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若是蒋羡在还好,若是蒋羡也不在了,那她这份家业恐怕就得充公了。
可说出来,就有咒丈夫的嫌疑,她也就没说了。这世道女子很难单独生存,她必须得多为自己考虑一些。
蒋羡也不问太多缘由,被窝里翻红浪,二人舒坦的很。
次日起床,锦娘都觉得身上有点疼,正好随意穿了一件家常衫子,躺在榻上看书,偶尔看累了就闭目养神。
筠姐儿中午却是专门过来陪她用饭的,锦娘看到女儿,精神头是好了很多,起身道:“是不是饿了?想到娘这里找吃的。”
“不是,容妈妈(习秋)伺候我用了膳过来的,我是想和娘一起看书。”筠姐儿俏皮道。
“好,那咱们娘俩一起去床上,榻太小了,你想看什么呢?”锦娘不会觉得孩子大了,亲昵父母不好,反而希望多了解孩子们,尤其是快到青春期的孩子,得留心她们的情绪。
母女二人都在看书,筠姐儿常常跟锦娘分享,锦娘也会把自己看到好玩儿的告诉她。原本准备进来内室的蒋羡停住了脚,他想是不是因为他的儿女们都非常亲近父母,所以娘子还想再生一个。
其实这样也好,他们若是买下大宅子,人都住不满,就太冷清了。
中午用完膳后,筠姐儿回房休息,还留下一盒她亲自做的香粉,锦娘则想起道左相逢的孙世琛和周四娘子的孩子。
孙大姑娘和孙二姑娘和筠姐儿见面,明明应该是同窗,筠姐儿还特地上前打招呼,她姐妹二人却不愿意多说。
不知道是为何?
周四娘子也在船上问着自家两个女儿:“方才蒋家小娘子特地过来和你们说话,你们怎么都不理人家,这样可不好。”
孙大姑娘不说话,她素来心思重,不怎么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她家妹妹孙二姑娘却道:“我们俩半路从女学回来,就怕她多问咱们为何没去了?”
女儿们这般说,周四娘子也有些愧疚。
有些事情对大人们来说,是一件小事,就比如她依旧让那先生教导她们姐弟三人。可是退学自卑,这些刻在女儿的心上,让她们抬不起头来。
“你们放心,等咱们去了上县,再请一位女先生教这些便是。”周四只能这般说了。
孙大姑娘却摇头:“沈娘子是吴兴第一才女,别人恐怕没她这般的才气。可是蒋筠去了东京,她还会遇到更好的先生。”
周四娘子不喜欢雌竞,她道:“咱们也不必和她比。”
“娘,我……”孙大姑娘说不出话来了。
周四娘子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只要你潜心学问,将来肯定会好的。人要自重,方能成长。”
……
船行了五日,因风大停则靠岸停着,船老大去交税,顺便补给一番。锦娘怕孩子们害怕,都喊到她房里来,让姐弟俩下棋 ,她在一边观看,又时不时在跟阿盈说着家务 。
“从这里到东京是很快的,咱们先到了之后,把宅子找到,再送礼到各处。否则甜水巷地方太小 ,东西太紧凑,前面又有人在做生意,人来人往的到底不好。”
阿盈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呢。”
锦娘笑道:“无论如何,咱们到京里既有大宅子又有园子,到时候散步也不必出去了,咱们在自家园子里逛也挺好,请客也不会担心没地儿坐了。”
她就是很实际的一个女子,人的生活过的好些,不必为钱发愁,就会减少人生百分之八十分烦恼。
一夜都没怎么睡着,到了次日起来,岸边有卖小吃的,锦娘特地又让人买了不少回来。孩子们成日吃橘香做的也吃腻了,如今吃到小摊贩上的吃食,竟然还抢光了。
“别吃太多了,小心吃坏了肚子。”锦娘警告她们。
宁哥儿蹦蹦跳跳:“娘,您真的是儿子肚子里的蛔虫,儿子想吃什么,不用说,您就知道了。”
锦娘虚点了一下儿子:“吃到好吃的就这般欢喜啊。但这些外头的食物与你们平日吃的不同,很容易肠胃不适应,吃完这个就不许吃了。”
她也无法解释菌群不同,只能这般解释了。
宁哥儿知道她娘对他们的许多愿望都会满足,但是娘说的话必须听,否则下次就没有好处了,他忙不迭答应下来。
等孩子们吃完,锦娘正让人打水给他们洗手的时候,听到外面“扑通”一声,原来是有人落水了。
不知怎么锦娘想到如烟,这次她吩咐家丁把人救上来后,送到岸边的医馆,留下诊金即可。倒不是旁的,救人容易,安置一个人很费神。
她不爱参加别人的因果,所以救人也仅于救人,不愿意再安排别人的人生了。
听丁三回话说救的那人是个年轻的小媳妇,因为被婆婆逼迫,故而跳河。醒来之后,说是求人收留,丁三没有答应。
锦娘道:“知道了,下去吧。”
