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去锦绣阁库房看了一下,这些料子太稀松平常了,没什么新意,她又带着爹娘去布庄寻了几尺好料子。
回程的路上,罗玉娥一直看着女儿,见她侃侃而谈,挥洒自如,与人说话也都能切中要害,且滴水不漏,女儿这三年的变化可真大啊。
锦娘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反而道:“自个儿单独处理的事情多了就懂了。”
即便是宋代,街上做生意的女子也有不少,因为上午的功夫全部拿来办事儿,锦娘又提议在州城北的八仙楼用饭。这八仙楼是正店,门口用彩色绸帛结扎的棚架,上面用花鸟、流苏装饰,很是气派。
在这样气派的地方,魏雄脚下生怯:“咱们还是回去自己烧火吃算了,何必糟蹋这个钱。”
“爹,都来了,就进去吧。一年到头省来省去,自个儿不吃,指不定钱又去哪儿了。况且这几日接连好事,我又进了文绣院,还和锦绣阁也立了契,都是好事,怎么就不值得庆贺一番啦?”锦娘虽然不是什么有钱人,但是也希望自家爹娘能够多长见识,如此才不怵别人,同时也能享受美食。
看爹的手被油锅蒸汽烫过好几回了,都有坑了。
爹娘坐在桌上都小心忐忑,尤其是平日话很多的娘,都有些六神无主,还是锦娘笑着对茶饭量酒博士道:“你们拿水牌我看看。”
这样的正店都有有几幅水牌的,锦娘其实也是头一回点,但装作很镇定的样子,点道:“一道葱泼兔、羊头签、三脆羹、荔枝腰子,再要三个白肉夹面子和三碗水饭。”
茶博士一字不漏的把自己说的菜名记下就下去了。
他一走,罗玉娥就道:“这么高大气派的位置,咱们还是头一回来呢。即便以前你爹在禁军中,我们也没去过,顶多就是在脚店吃饭,你看他们这里的帘子都是缀着珍珠,可不一般呢。我们走过游廊那里还有假山,真是好地方啊。”
锦娘点头:“是啊,女儿在汴京也是刚刚知晓,之前在周家时哪儿也去不了。日后,只要我发了月钱,咱们每个月来一回都使得。”
其实钱不是省出来的,不开源一味的节流可不成。
茶博士很快就把菜上上来了,别看魏雄一直说回家吃划算,真的吃起来,埋头吃的比谁都多。葱泼兔鲜香椒麻,一直刺激他们的味蕾,闹的锦娘又叫了几样饮子。
羊签子本就是锦娘最爱吃的,她留了一半准备带回去给弟弟吃,三脆羹则清爽可口,嫩笋、小蕈、枸杞头再加上胡椒的辛味,让爹娘都喝了一碗又一碗。更别提颇为下饭的荔枝腰子,这荔枝腰子可不是真正放荔枝,而是把腰子表面切出菱形交叉的细密纹路。
“爹,好不好吃?”锦娘笑问。
魏雄不好意思摸着肚子,“好吃,还从没吃这么好吃的。”
罗玉娥也道:“日后就别扭捏了,大家一处赚钱,一起花。锦娘,下次娘请。”
一家三口吃的肚皮都快撑破了,简直是扶着墙出来的,此时,人声喧闹起来,她们架车回家。
锦娘一回去就先喝了杯水,但这水实在是不甘甜:“臭水巷,臭水巷,这水还真的是不好喝。”说罢,又拿了湖南的上等茶叶吃,她以前总觉得好吃好喝的得留着,自个儿吃浪费,现在却觉得自己吃才是最不浪费的。
要说品茶是罗玉娥最欢喜的,她也斟了一杯来喝。
魏雄赶了一早上的车,已经去休息了,罗玉娥则道:“你爹还从未吃的这般满足过,说比皇帝老爷的日子都好过呢。也别说是你爹,就是我吃的也少,小时候在家,你外婆总爱做胡萝卜,有点咸菜都是好东西了……”
本来一开始还撑着眼皮听,慢慢儿的竟然睡着了。
醒来时,外头已经黑了,扬哥儿已经回来了,正吃着她们从外头带来的好吃的。锦娘趿着鞋出来,把扬哥儿的功课拿出来,她发现弟弟不怎么爱说话,字儿也写的一般。
“娘,等弟弟吃完,让他过来背书写大字吧。”锦娘道。
罗玉娥拍了拍儿子:“听你姐姐的,快些吃吧。”
