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又问她:“你今年几岁了?”
“十五(虚岁)了。”
“那也到了说婆家的年纪了,你可得好好地睁大眼睛好好选,别害臊,一旦都听信媒人的,那就全完了。”朱小娘微微叹了一口气。
锦娘当然也不好再问,她早就听说过媒人全靠一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不知有多少男女因为某些无良媒人导致婚事不幸。可她现在还压根不会想到自己身上,因为她还没考虑到自己成婚的事情,其实如果把成婚生子从人的生活中去除,就不会受到时间和空间的束缚。
气氛有些沉闷,锦娘不由岔开话题:“我听说小娘你就是汴京本地人,你可知晓文绣院?”
朱小娘实在是个很聪明的人,她笑道:“这我当然知晓,你可是有意去考文绣院不成?”
“我只是打听一二,我在京里也没家。”锦娘道。
朱小娘则道:“我给你出个招儿,因为我嫁进来这些年也很少和外头接触,你去找个经纪去问,举凡是哪里招工哪里缺人买宅子都可以找她们。”
锦娘一听恍然,心想真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每一个人都不能小瞧,从她们身上真的也可以促进自己成长。
她立马道谢:“小娘,多谢你。”
朱小娘一甩帕子:“小事一桩,更何况我也没有真的帮到你什么。”
锦娘和她告辞,又起身去别处,这郊外果然是广袤许多,令人视野也开阔,只见一群人都聚集在一处看,她凑近了,原来是一群少年在打马球。
为首的自然是周家二少爷周存之和周家三少爷周慎之,二少爷虽然习文,却弓马娴熟,在马上昂扬有力,三少爷亦是挥着杆子,看起来胜券在握,他们都着红色的衫子,后面还有三位少年,有一位年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一双眸子尤其清亮,一身红衫衬的他唇红齿白,容貌竟然如此出众。
原本锦娘觉得她见过的人中,周二公子算得上是相貌非常英俊的人了,但看到这位小少年,不出几年,只要不长歪发腮,应该容貌会更好。
但是吧,马球她有点看不懂,只一心想着何时她若是能够再出去,找个经纪问问就好。又见秦霜儿却是凭借着好人缘挤进去了,林嬷嬷自然指着告诉她,也显摆一下自己知道的多:“看,那位是蒋家延少爷、晏少爷、羡少爷。延少爷是蒋家族长的儿子,另外两位是蒋六爷的儿子。”
“那和咱们家对打的是哪儿的?”秦霜儿问起。
林嬷嬷道:“打头的那位家世还很显赫,开封府知府的儿子,若非是咱们二少爷,他哪里肯赏光和咱们打。”
锦娘虽然看不懂,但是也在这里看了一场热闹,但说来奇怪,何家三公子怎么不参加这样的马球会呢,说来还是正常交际呢。
何三公子也并非不懂这些,但他性子原本也有些自矜,本来他是知府府公的儿子,在州府算是身份尊贵,但是在京中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尽管周存之对他热情,他也佩服周存之的才学,二人私交甚好,但他也不愿意做人的陪衬。
更何况,他听人说了二表妹的有些爱使性子,那些奴婢当然算不得什么,但是若她这个脾性,日后去自己家还不得骄横啊。
正想着,马球已经结束了。
锦娘在外逛了一圈,早已饥肠辘辘,但见陈娘子招手,她想自己出来挺久了,赶紧跑回去随着陈娘子进入次间。
却见旁边吵闹起来,锦娘进去一看,竟然是吴氏的儿子周勤之满脸通红,似乎是食物呛到喉咙里了,吴氏急的束手无策,乳母正拍背还要用手去抠……
这是典型被食物呛到,要用海姆立克急救法啊,她看了一眼四姑娘,发现她虽然着急,但似乎完全没想着出手去救,锦娘看那孩子越来越不行了,她立马出来道:“二夫人,我弟弟曾经被呛着,我爹这般救过,您能不能让我试试?”
吴氏病急乱投医,又看是锦娘,立马同意:“你来。”
蒋氏当然有些不赞许,万一自己这边的人出头了,让二房的独苗苗死了,这可负不起责任啊,所以她道:“锦娘,你可有把握?”
“大夫人,不能再耽搁了。”锦娘推开乳母,她知晓孩子已经满了一周岁了,可以从后面抄起来,她本身就胖,力气也大,把拳头放在肚脐眼上两指的地方用力,一块糖应声而落,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锦娘捂着胸口,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下来,众人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方才怕锦娘害死二房的孩子,到时候甩锅给大房,两房之间生了嫌隙就不好了,然而现在勤哥儿好了,她也乐意做人情,把锦娘拉过来问道:“你这孩子的胆子怎么这么大?”