阿盈端了茶水过来道:“娘子,您留了二两银子给她,已经够她过三个月了,她都有勇气跳水了,更别提好好活着了。”
“嗯。”锦娘又想起马养娘,宁哥儿的乳母,如今宁哥儿年纪渐长,她可能怕锦娘赶她出府,所以愈发骄纵宠溺哥儿。
等到了东京,就不能让她一直在宁哥儿那里伺候了,否则做爹娘的都不好管教。
“明日一早就让哥儿来我这里写大字小字。”锦娘对阿盈道。
说罢,她又对蒋羡道:“你也好生教导一番,等回去之后,咱们就得给儿子请业师了。”
蒙师和业师是不同的,蒙师负责启蒙,业师则教经史子集。
宋朝和别的明清不同,没有所谓的县试、院试这些,但是对于小孩子却有神童试,凡童子科,十岁以下能通一经及 《孝经 》《论语》,卷诵文十,通者予官 ,若是通七,予出身。
宁哥儿好学,读书也能吃苦,若是以此为目标,中了神童试固然好,若不中,十岁的他肯定也是比同龄人要强的。
这番话说出来,蒋羡也很吃惊,说实在的,即便是他开始用功也是从二哥过继之后才开始的。越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越是很难吃苦读书。
读书甚至能把半条命都读没了,不是那么好过的。
“娘子,你真是深谋远虑。不过,请业师不同于请蒙师,若是请到名士,可能价钱会更高一些?咱们家买完宅子之后还有钱么?”他现在不知道娘子手里还有多少钱,就像这次回来,娘子非要把船钱结给那大东家。
锦娘哭笑不得:“钱的事情不必你操心,我就是剪了头发卖,也不会让你们饿着的。”
她其实有个想法,她甜水巷的宅子等回去之后就不愿意赁出去了,完全可以做成邸店,因为她上次给下人们建屋子,隔了一小间一小间的屋子,可以做仓库堆放东西,也可以住人。她那里还靠近大相国寺,好些商人都要在大相国寺贩卖货物。
不过,她那个宅子还是太小,赚也赚不了多少。
对了,她们搬出来后,后面的楼房和书房都可以赁出去,如此便是一屋二赁,倒也使得。
其实买下宅子后,也就没什么太大的支出了,到时候再慢慢打算。
蒋羡听锦娘这般说,才放下心来,又“嘿嘿”一笑:“娘子,你说咱们这才几年啊,都能淘换一个大宅子了,真是不敢相信。”
“傻瓜。”锦娘见他难得犯傻,跟搓宁哥儿的脸似的搓了搓他的脸。
风平浪静之时,船行了半个多月,很快就到了开封了。
锦娘看到熟悉的岸口,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却说锦娘她们先让人送信到甜水巷,刘豆儿已经是雇了马车和骡车去接人了。罗玉娥和魏雄知晓锦娘她们回来,也搬回到臭水巷,顺便把屋里屋外打扫的干干净净的。
再有罗大接到锦娘的信说带回来的人多,恐怕有一部分不够住,让他到大相国寺赁几间临街的房子,到时候让住不下的下人们都先过去。
这让罗大不禁想到锦娘的周到之处,便是把仆从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等锦娘她们到家时,都已经是华灯初上了,罗玉娥还在引颈看着,见到锦娘下来,忙上前道:“你看你爹眼睛长在后头似的,他还在巷口等着呢。”
过了六年,娘的鱼尾纹也更深了些,气色倒是很好。锦娘笑道:“快些让爹回来吧,好些年都没有见了。”
说罢又让筠姐儿和宁哥儿喊外祖母,直把罗玉娥欢喜的不行。
筠姐儿和宁哥儿离开东京的时候,都还不太记事,便是对罗玉娥也不怎么亲近。好在锦娘这么一回来,先让人把箱笼抬到房里,归拢好了,又让青蓉守着。
一行人才下来用饭,菜是罗玉娥和罗大媳妇烧的,都温热了。
“爹,娘,我和十六郎我们这次回来就准备买个宅子的,到时候也帮你们留房,你们何时想去住就去。”锦娘笑道。
罗玉娥道:“我们在臭水巷住着也挺好的,就是你弟弟怕是要用书房……”
“娘,这甜水巷的宅子我是打算赁出去的,总不好又是这般留着浪费了。到时候让扬哥儿去我们新宅就好。”
蒋羡突然觉得娘子真的有魄力,尤其是在钱财上,她也不愿意欠别人的,但她有自己的规划,不愿意藕断丝连。对她而言,这个宅子毕竟是她自己的,怎么处置她说了算。
罗玉娥和魏雄虽然心里嘀咕,但总算习惯女儿的做法。
倒是等饭毕,锦娘又私下和罗玉娥道:“这宅子我打算将来给咱们筠姐儿做陪嫁的。你们俩如今还未替扬哥儿娶媳妇,若是新媳妇进门,难道还住这里。不如到时候你们就过来我将来买的大宅子里住,扬哥儿成婚前也去新宅住,他若成婚了,让她们夫妇自住,也免得打搅人家新婚夫妻。”
罗玉娥嘴上说不好意思,但她比起儿子来,还是更愿意跟着女儿住。
儿子性情温吞,女儿能当家作主。
再有,锦娘道:“我这宅子一买,恐怕手里发钱荒,亲戚们无靠,您说我要不要多赁一份钱出去?”
