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娘家去后,就和冯胜说起:“三妹妹都要出嫁了,咱们二妹妹十八岁了(虚岁)了,二叔母却完全不担心。你说这是为何?”
她不懂,冯胜却觉得自个儿门儿清:“锦娘如今在锦绣阁一个月能挣十贯,文绣院的副绣头一个月就六贯,你二叔和二叔母这是看她是摇钱树,所以留她在家省些花销。”
“不可能吧?亲生母女哪能如此啊?”荣娘觉得冯胜把人想的太过黑暗了。
冯胜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虽说锦娘赚的这些钱也没多少,但对于二房可就不少了。”
荣娘虽然生了两个儿子,但依旧腰肢细软,十分美丽。但冯胜又忍不住道:“前儿徐员外儿子的亲事,你怎么没过去?”
“我又为何要去,我并不认识什么员外。”在荣娘看来,丈夫只是个大夫,就做好本分的事情足矣,何须交际太多,让她跟陌生人去套近乎,还得做攀附状,她很不喜欢。
冯胜解释道:“徐员外是医药世家,祖籍江南,你不知晓赵太丞这里又请了几位新大夫过来,将来不知道还有没有我的份。我若能和徐员外打好关系,将来对你我也有益啊,况且荣娘你不是锦娘那种古怪性子,你明明就能做的很好的,为何就不做呢?”
如果荣娘不善言辞,能力有限倒也罢了,其实她是有能力的,不管到哪里她都能够立刻把场子热起来,为人又热心还细心,没什么做不好的。
她比起她的两位妹妹都拿的出手,锦娘性子傲气,目光犀利,太有个性,莹娘两面三刀,笑面虎,却是个推诿责任,嫉贤妒能之人。
但这个最有能力的人,却总是习惯性点到为止,不愿意真的为这个家做着什么。
他很感激她,他母亲生病三个月都是荣娘照顾的,他哥嫂也喜欢这位弟妹,但是就是在交际上她太不热衷了。
“平日人情往来,我能做的便做,只是不愿意总上杆子去陌生人家中。”荣娘觉得自己是有底线的。
她正常的人情往来都会做,却要她去攀附人家她做不到。
冯胜按了按太阳穴:“你就按照我说的前去送了礼,多和人家说几句话,这也算不上折辱你啊……”
夫妻二人是谁也不让谁,但莹娘婚事当日,还是一起和睦如初的过来参加大婚。
然而,荣娘还没见到锦娘,倒是罗玉娥夫妇带着儿子过来,她忙问起,罗玉娥笑道:“她有事儿,可不就不能来了吗?”
其实罗玉娥倒是劝女儿出来散心,但是锦娘说她大龄又未婚,出来之后不知道多少人拉着她的手胡说八道,既然如此,她还不如自个儿在家烤火,画画花样子。
因此,她替女儿遮掩。
荣娘却觉得锦娘太过任性了,这样的人日后嫁人是很吃亏的,甚至惹婆母不喜的。除非找个上门女婿过日子,可这种吃老婆软饭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
想到这里,她对锦娘觉得有些怕,一个格格不入的人,比那些张牙舞爪的人还要厉害。
锦娘倒是过的惬意,她中午在巷口买了些爱吃的,回去看起了话本子,说起来人也真奇怪,她在现实生活中非常理性,可是有时候话本子里的内容却让她非常共情,甚至还痛哭了一次,这大抵是很难相信人间有真情,所以的真情都留在书里。
好在罗玉娥她们回来的时候,锦娘已经恢复如常。
“你说邪不邪门,昨日还艳阳高照,今日你三妹妹成婚,喜棚下雪压的塌下了。”
锦娘听了有些诧异,虽然她是不信这些,但是大婚当日塌场,兆头不好,很快她转移了话题:“怎么你们回来的这么晚?”