锦娘挠挠头:“我平时胆子也不大,但是这是救人的事情,我若是没见过我爹爹救我弟弟倒罢了,偏偏见过,所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是真的没想这么多,其实平时她自认自己是个独善其身的人,绝对不会圣母病发作。但是,救人的事情刻不容缓,她若是不知道法子倒也罢了,真的知道为何不施救呢。
四少爷的哭声止住了,这孩子竟然还从她母亲怀里探出个头好奇的看着大家,吴氏也松了一口气,看向锦娘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好孩子,这回多亏有你。”
锦娘摇摇头:“这也算不得什么,奴婢只是做了奴婢应该做的。”
吴氏笑道:“这可不是你应该做的,你救了四少爷,我要好好赏你。你看你要什么,都可以。”
这只是恰巧救了人,锦娘不是爱说教的人,但她一直觉得施恩不图报,这个意思她并不是正常理解成自己心胸多博大宽广,而是觉得某件事情既然决定做了,就是顺自己心意而为,不需要别管报不报答。
但现在吴氏说了,锦娘抬头看了吴氏一眼,她知道二房有钱,二老爷非常擅长经营,但她救人本来就没什么目的,故而只笑道:“二夫人上次送给我的《博物志》让我收获颇丰,从中我发现了竹衣的做法,后来还能帮别人,也请您再赏我花鸟图册,让我好生观摩,为大姑娘绣的更好。”
说完她退到后面去了,并不抢别人的风头,她可不愿意别人真觉得她忠心可靠,到时候让她留下来继续做奴婢。
四姑娘看了锦娘一眼,她此时还没察觉锦娘也是穿越的,只是觉得难怪她前世也能屡次翻身的,还真是不一般。别人都是要银钱,她却要的是书,偏偏吴鸾这个人,就人淡如菊,还真的不怎么爱钱,这真是对了路了。
果然,吴鸾很是欢喜:“好,即便我家中没有,也让人搜罗来给你。”
紧接着,周二老爷急匆匆的从外面跑了进来,众女眷纷纷避了出去,锦娘往里看了一眼,只见周二老爷正在安慰吴氏,她立马转过头来。
也因为如此,周二老爷特地送给她们针线房一桌席面,锦娘同陈娘子她们在一处用饭,还是在水榭旁边,听着潺潺流水,惬意极了。
陈娘子笑道:“锦娘,我们这都是沾你的光啊。”
“娘子快别提了,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不怕夫人们责怪就已经是万幸了。”锦娘摇摇头。
陈娘子却觉得可惜了,若锦娘讨多些赏钱该有多好,这姑娘太迂腐了,日后离开周家,哪里还碰得上更好的人家。别看周大老爷只是五品官,但是官职在要害,家中又殷实,别的官家未必是这样,有些穷官家中过的那可叫一个刻薄。
还是太年轻了。
回程的路上,蒋氏看着刚回家不久的二女儿,亲自带她在身边,同她说道:“你也见到了这个丫头,是个难得忠义之人,你那般对人家,人家还——”
“娘,她内心藏奸,故意在门口晕倒的,我也没罚她多久啊。难道我惩罚一个奴婢还不行吗?您倒是巴巴的把我送去外祖家里。”二姑娘不服气。
蒋氏跟她说不通:“你不要以为奴婢就是可以随意责打的,你逼的狠了,人家随意跟你投毒,暗中使绊子,你真以为你就能逃得过去?俗话说礼不下庶人,咱们上头的人总是不会干太过出格的事情,都彼此顾着体面,可她们却一无所有。我问过陈娘子,说锦娘的亲爹是禁军出身,她母亲之厉害更是有名的悍妇,且夫妻二人本就不同意她做婢女,是她想跟着陈娘子学手艺才跟过来的。你看她虽然是个婢女,但识文断字,今日那么多人,只有她有胆色出来救人,你二叔母感激她感激的不得了,你还来。”
二姑娘听的入神了,其实她和锦娘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每次看到她那不卑不亢的样子,就觉得她不太像奴婢的样子,做了奴婢却没个奴婢的样子,她自然想调教一番,否则日后倒是纵容了她。
可现下她又成了救四堂弟的大功臣,自己若还暗地里给她下绊子,恐怕她会去找二房帮忙了。
虽说二叔官位没有她爹大,但是二房手面阔也有钱,姐姐成婚据说娘把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了,等到她成亲,还得二叔帮忙置办嫁妆,二房还得罪不得啊。
这个死丫头完全就是憨面刁,二姑娘暗恨。
却说回到针线房的锦娘,晚上就收到二夫人送的谢礼来,上面有两本图册,竟然是翰林院画院的翰林画的,这在市面上都不一定能买得到,还有一本书里竟然夹着一张五十贯的交子。
真是意外之喜,这些钱加上她之前存的银钱,她竟然攒了一百贯了,还得了二房做靠山,谅那二姑娘即便回家来了,也不敢再和以前折辱她。
第32章
重阳回来之后, 老太太听说是在外吹了风,生了一场病,就连长房的张氏也要过去探病, 茶房也是专门让两个小丫头子看着火, 锦娘过来的时候被药味儿薰到了。
兰香携着锦娘的手进来,让丫头们先下去,她亲自看火, 也同时跟锦娘说悄悄话。
“老太太其实没什么大事儿, 大夫下的药都很平缓。”兰雪小声道。
锦娘想这位老夫人平日并不是那种喜欢折腾的人,现在装病是为了什么呢?她灵机一动:“该不会是为了接梅姑太太回来吧?”