一听说读书,素来乖巧的扬哥儿却只想玩手里的玩意,一直拖延,锦娘哪里肯放过他,“等会儿我点灯做针线,你便是在旁边背书,我同你一起背。”
前世她就是文科生,背书特别快,记性很好,更何况弟弟要背的她早就背过。
像扬哥儿这样的转学生,如果一开始不适应的话,日后就很难读进去了。这还是印刷已经颇为发达的北宋,又重视文人,识字的好处莫说什么为官做宰,就她去酒楼,找工作,看契约都绰绰有余了。
锦娘先进去看了看自己平日做衣裳的尺寸,略放宽些,现在是做成衣,就类似于均码,要适合大部分的人。冬日做长袄,里面用乱麻和丝绵,没办法,全部用绵,那这个价恐怕太贵了,别人未必会买。
这还是罗玉娥头一次见锦娘裁剪,真的是片刻之间就大概知晓自己要做什么样子了。
扬哥儿磨磨蹭蹭的才进来,这是罗玉娥成婚十年后才有的儿子,因此溺爱的紧,见扬哥儿闹着要睡,只道:“要不让他歇一会儿吧。”
“不成,今儿背不出,明儿去学里上的没意思,过几日就退学了。他这样的瘦,能帮你们做笼饼吗?我爹还有把子力气,会驾车,连三叔家的盛哥儿以前读村塾,十岁转来汴京,次次倒数,三叔那样吝啬,还拿钱让先生帮忙私下温书呢。”锦娘没好气道。
罗玉娥只好把儿子押在这里,锦娘就同他一起背,平日背一篇文章要五六日的孩子,今日竟然两个时辰就背下来了。
这期间锦娘一直在忙自己的花样子,这可是头一件做出去要卖的衣裳,可不能马虎着,还得看顾弟弟,见他背下来时也深更半夜了。
好在次日,扬哥儿就回来道:“苟先生今日夸了儿子,说只有儿子一人背下来了,多谢姐姐。”
锦娘捏了捏弟弟的小脸,全家人都是互相扶持,爹娘做家务送她去这儿去那儿,让她没有后顾之忧的做针线,弟弟将来若有出息,也是她的后盾。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日后,每日就在这里背书,姐姐陪你背,从小就要把习惯养好,整日拖沓,莫说读书,做什么都一事无成。”锦娘摸了摸弟弟的头。
昨日刚裁好的衣裳,今日还要刺绣,据说绣这样一套要十日左右。
晚上罗玉娥熬了鸭子汤,锦娘喝了一碗,又道:“明早女儿就要去文绣院了,只是中午还不知道在哪儿用饭 ,怕是不会回来,你们在家自用。”
罗玉娥则道:“我晚上和你爹和好面,做些炊饼,明早你带过去。”
“您别忙活了,那附近也有人卖吃的,您明日要不就让爹送饭去,要不就您自个儿去,家里要留一个人,年根底下,偷东西的贼多。”锦娘嘱咐着。
夜里,罗玉娥都跟魏雄道:“哪家的女儿像咱们家女儿操这么多心,真的是什么事情都想到了。”
魏雄听了不语,心中却还想着那道葱泼兔,砸巴了一下嘴。
早上锦娘就起身穿戴好,把木牌戴上,罗玉娥给他们都煮了面,一人还卧了一枚鸡蛋,大家吃跑了且出去,先把扬哥儿送到苟秀才那儿,再送锦娘过去。
锦娘踩着雪把木牌给守门的人看了方才进去,文绣院中下有直长,正八品,统管整个文绣院,下面又有绣工一人,都绣头一人,副绣头四人。
副绣头四人分别管山水、楼阁、人物、花鸟四类,锦娘很快就去见了她们的绣头,这位娘子姓顾,打扮的非常入时,头上梳的多鬟髻,正中插着金插梳,发髻后斜插着银鎏金凤簪,胸前挂着一串水晶念珠,更别提她身上穿的富丽,她曾经见过的人中大抵只有周家二夫人吴氏可以比拟了。
要说在周家,锦娘算是遇到一位好的领导,陈娘子这个人不多事,还很公平,也不欺压她们,三年一直关系都不错。
这位顾绣头,潮人恐惧症有些要发作了。
这次入花鸟绣画科一共五位,有两位是青年妇人,约莫二十几岁,还有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头发还未束上去应是未婚,再有一位生的颇为貌美,和她的年纪相仿。
锦娘来不及问,就听顾绣头说安排:“你们呢,先进来熟悉一个月,这一个月的前半个月要把宜忌规矩学好,后半个月,上半天依旧是学这些,还会请翰林院的先生来教你们作画,下半天则跟着熟手的绣娘学,如此之后就开始上绣架。”
