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锦娘的叫阿盈,今年十二岁,三岁死了娘,她爹续弦之后,继母不把她当人看,原本是送去当童养媳冲喜,没过几日,那家的儿子死了,人就把她卖了。
锦娘在她西边的浴房后面的杂屋里,给了她一口旧箱子,又抱了她之前在周家用的被褥给她,还分了个木盆、巾帕给她,甚至还怕她饿,给了她一盒点心。阿盈这个人虽然出身贫苦,气性却大,人抬举她一分,她回报人十分。
又见锦娘倾国倾城之貌,形容举止无一不好,心中更生欢喜。
“小姐,您对我实在是太好了。”
锦娘笑道:“那我吩咐你的事情你要记得。”
阿盈眼睛闪了闪:“不知是何事?”
“也没什么,每日辰时(早上七点)之前,你要穿戴起来,把我这里的打扫一遍,把我的衣裳洗了,晾在我这楼的后头。到了辰时,你就过来替我梳头穿戴,我们辰时四刻(早上八点)到下面用饭。平日在前头铺子要学斟茶、点茶,点茶我会教你,若只是随意看看的,你就上些散茶,若是老主顾,已经下了定金的,就上点茶。除此之外,便是替客人量尺寸,拿我的图册给她们选。”
原来就这么点事儿,阿盈忙道:“小姐说的我都应下。”
“嗯,平日不懂的要多问我。”锦娘道。
阿盈这边安排了,橘香那里也好办,她的床铺就放在厨房旁边的柴房里,锦娘也与她说的很清楚:“你每日早上辰时四刻做早饭,一旬五日吃稀的,五日吃干的,正午准时开饭,晚饭酉时(下午五点)吃。米、面、菜我娘准备到这里,柴火,细炭我来买,有时候打牙祭时,我会给钱你。至于浆洗衣裳、打扫庭院就归你做。”
橘香也忙点头。
至于陈小郎这儿,他已经是换上了扬哥儿的衣裳,显得愈发眉清目秀的,锦娘就笑道:“你既然同意到我这里干活儿,那就好好干。你就睡在绣房后头,白日替我送货跑腿,把前面的地儿要打扫干净,自个儿的衣裳自个儿洗,尿桶不要拿进来,要如厕就开了后面的门直接去茅厕就行,夜里留心些,这里尺头布多,烧一块可都要赔的。”
她随即又说了每日何时开门的时辰,开门之前要把什么地方打扫干净,什么地方摆好。
请了下人之后,罗玉娥算是被解放出来了,每日衣裳做饭都有专门的人做,他们夫妇只用每日把自己铺面的生意顾好就行。
早起,阿盈已经把楼上的的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又在铁汤瓶里倒了一瓶热水兑了凉水,用温水洗衣裳。冬日的衣裳只有些亵衣亵裤是每日都要换的,故而一会儿就洗完了,晾晒之后,她又去厨房提了热水上来喊锦娘起床。
锦娘着意打扮了一番,便下去用早膳,橘香早上熬的是小米粥,配着两样咸菜,一颗鸡蛋。
吃完早饭,她就让阿盈替大家量尺,遇到客人如何说话,又让陈小郎怎么回话问话,还让她爹教他骑驴驾车。
她发现阿盈其实非常擅长应对,比她想象中发挥的还好,陈小郎记性更好,她教他记账,筹算,她都能算的清楚。
而她们两人对锦娘也是十分信服,看锦娘正在画重瓣茉莉,都过来看,暗自佩服不已。
锦娘抬眸睇了她们一眼,又笑道:“今日咱们把东西备齐,明日就开张。”
做了两片抹胸,一件褙子,两条百褶裙,荷包几对,都是精品中的精品,锦娘暗自祈祷,明日可要开张大吉啊。
第51章
天刚蒙蒙亮, 院子已经扫完了,橘香把扫把扔到一旁,进去屋里看面醒发的差不多了, 开始从盆里剥出来, 揪了剂子,用擀面杖擀了之后,很快包了荠菜馅儿的饺子, 放上蒸笼。
今日绣铺开张, 东家特地吩咐要做干的,这样不容易饿肚子。
等蒸锅上汽的时候, 橘香又去打了一桶水来,魏家还真是方便, 厨房门口就是水井, 且井水甜滋滋儿的。
