她就说嘛,为什么清吟在食肆非要她也跟来,原来是不敢真身见杜有容,化作了蒲桃的模样。
只是这个蒲桃怎么看怎么怪,真正的蒲桃喜爱热闹的褚红色衣衫,最不喜寡淡的月白色、绿色衣裳,更不会在衣袖上绣上精致的竹叶和露珠纹样。
更何况,蒲桃最喜欢憨笑着跟段知微说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面前这个叉手为礼的蒲桃,脸上带着历经世事的淡然超脱,这表情怎么也不会出现在一个孩童的脸上。
段知微看了很难受,更何况,一个擅长做饭的食肆掌柜,摇身一变成了个捉怪的道士,杜家二娘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相信。
没想到杜有容细细瞧了蒲桃,不对,是清吟假扮的蒲桃一会儿,而后露出这几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浅笑:“那就劳烦你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何为御黄王母饭长安最……
这边四人突然沉默了下来,疑似下蛊的嫌疑人有两个,还都是深藏于高门绣户里头的娘子,又没有证据,即便是大理寺,也不能随意踏入世家大族的门槛,把人家表妹带进牢中候审吧。
还是清吟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问丫鬟黄莺要了一叠黄麻纸和一把剪刀,而后随地而坐,将纸剪成了一个灵动蝴蝶的样式。
他的嘴巴翕动念出了一长串奇异的口诀,手上的蝴蝶突然竖立起了翅膀,缓缓扇动两下翅膀,飞到云雀旁那摊已成齑粉的蛊虫边绕了一大圈,而后朝外面飞去。
清吟抱住双臂:“跟着蝴蝶走。”
几个人不明所以,都跟上了他的脚步。袁慎己照旧骑他那匹跟随多年的枣红马,杜有容、段知微和清吟则上了一辆华盖香车。
这香车应该通体涂了某种掺了沉香的漆料,散发出一种类似沉香水的味道,段知微对沉香过敏,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杜有容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上头用金丝线绣着一茬翠竹,她贴心把手帕递给段知微。
段知微犹豫了一会,这帕子看上去料子轻盈华贵,刺绣也精致,用来擦鼻子似乎过于粗鲁。没想到杜有容很是体贴地安慰她道:“无妨,妾家中还有许多罗帕,不差这一个,你拿着用吧。”
跟之前满脸骄矜的千金完全不是一个人,她果然是演的,为了尽可能拖一时的婚事,一位善良温柔的娘子硬是把自己武装成了一个蛮横娇女。
就为了一个看上去极度不靠谱的蝉妖。
这么想着,段知微向对面看去。
男女大妨,按道理说不能同乘坐一辆马车,不过清吟化作了蒲桃的模样,也就没人在乎这个了。
只是清吟完全没打算伪装一下小姑娘的娇憨天真,他气定神闲坐着闭目养神,两手交叉抱臂,身形随着马车在黄土地的前行而微微晃动。
别说杜有容,哪怕随便来个市井妇人,看到他都要来一句:“哎呦谁家的小孩,这般死气沉沉,哪儿有小孩子家家的样子。”
杜有容自上车后,除了段知微打喷嚏的时候关注了她一下,其他时间都盯着清吟欲言又止。但是她嘴巴张开了几次,最后都只化为了一声叹息。
对面闭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段知微看来,这完全是属于:我知道你在伪装,我知道你知道我在伪装,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在伪装......
但是双方无人戳破,成年人,不需要什么都交代的那么详细,不然事情没办法做下去,日子也没办法过下去。
随着马一声嘶鸣,袁慎己拉了下缰绳,又命车夫停下了马车。
那蝴蝶停在了东市最大的客中酒肆门口,又化作一张毫无生命气息的剪纸。
这酒肆在繁华的东市中格外醒目,两边朱红色的梁柱上分别龙飞凤舞地写着“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清吟下了车,瞥一眼袁慎己手中的蝴蝶剪纸道:“下蛊之人就在这家酒肆中。”而后率先进了酒肆。
段知微心道:“你有此等金手指早说啊......”