魏雄道:“安家是从祥符县来过来接亲的,明日到安家还有一场婚宴,今日要安排男人住下,我一个人送了好几趟。”
虽说魏雄没有表示任何不满,但罗玉娥道:“你三叔真是物尽其用,专门打亲戚的盘算,他不敢打你冯姐夫的算盘,欺负你爹老实,今日成婚,昨日才买菜,拉柴、拉菜、送人都是你爹包了。最后给了一杯水酒给你爹喝,他还欢喜的不行。”
因为魏雄从来都非常自卑,觉得自己无关紧要,别人要他做事,他觉得那是看得起他。
锦娘不动声色道:“爹,那驴车可是我买的啊,可不是您一个人的。三叔平日认识的朋友那么多,和大姐夫他们关系又好,平日请客吃饭倒不见喊您,一到难办的差事就差遣您了。便是平日您跟我做点什么事儿,我还请您吃饭呢。”
这样的话家里也只有锦娘敢说出来,她也不埋怨谁对谁错,只说客观的事情。
本来魏雄此人耳根子软,听锦娘三言两语,也是怔愣了片刻。
罗玉娥就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她一贯就是大吵大闹,听锦娘这般对比,便觉得女儿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她更是冷笑连连:“老三也是坑人,如今安家背负了二百贯的彩礼,到时候莹娘一进门,又得背负一身的债。”
“好了,爹娘,咱们喜酒也吃了,该送的份子钱也送完了,日后人家的家怎么过都和咱们无关。”锦娘连忙打住,因为这么一说下去,话就说不完了。
说起份子钱,罗玉娥更是难受:“我和你爹送了一吊钱做份子钱,又送给莹娘和安平一人五分的银子。偏后来才记起来你祖父死的时候,你三叔和三叔母连份子钱都没送。”
锦娘想一味抱怨也不是办法,只能及时止损,故而道:“下次他家若再请客,就不送了呗。”
以前锦娘也是特别喜欢后悔,但她最大的特点就是知错能改,不断复盘,所以路越走越稳当。
隐约之间,锦娘已经是家中定海神针的意思了。
三房的婚事办了之后,过年时,因为不禁赌,三叔博戏据说又赢了不少。
锦娘想她娘说的还真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爹娘铺子的租钱涨了,铺子的生意虽然比刚开始好点,但她们多半花销还是在弟弟身上,贫家要供一个读书人可不容易,笔墨纸砚,先生束脩,什么都要花钱。
她其实把自己跟爹娘当成两家人在过,家中生活费她出一半,但是嫁妆多半得她自己攒,爹娘顶多能出个十几贯置办些被褥子孙桶那些。
年后,锦绣阁的生意好起来了,就连锦娘都明显觉得今年她做的衣裳卖的多了许多,仅仅三个月就挣了快四十贯的外快。
阳春三月刚刚过完,莹娘乔迁之喜,特地拿了一盒饴糖过来,又整治了酒水让她们过去她的新宅子暖居。
这还是锦娘头一回到莹娘的两千两买的两进的宅子,莹娘见锦娘过来,倒是十分开心,她推开红漆大门,指着旁边一溜的三间房笑道:“这里是客房,或者到时候家里用仆人的时候住的。”
娘好奇的望了过去,不禁问起:“这房子还真新,是你们买了之后重新建的吗?”