看饺子快蒸熟的时候, 她又把灶里的炭放底下,上面铺了细炭,又不甘愿的把铜的汤婆子装进水。炭当然是给姑娘的, 但是汤婆子是给阿盈的, 这东家什么都好,就是对下人太宽容了,不过,自己也是下人,这般一想倒也平衡了。
锦娘因为这大半年减肥有成效, 胃已经饿小了许多, 这般好吃的饺子,她也不过吃了五六颗。
倒是陈小郎正在长身体,一口气吃了十六颗, 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进了前厅后,锦娘跟阿盈陈小娘对视一眼,都各司其职去了。阿盈先把炭盆端来锦娘这里,又提了个红泥小炉过来,用攒盒拣了些狮子堂、西川乳糖、林檎旋、桃圈、牙枣、梨圈放在茶柜里。
陈小郎则把门打开,站在门口招揽客人,他这个年纪正是腼腆的时候,喊不出来,姑娘倒也不勉强,只说让他时不时出去问问人家有没有要做针线的就行。
“小郎,去把这架鞭炮在门外放了。”锦娘道。
门口这架鞭似青烟一样放了,过了一个时辰,都没人上门,陈小郎和阿盈都急不可耐,锦娘则笑道:“两个小鬼头,我正在做领抹,你们别着急,都是这样的。”
甜水巷可是在绣巷的后面,旁边都是珠子铺、绸缎庄、茶行,这里的人甚至比前面逛绣巷的还有钱,要不然锦娘不能花上千贯买一块地。
说罢,她又喊陈小郎进来暖和一下:“别冻着了,去你阿盈姐姐那里拿汤婆子暖暖手。”
一语未了,见个穿湖色缎子的丫头进来,阿盈和陈小郎都颇激动,却听那丫头道:“二姑娘,我们娘子说今日起来头晕,不便前来,特地派我送了礼来。”
这丫头是荣娘的丫头,锦娘当然知晓荣娘是不会来的,她们这些人表明看着云淡风轻,只允许她们自己热闹,喜欢让别人看她们的热闹去,别人一旦可能超过她们,她们就心里不舒服。
再看荣娘送的是五钱左右的一匹绢,锦娘让阿盈收好,又赏了五分的银子给这丫头。
又见莹娘的丈夫安平过来了,他正道:“二姐,这是莹娘让我送来的,我这会子要给城东的人送药去,怕是今日来不了给您捧场了。”
莹娘素来是步调和荣娘她们一致,荣娘不来,她便是想过来也不会来,她送的是两罐茶叶过来的。
“没事儿,其实我们这里的生意也是细水长流,你去忙吧。”锦娘不好直接和他说话,隔着门道。
两拨人离开之后,锦娘继续绣着领抹。
阿盈又凑过来想说话,但是想起锦娘的吩咐,只暗自坐着,头伸的老高,一只鸟雀在门口扑扇一下翅膀,她也要站起来。
太阳升起来了,街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陈小郎才引了一位妇人进来,这妇人身后还跟着两位婢女,婢女手上还拿着帷帽,应该是大家妇人,今日专程出来逛街的。
锦娘缓缓站起来,那妇人见锦娘身着米白色的中衣,下面配着光缎浅紫百迭裙,裙摆绣满牡丹,上身着粉色漳绒缎披袄,头上梳着垂挂髻,前面插着金插梳,后面发带长长的飘着。妇人往后退了一步,以往自己进到什么神仙洞府。
看到锦娘的影子才笑道:“我是想进来看看。”
“没事儿,您想看什么,我可以帮您介绍。”锦娘道。
那妇人见锦娘生的这般动人,还言语中透着和气,也陡生几分好感,又见阿盈点了茶送过来,她呷了一口,又见自己坐着的榻上竟然用上等的织锦。
又看锦娘拿了几件绣品过来,也不怎么推销,反正就是让她自己看。
太过热情,客人也受不了,如此正好。
这妇人却指着榻上的引枕道:“我想买这对引枕,不知可否?”
这些引枕花了锦娘许多功夫,自然是非卖品,锦娘也有些哭笑不得:“这不是拿来卖的,但是您若要做一个,我可以帮您做一个。”
那妇人也有些尴尬,起身看了一片抹胸,脸上面露惊喜,这绣功真的好,栀子黄的缎子上绣的玉簪花,真的耳目一新。
“这件作价几何?”