她们五人不敢置喙,又被带到次间屋子里,等教导的女官过来,跟她们讲礼仪服制。
锦娘想这可能就是进公司培训了,她拿出纸笔,听女官讲道:“后妃之服四种:‘一曰帏衣,二曰朱衣,三曰礼衣,四曰鞠衣。’皇后受册,朝谒曇灵宫,朝会及诸大事服帏衣;妃及皇太子妃受册,朝会服榆翟……”
“常服一般为真红大袖衣,以红生色花罗为领。红罗长裙,红霞帔以药玉为坠子。红罗褙子用黄、红纱衫,白纱裆裤,服黄色裙,粉红色纱短衫……”
女官在上面讲,锦娘一边记笔记,一边打哈欠,因为真的仿佛回到学生时代似的。
听了一上午,肚子饿了,不过,文绣院不包饭,可以自己自备干粮,或者出去外面吃。她和一起进来的绣娘们出去外面花六文吃了一碗饽饦,饽饦汤虽然清,但却有滋味。
“为何这么大的地方还不包饭啊?”有人抱怨道。
锦娘抬头一看,原来是许三姐,她原本是吉安人,丈夫本是县中文书,后来县令升为京官,他丈夫也跟着过来了,只是汴京居住不易,因此出来贴补家用。
见她这般说,锦娘则想她们到底在外诸司,朝堂自然是不包饭。
这个问题顾绣头也说了:“原先也是在里边吃的,但都嫌做的不好,所以会另外付你们五百文的饭钱,又有三百文的房钱,二百文的炭钱,每个月会多付一贯给你们。”
这又是另外一喜了。
下午酉时一到,准点就放她们回家了,锦娘还有些不习惯了,到底在周家的时候是没有下班这个概念的。每日都有活,随叫随到,想何时让你做就何时让你做。
家中母亲已经做好了饭,现下的日子比在江陵好多了,桌上三道菜,腊肉炒茼蒿,粉蒸白菜,还有一小碟咸菜,一家人说的热热闹闹的。
锦娘吃完饭站了一会儿,就去做衣裳,冬天天黑的早,做针线的功夫大抵也只有两个时辰,如今还能用之前的蜡烛,但若自个儿买蜡烛,一根就一百五十文,遂她也只能节约着了。
这套衣裳分褙子、百褶裙、抹胸、领抹、绵裤,甚至她还做了同色凤头鞋,可以单卖,也可以一套卖出去。
这些都是很耗功夫的,罗玉娥看着女儿这般,只道:“你们姊妹中,唯独有你大姐命好,你姐夫那般能挣钱,她只要享福就好。”
她只盼女儿能找到如意郎君,不必这般辛苦。
锦娘却歪着头笑道:“娘,一辈子太长,切莫太早下定论。当年您嫁给我爹时,爹是禁军,俸禄高,您专心带我就好,可不出几年,家中还不是穷困了。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我为什么要把我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别人身上?旁人都以嫁谁而荣,女儿却要他们以娶我为荣。”
第40章
“昨儿回去口干舌燥, 正要去缸中烧水,里面却是全部舀光了。你知道是谁干的么?对啦,又是我那位小叔子。”文淑惠又开始说起她婆婆小叔子这些事儿了。
锦娘听了略有些烦, 可能是她没成婚, 其实也不是很爱听这些日复一日的家长里短,但偏偏文淑惠和许三姐都是成婚几年的妇人,两人还坐在一起, 成日抱怨公婆小叔子。
但她们也不是很熟, 倒不好多说什么。
还好,此时顾绣头过来了, 她正笑道:“再过两日就过小年了,明日咱们文绣院会发一些物事给大家过年。”
锦娘原本以为顶多就是发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没想到文绣院竟然还发好些东西, 一坛上等足足有五斤的芝麻油、两斗上等粳米、三尺的大巾一张、另有六张巾帕、两方菊花肥皂团、荔枝干一包、酥胡桃一包。
众人都议论纷纷, 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孟丽娘呼道:“这么些东西,我怎么拿回去啊?”
