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莲一时有些无语，这个老公公，平时也看不出来。这到底是养儿子，还是养什么特务、间谍呢？扔点鱼饵出来让孩子们又争又抢，看谁有本事就重点培养谁——这不纯粹拿孩子当消耗品吗？

　　甚至女孩儿还没有争抢的资格，就爱国爱军这俩在抢，还不如喂鸡热闹呢，也不知道图个啥。

　　可人家魏爱国丝毫没觉得不对，反而干劲十足，“你放心好了，我今天也就是临时反应，后头当然不能这么干。一直跟在人家后头，那就只能吃屁。我当年可是在老四手里吃过亏的。”

　　魏爱国想到他晚老四一步给对方报名下乡，结果还被爸妈当了一段时间的祸害，甚至连最开始那份好工作都让给了张建设，他实在是心里过不去那道坎。

　　这几年他在家拼儿子，在厂里猛学技术，终于前年比张建设早些评上二级工，出了一口恶气。

　　现在儿子也有了，虽然出生比老四的儿子晚。可他上个月就开始给儿子念语录，就不信打小开始学，还能比不过老四生的那个黑小子。

　　魏爱国凑到孙秀莲耳朵边，小声跟她说起应对老四的策略来，孙秀莲听得眉头紧蹙，偶尔点点头，也不知道这方法能不能行。

　　过年的压岁钱这会儿没有用红纸包上，都是直接给孩子个五分或者一毛的。魏爱军回家一趟，不光给魏家的三个孩子出了红包，其他几家的也都没落下，人人都有。

　　大过年的，就算有人膈应，也不好跟他纠缠这个，推几下也就让眼巴巴看着的孩子收下了。乔家两姐妹倒是知道这个小舅舅跟魏同心关系不好，见魏爱军递出红包，只回头看魏同心，她点了头才手下。

　　“四弟，你这太客气了，来来来国华，三姑也给你红包，你收好啊。”魏同心迅速将一张毛票塞魏国华怀里，根本不等魏爱军伸手过来拒绝。她实在是不想跟魏爱军有什么肢体接触。

　　“哎呀三姐，你这实在是跟我见外……”魏爱军拿起那张毛票要往回塞到魏同心手里，却被刚好上前一步的乔天明挡住了。

　　“爱军啊，来，让国华跟我闺女们玩会儿，咱们聊聊啊。”乔天明拉过魏爱军，不让他去恶心自家媳妇。

　　“家里人都好 ？你媳妇刚怀上的那个孩子是男是女啊？”

　　“今年收成怎么样，分了几斤肉啊？”

　　“听说你们把家具卖到市里供销社去了？赚了多少钱？哎对了，你当初分家的那些钱现在还有剩的吗？”

　　“你娶媳妇花了不少彩礼吧，老丈人家给你帮忙干活了没？”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魏爱军忍着厌烦来应付这些毫无边界感的问题，不禁在心里怒骂三姐眼光真差！

　　什么人啊，刨根问底似的，三句话离不开一个钱字。明明他赚的也不少，怎么就盯着别人家的家当不放？

　　跟这么个小心眼子生活在一块，老三肯定天天闷着憋气，能舒坦才有鬼了。还有她两个闺女，辛辛苦苦都给人家培养成材了，这么多年自己亲生的可是毛都没见到一根，到时候就等着死了找不着坟吧。

　　魏爱军充满恶意地揣测着，面上的表情却还是那么真诚，比当年的表演功力，又有了十足的长进。

　　可这院里都知道他是什么人，就算一下子看不出来什么端倪，直觉却知道这人不是好东西。甚至魏爱军演得越好，大伙儿防备心就越重，心头的凉意也越深。

　　而魏国华还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皮小孩，一点都没有继承到魏爱军的逆天性格，甚至还格外开朗，跟两个姐姐一问一答也十分有趣。

　　待魏同心和乔天明两个把这对不大相似的父子送出门，才又对乔家两姐妹叮嘱一遍，可千万不要单独跟魏爱军待在一块儿。

　　“知道了知道了！爸，这事儿你都说过好几遍了，你不烦，我们都烦。”乔红霞拍拍刚才在墙上蹭的灰印子，不耐烦地说道，“我和我姐跟哪个叔叔伯伯都不会单独待一块的，不管是亲戚、老师、还是熟悉的邻居，都不会的，你放心好了。心心从小就教我们，我们记得牢牢的。”