果然是长安城最出名的食肆,段知微略扫一眼,便看到各色客人。有虬髯胡子的壮汉,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有金发碧眼,面如希腊雕塑的胡商,当然少不了锦衣华服,一掷千金的世家子弟。
跑堂的酒博士们都是人精,眼睛上下一扫,就看到袁慎己的官靴和杜有容那身价值不菲的赤草茜宽袖裙,忙赔笑着把他们迎到雅间。
袁慎己道:“不必,给我们一个二楼角落的位置。”
酒博士略显惊讶,但也识趣的没问缘由,就把他们带到二楼一个角落,虽然位置偏僻,但能俯瞰整个酒楼的方位,将每个人的言行举止收于眼中。
清吟与袁慎己二人眼神不断四处观察,段知微谁也不认识,只好低头看菜单,见酒博士在那候着,杜有容命他先上一套白牡丹煎茶。
清吟突然道:“是他。”
几个人纷纷抬头,只见一穿月牙色澜袍的翩翩公子从雅间出来,似乎要去趟圖室。
清吟盯着他离开说:“裴垣的庶弟,裴桓。”
袁慎己当即喊住了来送煎茶的酒博士,问那间厢房里还有谁,酒博士讪笑两声:“那是食客的隐私......”
在收到一块银锭后,酒博士立刻改了口:“应当裴氏的几位郎君,还有几位娘子,似乎都是亲戚,一阵儿表哥堂弟的招呼。”
段知微一拍桌子:“我就知道是她。”
清吟站起来,喊上杜有容:“走,我随你过去打探一下。”又扭头朝着袁慎己他们叮嘱:“你们在这等着。”
杜有容假装在廊上行走,正巧遇到去完圖室返回的裴桓,顺理成章被邀请进入了雅间,清吟变作的蒲桃假装她的侍女,一起跟了进去。
这个安排其实很合理,毕竟在流言之中,杜有容还在死心塌地的心悦着自家表哥,如今她是待嫁之人,很不该和袁慎己一处。
只是段知微还是很好奇,裴家的几个郎君都未出仕,袁慎己恐怕都不认识他们,清吟怎么像对过户口一般,连人家庶弟都认识。
这边莫名其
妙就剩了段知微和袁慎己两个人坐着面面相觑,段知微也不知要干些什么,只好低头装作看菜单,谁料定睛一看,一份生进鸭花汤饼竟然卖上三百多纹,相比之下,自家的烤鸭简直是在做慈善。
她赶紧合上了菜单。
袁慎己只觉她颇为有趣,因此道:“整个官署都受娘子食肆看顾,段娘子无须介怀,放心点单,袁某付钱便是。”
南衙官署的食堂及其难吃,一般都是苏莯一大早就跑到段家食肆买上十来个胡饼什么的带过去,然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怎么好意思......”段知微推拒道,结果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她第一大早就被喊到了杜府,就匆忙间洗了手上的红泥,朝饭都没吃,这回饿得实在烧心,只好硬着头皮改口:“那就多谢都尉请客了。”
段知微决定免除袁慎己一季度在段家食肆的饭费。
这么安慰自己以后,她毫无顾忌地重新打开了菜单,刚在研究什么是单笼金乳酥,后面传来一声柔弱但是好听的女声:“原来是袁都尉,许久不见。”
二人同时望去,说话的是位蓝裙女子,头上簪一颗珍珠步摇和兰花小钗,看上去清雅漂亮。她脸红着望向袁慎己,眼眸中似乎有万千情意。
然而袁慎己很是礼貌但冷漠地问:“足下是?”
段知微倒是想起来她是谁,在南严寺、曲江池、八字娘娘庙时,她都在杜有容身边,应当是杜有容的手帕交。
那娘子脸色由红转为苍白,怔怔半日道:“妾身是卢起居郎的女儿,名唤湘兰,都尉不记得妾了吗?”
这名字当然记得,不仅记得,简直如雷贯耳。
这是另一个嫌疑人也出现了啊,段知微和袁慎己互相交换一下眼神,袁慎己僵硬改口:“原来是卢娘子,可曾用过午食,不妨坐下一起吃吧。”
那卢娘子脸上这才带了些喜色,连声说好坐了下来。
段知微从未有过观察嫌疑人的经历,她也不擅于这个,便又专心低头点菜:“御黄王母饭是什么?这名字可真气派。”
袁慎己为她倒上一碗煎茶,推到她面前:“不过是栗米蒸制的黄米饭。”
幻想被打破,她又问:“那光明虾炙呢?”
袁慎己很有耐心地回答:“是烤虾。”
“原来是烤虾啊,我喜欢吃虾,就要这个。”
“嗯。”
两人你来我往,明明是寻常聊天却莫名显出一丝亲密。
卢湘兰的眼珠在两人间来回穿梭,手指缩到袖子里,暗地里指甲抠到了肉里。
单笼金乳酥、御黄王母饭、光明虾炙、长生粥......一盘盘长安特色美味被酒博士端上了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