听莹娘的丈夫安平笑道:“是刚建没几年的宅子,除了里面家俬是我们自个儿买的,其余的全都是建好了的。”
安平说完,又去前面和男人们说话,听三叔母正和罗玉娥道:“这宅子是我们莹娘的,写莹娘一个人的名字。”
罗玉娥又悄悄对锦娘道:“莹娘的钱都用来还账,安平的钱用来花销,结果名字全写莹娘一个人的。”
锦娘觉得好笑,又指了指前面。
倒座房到二门中间放的是车马,二门就是传统的正房三间,东西厢房,东厢挨着厨房,西厢挨着茅房。
“我们只简单的买了些家具,大家别嫌简陋。”莹娘道。
锦娘笑道:“我看挺好的,这样齐整的宅子,位置也不错。”
莹娘咧嘴一笑,显然很开心:“其实你别看我们屋子多,但是每一间都隔的特别小,这里出去也有几座很好的蒙学,”说罢,又幽幽一叹:“为了买这座宅子,我们不知道背了多少债。”
“少来,你们如今跟着张员外卖药那可是没少挣啊。”
古往今来卖药的都还挺赚钱的。
莹娘听说这些也很自得,虽说是冯姐夫指路,可她若没真本事也没办法立足。其实她爹暗中也给了她们钱的,只是那些钱是他曾经借出去的,还不上来了,爹把借条给她们,让她们去收,收的上来算她们的,收不上来那就没办法了。
安平和她每日卖药的空当,就拿一个吃的噎死人的干饼子去讨债,其中心酸自然不足为外人道。
说是整治酒席,中午是三叔烹的羊肉,锦娘夹了几筷子,就见荣娘拿出乔迁的礼物来,她送的是两厓细布,一厓是靛蓝的,另一厓是水红的,还包了二百文给莹娘。
锦娘看着很奇怪,为何大姐不把这些铜子儿倾成银子,她在周家的时候,多是见过金银锞子,或者是银珽。后来她去倾银铺,才知晓其实也不一定是那种重的都拿不动的银子,人家那是极其富贵的官宦人家,因此,她上次让爹娘去倾了五分和八分的银子,放在荷包里也好送人,这般还十分体面。
按道理说大姐姐也是这么多年的主母了,大姐夫也是常常要去给一些贵人看病的,怎么好似不懂似的,直接抓钱固然是挺土豪的,但是有些不体面。
锦娘爹娘决定日后不送钱给三叔,然而莹娘嫁出去了又是一家,她们家便准备了一篓鲜果,两盒干果,三盆海棠,又送了四枚柿子形状的粗瓷杯,杯子里各种五十文用红丝线串成的,精美无比。
“真好看,这柿子杯是在哪儿买的?”莹娘欢喜的很。
罗玉娥笑道:“是你二姐姐在鬼市上买的不是什么贵件儿,但是图一个寓意,事事如意。”
莹娘虽然和锦娘不对付,但是对锦娘的眼光非常欣赏,她想照着日后这么送礼,又好看寓意也好。
其实锦娘家送的价钱就没有荣娘的高,荣娘的两厓布就花了一贯,锦娘家的鲜果一篓橘子不过三十五文,两盒干果六十文,三盆海棠花连盆儿一起也就六十文,至于柿子形状的粗瓷杯一文钱两个,不算份子钱也就一百多文。
钱少却压了荣娘一头,冯胜当然是看不过去,酒过三巡,遂问锦娘道:“锦娘,你现在绣一幅屏差不多二百贯了吧?我上次去看病的人家,也是个小姑娘,家里分文无有,就靠着卖一幅绣屏赚了几百贯,你呢?”
“我哪里赚这么多啊,充其量糊口而已。”锦娘在心里冷笑,这姐夫就是打压她罢了,刺绣可是要本钱的,绣架、丝线、绒线和各种工具都要用齐,各种各样的花谱,绘画都得看,他在这儿装什么大瓣蒜。
若是以前,锦娘或许会争辩戳穿,现在她是用实力打脸。
冯胜挑眉一笑,一幅佯醉的样子,举杯对三叔道:“三叔父这羊烹的是越来越好了。”
三叔自然不会帮着锦娘说话,等一家人回去的时候,倒是对锦娘一家道:“其实你大姐夫心里也是乱的,他给那些贵人看病,看的好倒也罢了,看不好就得受挂落。他家马车上常年放着上等的烟叶生丝,都是拿去贿赂那些大户人家的。”
“看病也有这么些门道啊。”锦娘咋舌。
三叔忍俊不禁:“要不然那么多大夫,人家凭什么选你啊,又不是宫里出来的。”
锦娘不以为然。
十八岁的生辰就这么平平无奇的度过了,锦娘经过三个月,发现自己手头已经有了四百贯了。她开始在旬休时频繁出入房牙铺,爹娘当然是作陪。
因为市坊制被打破,所以宅子既可以做成门面,又可以当做住处。
她拿了一座城坊图在看,娘忍不住劝道:“锦娘,你也准备跟莹娘一样啊?要我说你买了宅子,将来男方也有宅子,那你们到时候岂不是多一处出来?况且咱们不是有这座宅子么?若是这房子的房主过了典期不回来,咱们这房子迟早也是给你做嫁妆的啊。”
锦娘笑着摇头:“娘,臭水巷的水不仅不好喝,院子太小,你们和弟弟是一间隔成两间。这里环境也不好,偷东西的比比皆是,咱们得搬到一处更好的地方,我还打算把前面改成门面,将来也许自己开铺子。”
文绣院的绣娘有些做到老都没那个勇气从里面出来,所以她们看似是皇家绣娘,事实上收入还不如绣巷的尼姑们。
她本意是想去绣巷看看,但绣巷却是鳞次栉比,根本插不进去。
罗玉娥担心道:“不会到时候还不上吧?”