　　乔天明心里一松，忍不住又热切地看着魏同心。

　　从他回家次数更多之后，他就发现，不管是生活的哪个方面，魏同心都对两个女儿有教导，没有落下过什么。要不是实在用心，哪怕是亲生的闺女都还会有疏忽，更何况他们之间其实完全是搭伙过日子的关系？任谁也没听说过有这么好的后妈。

　　而魏同心自己也颇有感触。

　　后世哪一个女的能说自己没遇到过骚扰呢？甚至有一些经历，还是长大了，大家在网上交流多了，才通过网友学习到的、认识到的。魏同心不希望自己看着长大的两个小女孩经历不幸，也不希望她们遇到危险束手无措。

　　能想到的生活知识她都尽早教给了两个孩子，就怕时间一久，自己也逐渐遗忘。

　　乔朝阳今年十七岁，生日还没到，人已经亭亭玉立。因为保持着锻炼的习惯，所以青春期虽然胖了一些，但并不很多。她在那所美术中专里头名列前茅，并且对版画、油画格外感兴趣。

　　能够学习自己喜欢的东西，毕业之后还能凭借爱好获得一份稳定的工作，这不管是在哪个年代都是一件难得且珍贵的机会。乔朝阳的眼睛里也满是对未来的期待，还有对事业的野心，显得生命力十分旺盛。

　　而乔红霞虽然个头已经窜得快比上乔朝阳了，可一张脸还是小孩的脸。因为还在长个子，所以整个人都是细细的一长条，魏同心看着就想让她多吃点饭。

　　就是这样两个蓬勃向上的孩子，却也是那些阴暗的人想要毁掉的孩子。

　　魏同心不光自己随时往市里跑，还托大姐夫也帮忙去看看，乔天明有空的时候也常常让他去学校走一趟，就怕有人觉得她俩只有女性亲属关心，好欺负。

　　而魏同心自己在家，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流言蜚语，甚至还抓到过有人传自家男人晚上过来找她睡觉，也不知道是哪里偷来的脑子，才能想出这种狗屁不通且毫无底线的传闻。

　　也是幸好魏家人对外十分一致，连魏爱国和孙秀莲两个都没拖后腿，全家上门找人家算账，这才平息一场风波。要不是她娘家就在边上，周围邻居也都熟悉，不然只要有这一个不甘心摆弄口舌的，就足够让她身败名裂。

　　乔天明出差回来之后，知道竟然还有这样一件事，找人蹲守那家人好久。他找的都是些游手好闲的小青年，只要有个镇得住场子的人、有足够的报酬，他们不怕时间长、蹲守枯燥。最后竟然还真抓到那家男人在外头搞七搞八。这还有什么说的，直接举报拉走了事。

　　魏爱军在魏家吃第二顿晚饭的时候，终于受不了魏家两口子绕来绕去就是不问他回来的目的，更受不了魏爱国时时刻刻带着魏志强黏在他身边，连上厕所都非要一起。

　　想要趁睡觉前说点什么吧，可魏成河昨天睡觉十分早，恨不得进屋就躺下打呼噜，谭桂香也是一副不许吵你爸睡觉的表情，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爸，妈，这国华大小就没怎么见过爷爷奶奶，我媳妇又怀了第二个，只怕照顾不过来。不知道能不能让国华在家里住一段时间，让他跟你们亲近亲近？”

　　魏爱军斟酌着开口，拿眼睛在魏成河和谭桂香之间来回看，就等他们的反应。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魏爱国十分激动，感觉老四的狐狸尾巴即将甩出来。

　　肯定是先把小孩放这里讨好爸妈，等媳妇生了再把媳妇和另一个孩子也带来，时常走动走动、再叫叫苦、落落泪。爸妈只要一个不忍心，让老四的孩子到家里长住，那以后的事情就说不好了。

