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妈做事讲究，一开始就让人垫了复写纸，这账目都是有备份的。

　　张四凤头一回跟个没血缘关系的男的同处一室，吭哧吭哧半天憋出来一句话：“……你妈这个工作能力，真是之前耽误了。”

　　郭诚信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点头“嗯”了一声。

　　转瞬天亮，王大妈轻手轻脚没吵醒小两口，也专门给钱让郭小宝上外头买着吃。

　　孙秀莲翻腾了半宿，还是觉得心里那一关过不去。可她之前就提过礼金的事，当时就让魏爱国心里有了疙瘩，现在分家了更不好开口。

　　倒是魏爱国想得开：这会儿拿不到，可不代表以后拿不到。家里就剩他一个儿子，他自己虽然犯了错被爸妈防着，可只要有了下一代，那哄起人来还不是轻轻松松？

　　他临上班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孙秀莲：这媳妇长得不差，人也不笨，到时候生个孩子，肯定比他小时候更讨老两口关心。他小时候还得跟魏爱军那个阴损玩意争呢，这小子就自己一个，魏国庆都算是隔房兄弟来，抢不过的。

　　“你身上的事儿走了没？”魏爱国低声问孙秀莲。

　　孙秀莲推他一把，“还有两天呢，着什么急呀！”

　　魏爱国嘿嘿笑了两声，也不多说，迈开步子走了。

　　孙秀莲摸摸自己的肚子。

　　大姑子结婚不过半年就能有，她这都好久了，怎么还没个动静。

　　谭桂香看了她一眼，撇撇嘴：装什么啊，要洗碗了就在原地发呆，其他时候怎么没见她这么多心思。渡江和同心可都不会跟她似的装相。文红现在更是不得了，都能跳级了，家里的活儿全不让她沾。

　　那个什么大学谭桂香也打听过，那都是要推荐的，也得先有工作单位才行。她现在就盼着文红能成为家里第一个考上中专的孩子，一毕业就有单位接收。至于能不能上大学，那都是后头的事儿，能不能成都行。

　　到了那个时候，文红肯定得好好孝顺她这个当妈的。

　　已经在教室里坐着的魏文红突然后背一凉，好像自己被什么人盯上。

　　乔朝阳看她在这么暖和的天里抖了两下，担忧地伸手试她额头温度，“还好啊，没发烧。你这是被风吹着了？”

　　魏文红摇摇头，把本子推过去，“朝阳姐，我没事。你看看这个问题，我还有点不太明白……”

　　结婚第三天回门，不过这都是门对门的邻居，大家也就是意思一下。

　　杨大妈还特意拉着四凤单独聊，想知道郭诚信做完那个手术到底还行不行，有没有什么影响。

　　张四凤虽然行事逐渐有方法，可毕竟脸皮还没历练出来。跟郭诚信相处都还能保持镇定的人，结果被亲妈几句露骨的话问得脸红。

　　“哎呀，妈，没影响，好着呢！”张四凤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立刻说起另一件事，“倒是办酒当天晚上，王大妈就把大伙儿的礼金都给我了，以后让我管着，算私房钱。”

　　杨大妈一拍大腿，“这老王，真够意思！”

　　杨大妈早就看过，也偷摸算过那些礼金有多少钱了。确实没有办酒的钱多 ，但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就这么直接给自己闺女，那真是很难得。

　　“你俩每个月给她交多少生活费啊？她跟小宝可都没工作，你可别为了这些钱，脑袋一热就把自己的家底全掏出来了。”

　　张四凤笑着摇摇头，“妈，你忘了郭大爷每个月工资还得分王大妈一半呢，那钱养活他们不说，还能再攒下一半呢，不用担心。”

　　杨大妈一拍额头，“还真是忘了。哎呀，没想到你竟然嫁到他们家，而且还过得这么好。你不知道我之前多担心老王在外头跟在家里两幅面孔。虽然这么多年也互相了解，可那恶婆婆都是不讲道理的。”

　　“哦，对了，郭大爷和那个姓冯的没为难你们吧？”

　　说到这里张四凤还真有点想法了。

　　之前只是知道郭大爷不管孩子，可谁能想到结婚后他也真是问都不问一句。除了婚宴上四凤敬酒给郭大爷喝了，后头郭大爷就仿佛她还是邻居家的闺女一样待。

　　什么对儿媳妇训话啦，让他俩好好过日子啦，这种统统都是没有的。郭大爷都是这么干脆，冯小琴就更没有立场搞些什么了。王大妈竟然也对这个情况接受良好。

　　反而最吃惊的就是张四凤自己。

　　“那倒没有，就是感觉，郭大爷跟他儿子是真的不亲啊。”