“到时候娘和你爹养你们啊,多的钱我们俩年纪大了,也是没有,但是吃喝肯定有你们一份。”罗玉娥想着她其实给女儿一直留的二十贯,就怕她一时不好,自己总能拿出些钱来。
锦娘道:“也没到那个地步。”
在锦娘看来,爹娘那里她好说话,但弟媳妇若进门,在甜水巷住习惯了,再让人家走,那就容易结仇了。
自己若是不解决,将来若是给到筠姐儿,她也不好赶人走啊?
这是其一,其二也是她能够照看爹娘,毕竟爹娘能为有限,她那边也需要人气,将来,若是蒋羡外放,有爹娘守着比仆从强。
再者,她给爹娘养老可以,但是把弟弟和将来弟媳妇全部弄进来,几家人过日子难免口舌,就是蒋羡和儿女们也会不满。
罗玉娥又说起联宗的事情:“这可是真的?”
“怎么不是,都是按亲戚关系走的,还给了一份谱给我。每年大年初二魏家都接我回去,我和她们家的人也处的不错。我打算等宅子买了,再带着您一道给魏夫人请安,咱们再把扬哥儿一介绍。到时候也走动起来,这样不是很好。”锦娘笑道。
罗玉娥又有些忐忑:“和那样的大官人家往来,咱们这些人……”
锦娘笑道:“弟弟也是太学生,您和我爹靠自己双手挣钱,比别人都高贵。要我说,爹和您都五十岁的人了,做这些小生意起早贪黑,您还和我爹身体也受不住,不如在京郊置办几亩地,又有田里的出息过活,平日还有臭水巷的赁钱,倒是不必太过辛勤。”
母女二人说了许多话,罗玉娥深夜才回去。
锦娘这边从第二日就先找牙人问房价,了解大概宅子的普遍价格。
她是从早上出去看,一连看了三家房牙,原来现在的人买宅子都是在城南痒斋附近,也就是太学附近,但是这里的宅子要么很小两进的,要么就是太大了,都不符合锦娘的需求。
在马车上吃了些点心,锦娘下午又去了西门附近,那边倒是有个六亩大的三进宅子带花园,一共八千贯。
不一会儿,刚去衙门报道完的蒋羡也过来了,蒋羡一看这个宅子就喜欢上了,但是见锦娘不发一言,他也没有多说。
等傍晚回来的时候,蒋羡道:“娘子,那个宅子倒也不错。”
“是不错,可是咱们也得先打听一下呀,我已经让陈小郎花钱找附近的丐头问问。”锦娘曾经做行首的时候,和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现在没有网站可以搜索,但是能找附近的丐头去问问。
蒋羡也是为官几载的人,他发现锦娘也是个很神奇的人,就比方她让刘豆儿罗大在看宅子,可是回来之后,根本不听下人的建议,径直自己出来找,还找丐头打听。
是个非常难被糊弄的人。
晚上,陈小郎回来覆命:“那家急着卖房是因为和人争地,结果打死了人,所以想快些出售。”
“有纠纷的咱们不要,而且那个地方靠近官道,离城太远了。”锦娘曾经为了买宅子,可是做过很多攻略的。
蒋羡其实觉得那个宅子不错,若这家人有纷争,还可以趁机压价,但娘子不同意也就罢了。
因刚到内史省,蒋羡上任做官府还得好几日,索性他先带着锦娘回去给蒋六老爷请安。毕竟回家了,不去拜见亲长,恐怕别人也有话说。
锦娘准备了六匹纱缎、茶饼十二团、滴溜酒两坛、两床吴县凉席、一条泥金妆花裙给郑氏、一条织锦印彩的裙子送给许氏,一套莲青纹男装、又有果馅点心十二盒、鹅梨两篓。
无论如何,这次蒋羡的确是升迁了,官位还不错,因此锦娘备下给蒋六老爷夫妇和许氏的礼都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