“那得我去看看。”锦娘笑道。
先去的一处樊房牙处,这位樊房牙这里颇大,他的宅邸地址都颇好,但是价钱太贵了。
锦娘笑道:“我只看一进的。”
“姑娘,你这一进的也得一千六百多贯啊。”樊房牙道。
锦娘立马就放下了,她又听樊房牙道:“贵人们都住南薰坊,咱们这里靠近金明桥,位置算是不错的。”
但锦娘还是摇头,又隔了十日,她又去了两处,如今不少汴京人买房都买在靠近南薰坊处,可那里的宅子至少也是快两千两。
她只好讪讪的放下,还是有房牙提醒道:“其实你也可以先买地,买了地之后,等你有钱了再建房子不就好了。”
锦娘当然去了解木材的行情,发现其实并不贵,只要不用什么杉木那些,普通的杂木,一颗不过六百多文,砖瓦也不贵,若从官窑买,一口砖约莫十三文,如果买多了,还可以砍价,铺地的砖更是不足十文,石柱两贯一根。
当然,房牙这里还有所谓的装背匠,也就是现在的装修工人,锦娘原本在前世就是自己装修房子,现下她自己设计起来。
“您看,倒座房我要先改成门面,把一进隔成两进,用月亮门隔起来,人造一处墙,西边不做厢房,直接做一条长廊,东边砌一间厨房茅房即便,然后后面便是做两层正脊分三条脊的楼房……”
她找了三位装背匠,报价几乎都是不算家俬一百二十贯上下,算上定做的家俬,二百多贯。
锦娘手里有四百贯,只能拿出三百贯贷款买地,她如今一个月月钱六贯,一般贷款的期限据说是八到十年,锦娘如果贷款八年,那就是这块地的价格要在九百贯左右。
时下很多人都愿意直接买人家的屋子进去住,不愿意折腾,因为都急着进去住,锦娘却是不同,她家本来就有住的房子,多的是功夫。
她的月钱拿来还每个月的赊贷,外快能拿来装修。
九百贯的地那就好说了,绣巷附近的甜水巷便是有这样的一块地,地主人无钱做房,想快些出手,这里是去年在绣巷的后面辟出来的地,前面是大相国寺,东边接绣巷,巷子前面种着杏花煞是好看,且这里人烟阜盛。
房牙还笑道:“魏姑娘不如回家考虑些时日?一般三日——”
“不,我现在就要,只是我要赊贷,还有前面的三步送给我。”锦娘坚定道。
房牙睁大双眼,觉得太草率了,锦娘却知道这个草率的背后,她已经做了功夫了。
通过庄宅牙人,锦娘拿了三百贯过来交付房主,又在牙人牵线下,找到邸店用“砧基薄”抵押拿了六百贯,每个月利钱四分厘,一个月差不多六贯左右。
宋朝若是典卖倚当庄宅田土,要立合同契四本:一付钱主,一付业主,一纳商税院,一留开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