　　跟郭诚信是这样，跟郭小宝甚至还不如郭诚信。尤其郭小宝最近沉默了不少，父子之间更是没怎么说过话。

　　杨大妈拍着四凤的手说，“好好好，你这里我算是放心了。四个孩子，也就你三哥需要再操心一下，不过也是过两年的事儿。这两年我是可以放个假了。”

　　说是这么说，可惜一转头，一家人一块吃饭的时候，就发现徐贝狠狠呕了几声，确认为怀孕。

　　杨大妈又是高兴又有点不得劲，“哎呀，你这孩子来得真是巧。”

　　四凤回门的日子，结果她发现怀孕，这不是抢闺女风头么。可徐贝平时也不像是故意要这么干的人啊？

　　张大爷倒是笑得很开心，“哎呀好好好，今天双喜临门！老二，你媳妇怀孕了你可得多上心，别还跟之前似的，把自个儿当孩子呢。”

　　张建华傻不愣登应了。

　　徐贝狠狠瞪了还坐在原地的张建华一眼，他这才手忙脚乱去给徐贝倒水。借这杯水顺下去那股恶心劲儿，徐贝笑着说道，“那也是顺着四妹这件喜事，引来了这个喜宝。”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高兴，杨大妈那点子别扭也没了，一口一个好媳妇的叫着，把张建华都挤到一边儿去，更想不起来在今天纯当透明人的老大两口子。

　　难得回来一趟的张建国两口子也挺羡慕。张立志都上小学二年级了，他俩还是就这孤零零的一个孩子，想要再生都一直没中，这会儿看谁都羡慕。

　　李伶娟不自觉地往四凤那个方向靠了靠，希望能蹭到点儿喜气。

　　张建国也一把揽住二弟的肩，亲昵地锤了他两下，有些酸。

　　他自己在外头一边上班一边照应老婆孩子，有时候丈母娘家有事，他也得顶上，跟上门女婿的差别也不大了。哪像张建华这么爽，在家里啥都不用管，娶个媳妇一看也是能干活的样子，估计在家除了端个杯子碗的，其他应该都不用动手吧？

　　张建华心里叫苦不迭，却一丝儿都不敢露出来。

　　这么快就有了孩子，徐贝肯定又得催着他上进……这女人性格强硬不说，还很喜欢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力气也大。张建华日夜操劳的事情，也就同一间大屋的三弟能听到些许，其他人都不理解，反而觉得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徐贝还早就跟他说过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另外半边男同志也得顶住。要是有了孩子，徐贝只负责生，养孩子都是张建华的活儿。那会儿徐贝的巴掌就在张建华眼前，他也不敢不答应，就想着好歹还有一段时间喘息的功夫。谁能想到，这女人身体也太好了，这么快就怀孩子，他以后的日子简直一片漆黑啊！

　　同样羡慕徐贝的还有孙秀莲和魏爱国。

　　当天魏爱国就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力气，指望着能早日有个孩子，最好还是儿子，能从魏成河那里把好东西都掏出来。

　　“你说你怎么就不如人家，人家结婚才多久，这就有了，你呢，我也没省着力气，怎么这里就没个小娃娃呢？”

　　魏爱国摸摸孙秀莲的肚子，不怀疑是种子的问题，只怀疑是地不好。

　　孙秀莲有点心虚，但没让他看出来。

　　她妈也就生了她跟她哥两个，姨妈们家里倒是人丁兴旺，可就怕真是那么寸，就她不大行可怎么办呢？

　　“你说，要不我俩都去市里检查检查？郭老二不是也去看过了才手术的吗？没准人家大夫能给调理调理。”

　　调理身体那花起钱来可就没个尽头了啊……魏爱国十分犹豫。

　　还去医院干啥，就吃点好的得了呗。这肉是没法放开吃的，那多喝点红糖水，弄点花生黄豆的，应该也行吧？

　　孙秀莲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不妙，忍不住也冷了脸，“人家郭老二都知道去医院里头检查自个儿行不行呢，还知道做手术，可见这生孩子可不仅跟女人有关系，跟男人的关系也大得很！”

　　魏爱国听出了话里隐含的意思，手一使劲坐起来，神色不愉，“你说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关系？咋的，你生不出来还要赖我？”

　　孙秀莲缩缩脖子，可她也是被宠大的。家里就她跟她哥两个，条件又比大队其他人家都好，以前都只有她说别人的份儿，哪有别人说她的！要不是在工人的名头面前弱了一节，她也不会这么老实。

　　“我说的又没错。就是去检查一下，你竟然还要生气，是在怕什么啊？没问题就直接去医院啊，有问题也得去解决，总不能硬拖吧？”

　　“什么叫我不能生，这谁能生谁不能生还不一定呢！”

　　硬撑着说完这一段，孙秀莲一翻身背过去，把被单全卷走，留魏爱国光溜溜在外头。

　　魏爱国本来对自己的想法坚定不移，可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起结婚两年多都还没个消息的魏同心，不自觉有些心虚。