　　魏爱国不等父母反应，直接抢白，“老四，你这要么不回来，一回来就让爸妈帮你照顾孩子，有你这样的吗？爸妈年纪大了，你不知道照顾爸妈、让爸妈享福也就算了，怎么还让爸妈帮你带孙子呢？这我可要说你了啊。”

　　“回家这一趟，你就带了点晒干的蘑菇、果子，连点肉、糖什么的都没往家里带，想着让你儿子过来吃白饭啊？”

　　魏爱军料到了老二会有这么一出，熟练地摆出一副委屈样，“二哥，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那可是能供到市里供销社的稀罕菌子！人家收的价比肉都贵呢。今年分肉我家里没分到什么好部位，还是特意找人腾换的这么些，都给家里拿来了，你竟然还这样说我！”

　　是，那菌子确实稀罕，人家收的价格确实一斤也比肉贵，可那是晒干了的价格。

　　菌子晒干了不压秤，他带过来的那一小筐，实际上还没有一斤，也就是看着多罢了。

　　这番话连消带打说出来，是个人都会觉得魏爱国没事找事，可魏家人都不为所动，魏爱国也没露出着急的神色。

　　谁不知道谁啊，那都是虚的、做给邻居们看的。养个孩子可不是一筐蘑菇就能解决的事儿，说了这么半天，

　　你连伙食从哪出都一个字不说，其他人能相信你才怪。

　　魏爱军见状，只能咬牙补充道，“而且我找爸妈帮忙，肯定也是我出国华的伙食。要是爸妈同意，我明天就回去把伙食搬过来，或者每个月给家里钱。爸，妈，你们看怎么样好呢？”

　　“谁信你这会儿的话。你要是到时候拖着不给，难道爸妈还能伸手找你要啊？寒碜不寒碜。”魏爱国一脸不当回事，“你要是诚心让孩子跟爸妈亲近，昨天刚回来的时候就该说这个事儿、就该给爸妈伙食费了，哪用等到今天。”

　　这个二哥好几年不见，怎么嘴巴又变厉害了？

　　魏爱军不知道魏爱国因为生孩子晚，在这院里承受着怎样的压力，没想到老二竟然还有些长进。

　　但好在这长进也有限，还能对付。

　　魏爱军脸上委屈更甚，“我都好几年不回家，见到爸妈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好好跟爸妈说话，哪里顾得上其他？二哥，你不能因为我以前犯的错，就一直带着偏见看我吧？”

　　“你、你要是这样说，那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这个坏人排挤你跟你儿子，行了吧？”魏爱国很明显地梗了一下，开口已转变语气。

　　没办法，这人不要脸，连当初自己做的那些丑事都能拿出来当卖惨的武器，还能咋说。

　　“好了你俩。一回家就吵吵，吃饭！”谭桂香不耐烦地嚷了一声，转头给魏国华夹了一筷子菜，“国华咱们抓紧吃，别管你爸和你二伯。”

　　魏爱国不由得在心底一笑。

　　这个老四啊。

　　他要是就来占点养孩子的小便宜，没准爸妈看在孙子的份儿上，就让他沾点光了。毕竟现在全家都过得不错，也就魏爱军一个在外头吃苦。就算心里头觉得他活该，也得顾忌着点儿外头人的看法。

　　魏成河还想着在退休前评上五级工呢，到时候退休金都不是一个档次，名声好点儿也能有帮助。

　　可老四连这种周全的话都说了出来，要么给粮食要么给钱的，那就证明他肯定所图不小，爸妈反而不会答应。

　　“哎呀，这个……”魏成河却有些心动的样子，可他没直接说什么，而是转头示意谭桂香。

　　“不行。我年纪大了，养不了。”谭桂香干脆利落地拒绝。

　　为什么奶奶刚刚还给自己夹菜，现在却这么冷漠？

　　她旁边的魏国华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受气氛感染，瞬间两眼含泪，也不哇哇大哭，就在眼睛里含着，让人十分怜惜。

　　但谭桂香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容易心软的谭桂香了，她甚至对如何奴役儿子干家务有了四年多的经验，亲自照顾管住屎尿的小屁孩，那更是少之又少，全由小两口干。