孟丽娘不负其名,名字里有一个丽字, 生的很漂亮, 她是跟着姐姐姐夫住的,许多事情都不方便。她又问起众人,“你们怎么弄回去的?”
“我爹来接我,正好一起拿回去。”锦娘笑道。
文淑惠的丈夫本就是车夫,倒也容易:“我家平哥儿的爹来接我。”
至于许三姐道:“我也是孩子爹来接我。”她家和锦娘家差不多, 都有驴车。
锦娘看漏刻到了酉时, 催促道:“下工了,下工了。”
孟丽娘和邹月娥还有锦娘都是未婚的小娘子,她们三人的关系还不错, 锦娘不免道:“原本今日若是无事,我可以让我爹送你们回去,偏偏我们家今日要去我姐姐姐夫家用饭,这就不巧了。”
其实是锦娘想好的推辞,要不然她们肯定会喊自己帮忙,如今天儿越发的冷了,她怎么可能折腾自己的爹。
“没关系,我一日少带一些回去,东西就能搬完了。”邹月娥道。
汴京二十二岁还未出嫁的女子极少,锦娘知晓邹家到如今还是赁的房子住,一家五口都在两间小小的屋子住。所以邹月娥最苦恼的便是婚嫁一事,但她人看起来中正平和,没什么太大的戾气。
和同事们道别了,锦娘让她爹进来帮着搬米搬油,魏雄换喜道:“锦娘,你才来了几日啊,人家就发了这么些东西来。”
“是啊,我也是没想到呢……”
回家之后,罗玉娥更是欢喜的很,她们家就是这般,都特别知足常乐。娘一幅当家主母的做派:“荔枝干留着过年的时候吃,酥胡桃咱们都可吃些,这胡桃可是乌发的。菊花团皂拿来洗衣裳,是不是太浪费了?”
锦娘笑道:“娘,有好的您只管用。”
“来了京城,咱们也过上人上人的生活了。”罗玉娥叉着腰,一幅骄傲的样子。
饭毕,锦娘把白日带去文绣院无事时纳的鞋底拿出来,把糊的鞋面缝合在一起,她心中着实忐忑,也不知道在锦绣阁会卖的如何?
她是一心记挂这些事儿,罗玉娥却也记挂着女儿的亲事,翻年女儿就十六岁了,这个年纪可要说亲了。
但她压根就不认识什么人,不敢随便找,况且如今她们夫妇把手里的银钱典宅用的差不多了。也没钱给女儿做嫁妆,罢了,等明年生意做起来再说。
扬哥儿学馆已经闭馆了,锦娘她们已经跟着女官们学规矩学了半个月,如今上半天则是翰林院画院的先生过来准备了一些册子给他们,甚至还鼓励她们画画。
“只有精于画,才能绣的更上一层楼,这些画你们有空就拿回去多画画。”
锦娘深以为然,她现在能够脱稿画的太少了,既然锦绣阁的成衣已经拿过去了,那她有空就回去多练习,尤其是在岁时(春节)放七天假的时候。
就是不曾想回家时,见她娘一脸气绝的样子,锦娘笑问:“您这是怎么了?”
“你爹今日去给你祖母送腊肉,哪里知晓听你三叔母说什么她家姐儿和荣姐儿都成婚了,就你还没着落云云,娘怎么能不气?”罗玉娥很是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