　　老大肯定没问题，老四结婚了也还没孩子。可这个老三……乔天明肯定是能生的，要是有问题，那肯定是老三这里出问题。万一就那么寸，刚好他跟老三是一个情况呢？

　　想到这万一的可能，魏爱国软了语气，躺下来从孙秀莲背后扯被子，“好秀莲，行行行，算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你把这被子给我留点儿哎！”

　　孙秀莲背对他，隐蔽地勾起了嘴角，这才不情不愿稍微放开一些。

　　两个人没有任何犹豫，赶在最近的一个周日去了医院，结果发现都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都有些营养不良。

　　魏爱国属实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他自从回城之后，自我感觉一直吃得挺好的，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问题。

　　至于孙秀莲，她的情况比魏爱国轻一些，但也得

　　补补。

　　“不对啊大夫，我俩这也不算是特别瘦的，吃的也不少，怎么就毛病这么严重了？”

　　对面医生抬眼看他们，“魏……爱国，你之前是不是经常腿抽筋？”

　　魏爱国茫然点头。

　　“我爸说那是睡觉扭着了……”

　　医生叹气，“你那是缺钙。根据你之前说的，你小时候饭量就大，你需要的也多。要是营养完全够了，你这个子还能再高个十厘米的。”

　　“你这家里要是有条件，弄点骨头汤、鱼骨头、蛋壳粉。要是没条件，多吃点黄豆、豆腐。”

　　“你可别觉得自己长得还挺壮不算瘦，我跟你说，你这都是虚的，就是个表面光。长个子的时候都亏成这样了，得好好补才行。”

　　魏爱国无措地搓搓手。他这个身高在年轻男同志里头也不算矮的，比亲爹还高出一线呢，竟然还是缺钙了才长不高的结果吗？

　　“还有你，孙同志，你每个月来事儿的时候不要不把肚子疼当回事，你那不是完全正常的，你那就是体虚，亏的！拿着单子赶紧把红糖水喝起来。有条件吃肉、吃猪肝，或者鸡蛋红枣。要是没条件，也少碰凉东西，吃些花生红豆，要休息好。凉水也少碰，知道不？”

　　医生下笔如飞，又说，“你俩这情况不适合最近要孩子啊。大人都亏，孩子身体也不会太好。至少补三个月到半年再看，最近半年少同房。”

　　两个人别别扭扭进的医院，迷迷瞪瞪出的门。

　　本来还在互相推卸责任，没想到竟然是两个人都有问题，这下可好，谁也怪不了谁。

　　一出门就碰到冯小琴，眼睛泛着好奇的光，“哎，爱国，小孙，你们这是看完啦，怎么样啊？”

　　根据已经知道的，自家儿媳妇不能生，郭诚信好像也是有问题，张家老大两口子也是好多年都没要上第二个孩子。不会魏家这俩……也有什么毛病吧？

　　这年头还真是嘿，小年轻的身体还不如他们老的好。没准老郭都比上头提到的这几个有活力点儿呢。

　　冯小琴好奇得不行，就等着小年轻抹不开面子说出实话。

　　魏爱国心里一紧，不乐意让人知道自己身体虚的事，一时间却有点舌头打结。

　　孙秀莲对这种表情和语气可太熟悉了，娘家大队里但凡谁家出了点儿事，其他人都是这么个看热闹的问法。这可不能啥都说，不然包管当天晚上整个大队都知道了。

　　“哎呀冯大妈，是我最近有点肚子疼，爱国陪我来看看呢。你瞧，给开的红糖。”

　　孙秀莲靠着魏爱国，一副身娇体弱的模样，“说我这是有点营养不良，得好好补补，还不能碰凉水。爱国心疼我，说以后洗洗涮涮的都不让我沾手呢。”

　　说完还隐蔽地捏了魏爱国一把，让他赶紧跟上戏。

　　孙秀莲一边敷衍冯小琴，一边趁这个机会把家务活儿往外甩，还给魏爱国一顶高帽子。

　　冯小琴被她那一套表演腻住，没意思地撇撇嘴。

　　两人往外走的时候，孙秀莲就回忆着魏渡江哄赵安邦的样子，有样学样来哄魏爱国。

　　“你看我对你好吧？你身体不好的事情我都没跟她说，有事全揽我自己头上了。以后要洗什么东西，你可得帮我，不然这天天碰凉水的，咱们什么时候能有孩子啊！”

　　“你弟可都结婚了，要是他在我们前头有孩子。爸妈对你弟有想法，难道还能为难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孙子吗？到时候要是他的小孩要来城里落户上学，咱们想的那些东西，不都白瞎了？”

　　到现在公婆连礼金都不愿意交给她呢！平时也得交伙食费的，就靠爱国一个人这点工资，要是没有人贴补，真是养不起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