　　魏爱军想凭借几句好话，哭几声、给点毛角子就让她一把年纪了再当回保育员，那是想都别想。

　　她不仅拒绝，还要说魏爱军几句，“你们五个里头，只有你大姐和老五是我亲自带的，你们仨我都没怎么带过。你也别觉得我怎么样，你二哥两个孩子也没要我这个亲奶奶把屎把尿，我上次带孩子还是十几年前你五妹刚出生的时候。”

　　“老四啊，你要是还知道心疼我，就给我省点事，让我一把年纪了，也松快松快，行不？”

　　魏成河在旁边耸耸肩，作无能为力却又惋惜的样子。

　　魏爱军有些傻眼。

　　不对啊，当初爸妈不是满口念叨着结婚生子传承魏家的吗？

　　怎么到现在，口风全变，开始要享受起来？

　　不不不，也不完全是这样，妈虽然变了，爸还是有那个想法的。

　　魏爱军一笑，顺理成章化解了片刻的尴尬，“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您要是想放松，我头一个支持啊！”

　　“唉，也是我过去太不让爸妈省心，给你们添乱了。这样吧，以后我每个月带国华回家看看，行不行？”

　　这话说得，恨不得把姿态低到泥土里去，谁不答应就仿佛是个没有心肝的石头人。

　　可谭桂香就是能冷着心肺、热着口吻，说出让魏爱军失望的话，“孩子这么小，你带他折腾啥？过年来就行了。再说你媳妇马上又要生一个，你总不能真把人甩给你老丈人家。这可是跟你姓的，不是跟你老丈人姓，你自己也上点心，对你媳妇好点儿！”

　　孙秀莲看到自己发挥的机会，立刻跟上婆婆的脚步，“是啊四弟，这女人生孩子，从来没有容易的，你可别只顾着家里这头，家里有我们照顾呢，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啊，这段时间可好好照顾你媳妇吧，孩子出生之后，事情也多着呢！”

　　而魏成河保持着他一贯的沉默，没有如魏爱军期待的那样，出来打个圆场，或者表个态。

　　连着受挫，魏爱军都有些气笑了。

　　但凡有个其他的办法，他也不会就盯着家里找机会。要不是这几年细心打听知青的情况，却始终没有发现多少能平安回城的普通人，他也不至于在魏家这棵树上吊死。

　　本来还想指望藤编家具在市里闯出什么大名声，让他也跟着收益，没想到周边大队都跟着学不说，还互相比拼价格，恨不得一套家具只挣一块钱，这谁能拼得起？

　　就算他们一时拼得起，山上那么多藤也不是白长的，想要产出那么多原料，那也得有人照料、得要花时间的。

　　魏爱军虽然靠这个点子在生产队里获得了一些威望，可这根本就不够他弄到一份工作，再回归城里人的日子。

　　本想靠孩子一点一点跟家里修复关系，之后再赖过来。要么接手爸的工作；就算做不到，能把国华的户口落到家里，方便他上学也行；要是还不行，只要能经常跟家里来往，后续再想办法也可以。

　　可看家里这个样子，爸倒是挺喜欢国华的，可妈还是没有消气。

　　想想他也还没到二十五岁，没事，日子长着呢，不着急。

　　魏爱军气笑了，又顺着这个笑把心头的气咽下，平和地说道，“妈说的也是。我还是太年轻了，以后这种人情世故的事情，还得爸妈多教教我。”

　　至于跟着发言的嫂子，无关紧要。

　　魏爱军有些嫉妒地看了二哥怀里的魏志新一样——小丫头片子，凭什么被养得这么白嫩，还能当城里人。他的国华最合爸的心意，结果现在才见到亲爷爷的面。

　　魏志新突然哆嗦一下，迷茫地对魏爱国说，“爸，风吹我，好冷。”

　　魏爱国自己一口饭喂孩子一口饭，听了这话也没当回事，拿勺子给魏志新，“那你喝口热汤。”

　　孙秀莲倒是紧张地看了她一眼，见衣服都穿得好好的，还是又给她整理了一下才放心。她加快速度扒完自己碗里的大米饭，十分珍惜这一年都没几顿的纯细粮，说道，“妈，我吃完了，先去喂志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