兰雪恍然:“我还没想到这一层了, 你这脑子动的真快。也是,姑太太本来是因为姑老爷病重回去的, 没想到姑老爷就这么去了, 府上虽然派了人过去, 但是并未表示接人过来。”
“那位姑太太……”锦娘后面的话就不好说了,议论主家被人听到了也不好,但是这位姑太太搅风搅雨也是事实。
兰雪道:“如果她这次回来, 又要你们针线房的人过去该怎么办?”
锦娘并不担心:“肯定不会的, 大姑娘的亲事是府上重中之重,实话告诉你,针线房四个人人手都不够的,不可能挪出人手来。”
若是老太太真的还有分量,怎么可能用装病的方式呢?
不过, 锦娘调侃她:“你也不是大夫, 怎么知晓药性的?”
兰雪笑道:“我煮药这么久,难道还能不知道,你也别小看我。”
周家的家生子, 一般十八岁了就拉出去配人,兰雪年纪比锦娘大一岁,今年十五岁了,还有三年也得出去,周家二门里很少许婆子们当要差,便是陈娘子都在外头的庑房住。
其实兰雪在茶房也是首屈一指的了,煎药点茶都做的极好,便是窈娘在她这里都学会了点茶。但因为是家生子,也只能一辈子困囿于这府上。
锦娘伸了个懒腰:“出来偷懒不能太久,我得回去了,你这话可不能和旁人说起。”
“嗯,放心吧。”兰雪道。
回去忙活了一会儿,四儿提了饭回来,锦娘扒了一口饭,结果牙齿被咯了一下,竟然是沙子,饭也泛黄,“嘶,怎么回事儿啊?现下这饭怎么越来越难吃了。”
“难得,你也有说难吃的时候。”秦霜儿摇摇头,现在她也只能委婉的用胖和好吃来打击锦娘了。
锦娘翻了个白眼,懒得说话。
陈娘子指着她们道:“你们不出门,并不知道外头现在都怎么样了,南方大水,今年不少庄稼都被淹了,都开始卖儿卖女了。就咱们府上的米面,有的吃都不错了。”
“南方发大水了?不知我爹娘有没有事情啊?”锦娘很是担心,荆江九曲十八弯,几年之前也发过洪水。
她这么一说,秦霜儿和方巧莲也跟着担心。
陈娘子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和你们一样,不成,我得托人带些钱回去,就怕家里揭不开锅了。”
“不成,那我也要让人带些米面回去。”锦娘着急。
陈娘子连忙摆手:“谁给你带东西回去啊,蜀绣阁的人不会带的,粮食太重了。”
锦娘当下写了一封信,准备问问家中情况,针线房其她人也托她写信带回去。这个时代,识字真的非常重要,至少可以不做睁眼瞎。
针线房都察觉有问题了,蒋氏作为当家主母,当然是早已知晓如今粮荒了,府中老太太那里自然吃的是最上等的白面白米,但旁人包括她自己吃的就比以往差一些了。
如今上等粳米每石一千钱,中等粳米每石八百五十文,也就是一斗米在八十文到一百文之间,周家大房人口众多,儿媳妇进门也是陪嫁人口不少,家中为长女备嫁妆,还出了一百亩水田。但次女的嫁妆也要备下了,这些又是一大笔根本都没法动弹的银钱。
偏偏这个时候,老太太又想让姑太太回来。
姑太太回来之后,又要兴风作浪不说,可能还会分走老太太的嫁妆。
她转头看绿缨:“去把大老爷请过来吧。”
周大老爷姗姗来迟,他一过来,蒋氏就看着他道:“老太太想把姑太太接过来,别的事情咱们好瞒着,姑老爷去世却瞒不住。老爷怎么说?”
谁都没想到梅姑老爷去世了,若他没有去,姑太太在家照顾丈夫再好不过了,但现今……
想到这里,周大老爷抬眸,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些你安排吧。”
“妾身自是可以安排,可若是又闹出什么丑事来,这可如何是好?”蒋氏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周大老爷道:“那就先让她在家替她夫君守孝,怎么着也得守孝一年才能出孝,到时候路上还要走几个月,咱们师师已经出阁了。”
蒋氏点头:“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夫妻二人商定后,蒋氏又去了老太太处,她亲自喂药,喂完药才道:“大老爷说等妹妹守完孝了,就把她们母女接过来,到时候一应由咱们家照料着,您放心吧。”
老太太咳嗽了几声:“她们孤儿寡母的,梅家早已败落,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这心里担心的紧。”
“您放心,我们打算让存哥儿过去看看。”蒋氏道。
老太太连忙道:“那不成,存哥儿是要科举的人,怎么能让他去外面,还是让慎哥儿去吧。”
蒋氏和奚氏对视一眼,这慎哥儿是三房的独苗苗,她也不能代替三房答应。而奚氏则道:“这是应该的,只是近来三老爷和儿媳相中了一位姑娘,等亲事定下再让他去,总不好让女方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