“我们都是明标价钱,这一片二百五十文。”锦娘笑道。
妇人立马觉得划算,平日她去绣巷买,这样的至少三百文左右,样子还俗气,有的花都不绣,如此就付了银钱。
阿盈看的目瞪口呆,难怪小姐不着急的,这真是轻易不开张,开张就所赚不菲。
但今日却只做成这一笔生意,阿盈跟陈小郎都跟着着急,锦娘反过来安慰她们。因为今日是开张的日子,锦娘特地让橘香做了四盘四碟,还让陈小郎打了一壶酒来,下了一锅面条,大家倒是都吃了个肚饱。
吃完晚饭,锦娘又在自己房里继续绣领抹,让阿盈先去歇息。刚开始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坚持,所有的店都是守出来的。
所以,即便次日和第三日连一百文进账都没有,锦娘依旧埋头画花样子做针线,丝毫不停。阿盈和陈小郎都暗自着急,她们巴不得生意好点,若是姑娘赚不到钱,他们俩恐怕在这里就待不下去了了。
还好在第四日的时候,突然有人买了梅兰竹菊四枚荷包,又买了一条百褶裙和抹胸,一共正好一贯。
两人才双双松了一口气。
正好送走这位客人,只见有人上门,拿了布料要做两套织锦衣裳,锦娘的工钱就收了一贯八钱。
“这是您下定金的单子,到时候凭这个过来取,我们是认单不认人的。”锦娘说完,还盖了一枚章子。
单子上列明了取货的时间和取的货物,锦娘又在自己的底单上记了一笔,如此才算放心。
等人走后,她便直接上手开始剪出几块布料,这么直接剪的还得是她们这种比较有经验的人才能胜任,多出来的边角料就存放着,以备到时候做牙子的时候用。
正坐着,见门口进来一位年轻的女子,她双颊旁有一对酒窝,笑起来很是甜美。锦娘连忙笑道:“凤英来了。”
瞿凤英是附近绸缎庄的大小姐,满嘴的生意经,锦娘的布料就是从她们那儿拿的。三个月结一次账,用多少算多少。
同时,她也很会做人,锦娘开张的时候,根本没和她说,她见到了还主动送了一只花篮来了。
不知怎么,锦娘就想起一句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话虽然是有些势利眼,可的确如此,现下她自己有铺有宅,接触到的人层次也更高一些,不管人家心里怎么想,至少不会表现的出来。
总而言之,大家都是体面人。
瞿凤英倒是没那么多想法,她见锦娘生的十分面善,一个人不靠家中,却能自己起屋造铺,不免惺惺相惜。她家原本是江西人,做瓷器发家,攒下数万贯的家业,只可惜爹娘横死,她由祖父母养大,期间亲戚觊觎,各种明争暗斗,才保存了千亩良田和这处一万两本钱的铺子。
“又在做什么呢?”瞿凤英坐下见锦娘已经开始上手了。
锦娘笑道:“这是人家要做的织锦大袖衫,领口要用金线绣,瞧,金线都跟我拿过来了。”
瞿凤英道:“这得要几日啊?”
“快的话一件一天,慢的话就差不多两三日,我的价钱算是最公道了。”锦娘摇摇头。
但是对外统一说十日,这样便是避免有时候突发什么状况的时候来不及,做生意就是要规避很多可能未知会发生的事情。
“阿盈,上茶来。”
若是找个出挑些的丫头,锦娘倒是不必自己去外面介绍衣裳了,这样一起一坐就容易浪费时间,但没办法,若是请一个稍微有些姿色又能干些的女使,最少就二十两。
阿盈很快点了茶送过来,瞿凤英呷了几口,锦娘见她似乎有话要说,倒是闻弦歌知雅意的问着:“怎么了?我看你是有话要说。”
“也没什么,就是家中替我说了一门亲事,相看了一处,我——”说到这里瞿凤英低下头来。
锦娘看她这般,就道:“是不中意吗?不中意也正常。”
“可我今年都二十一了。”瞿凤英扶额。
这样的私房话她不好对祖父母说,倒是跟锦娘能说的来,因为二人年纪都差不多,也都未曾婚配。
果然,锦娘道:“成婚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你若一开始就不太中意,恐怕就很难共度余生啊。”
到了瞿娘子这个地步,手里颇有钱,自然想选一位合自己心意的。
这话算是说到瞿凤英心里去了,她疑惑的问锦娘:“你就不着急吗?”
要知道锦娘也是快二十岁的人了。
锦娘却摇头:“我爹娘兄弟与我关系十分亲厚,我自家学刺绣也是一学就通,说真的,我的人生其实也没有太多遗憾,不是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么?此番,我的婚事不谐,恐怕对我而言更是利好,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若是我什么都圆满了,恐怕大祸临头了。”
她对今年能够顺利减肥,宅子能够顺利的修好,就已经是非常非常完满了。
这话听着倒是有些意思,人生太完满了,也未必就是好事。
瞿凤英道:“也不知怎么,每次与你说话后,总觉得心情舒畅许多。”
“那就常来。”她玩笑道。
话音未落,见有人进来要做官袍,锦娘连忙道:“官袍只能改大或者改小,民间是不许私做的。”
但凡做哪一行,都得把规矩搞清楚,不要为贪图蝇头小利,到时候把自己整进去了。
瞿凤英见锦娘如此谨慎,不免出主意道:“我们绸缎庄有位主顾,听闻近来想给家中女眷做衣裳,你要不也去我那里晃晃,若是能搭上线,不愁没生意啊。”
“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现下走不开啊。”锦娘现在还不打算被一家套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