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之前就犯过类似的问题,有孕妇来店里挑布做襁褓,锦娘正好有一块粉色的料子,特别柔软,结果刚拿出来,就被人家指着鼻子骂自己咒人家断子绝孙。
这次与宋娘子见面,锦娘见她家中摆设又和上次不同,此时快立冬,厅堂搭了个“纸阁”,四扇纸屏,三扇围起来,一扇作屋顶,再用湘竹帘做屏障。
里面正焚的“雪中春泛香”,这样的香味和梅花的香味很像,无论从何种方面来说,这位宋娘子都是个很有品位会生活的人。
锦娘行完礼后,也被她请了进来。
宋娘子笑道:“我正得了些新茶,想请人品一品,正好就想到你了。”
“还多谢您想到我,外子常常说过府打搅您家。”锦娘也很客气。
宋娘子正欲说什么,见外面又来了几人,这些人中赫然就有四姑娘还有两位女子她不认识,但锦娘想应该都是近来拜入江状元门下的。
她们和宋娘子的关系更熟,都是你说话我捧哏,倒也不是刻意排挤,只不过人家平时就熟稔。还是四姑娘帮着锦娘搭腔了两句,但也仅仅这两句。
要和她们熟悉起来,很简单,就得三不五时的过来,碰见了就多说几句,日后就熟悉了。
可锦娘并不是很愿意,在她看来,这些社交都有些无用。如果江状元没中,宋娘子便是身份再高,也没人上门奉承这些。
故而,回来之后,锦娘便和蒋羡说了:“我这边的生意丢不开,况且江状元只是闻名士林,倒也没有到文坛盟主之地位。郎君,行卷还是要行的,名声也是要的,但这都基于你的真才实学。”
说实话,她觉得这些有点浪费时间,本末倒置了,说句难听的,若蒋羡没中呢,铺子也没打理好,钱也没赚到。
她说这些,也怕蒋羡觉得自己没有真心为他,但没办法,夫妻之间还是诚实点比较好,否则,到时候两人装累了,总会爆发。
孰料,蒋羡也是松了一口气:“娘子,你能这么想太好了。娘子总怕我受委屈,可是我更怕你受委屈,将来肯定有一日,我会让所有人都来奉承你。”
“我做梦的时候会想想。”锦娘听了很高兴,但她又正色道:“我不需要别人奉承我,我只希望你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咱们日后不必看别人的脸色过活就好。”
蒋羡道:“好,我听娘子的,好生在家读书。”
锦娘点头:“日后,咱们郎君自己就是大树,何必总去倚靠人家。”
如今孝期已过,锦娘也除了服,夫妇二人极尽鱼水之欢。
接下来庄子上今年送了柴和炭还有粮食过来,锦娘又听罗大的话,拨了钱让庄子上买猪苗和鸡苗鸭苗,到时候就能三不五时的送肉和菜来,不必再买了。
同样到了年底,生意也好起来了,尤其是喜被喜帐,之前做的十几床,全部都卖出去了,瞬间进账一百多贯。
锦娘还了五年的赊贷,还提前还了一年,如今还有两年的赊贷,索性手中有钱,她就让陈小郎驾车到富户家中把最后的钱还清了。
她当时赊贷找抵挡所和一些富户家中借的,两边收据拿到手里,她还空荡荡的。
一直以来赊贷的压力让她不得不拼命的做事,头上总是系着一条绳子,如今倒好,终于可以歇息一下了。
又说宋娘子在年底生产了,孙世琛现在跟着江状元读书,她自然上门帮忙,甚至宋娘子在产房也是她亲自进去照看的,二人的感情也是突飞猛进。
孩子生下来,用的还是锦娘做的襁褓,料子听说是先下水了,晾干了才送过来的,没有那等布料本身的气味在。
四姑娘想起锦娘那日回去就没来了,不免觉得好笑,求人哪里有不受气的,大家都是这般熬过来的,她竟然就不过来了。
殊不知,锦娘正听娄四娘的提醒在备下药材,据说现在外面在闹时疫,只是京中封锁了消息,她们做大夫的都清楚。
“多谢你。”锦娘上个月听她娘说去探望了麟哥儿和官哥儿,这哥俩虽然对她母亲娘家人不咸不淡,只和娄家人颇为亲近,但是看的出来,日子倒是越过越好了。
娄四娘笑道:“这也没什么,顺口的事情。”
其实她内心也有些歉疚,之前冯胜之妻还未死的时候,她对冯胜有些好感,只是恨不相逢未嫁时。没想到冯胜之妻过世了,她的机会就来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过意不去。
魏家人也很有分寸,上门的很少,但是给两个继子送的文房四宝,雷打不动的一年两套衣裳都是送来了的。
等娄四娘离开之后,锦娘先让人买了配好的成方药材过来,收在自己房里,又和她爹娘说了,她娘不爱听这种消息,一直说不会传到京里的,好在这家是锦娘在当,锦娘自然是让橘香多腌酸菜,还买了好几篓鸡蛋,买了新的水缸养了鱼。
锦娘爹娘是在小年时出去买菜,发现人都开始抢菜了,许多菜都买不到了,才开始着急。
像她爹娘这样的人非常多,总觉得这样的瘟疫离自家很远,锦娘却非常警觉,她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可经受不住这样的病。
“难怪莹娘上次来咱们家吃饭,到处擦拭的,原来她早就知道了,还不同我们说。”罗玉娥生气道。
锦娘伸手阻止,“我们已经接到官衙的通知,明日歇市了,官府还要派人巡逻,我们自家粮食米面够吃,您放心吧。”
最难过的人却是蒋羡,他扶额:“之前发解时,母亲过身了,明年马上就要发解了,没想到又来了时疫。”
锦娘拍掉他的手,温柔的看着他道:“那我就要恭喜你。”
“嗯?”蒋羡疑惑中还有些生气。
锦娘笑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说明你肯定不是一般的人物,是大人物,所以才会如此,真的!”
她到最后着重强调。
蒋羡还是很怕又出什么事儿了,锦娘依旧握着他的手道:“我呢,准备了药材、吃食,都够咱们吃三个月的了。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吗?”
“娘子。”蒋羡回握住锦娘的手,突然觉得十分安心。
锦娘又道:“我看有些书生还会特地去庙里读书,就是为了清静,远离一切尘嚣,现下你不必去那么远,在家也好好读书,兴许等瘟疫结束,我家郎君修炼成功,不必求任何人。参天大树,你自为之,我们这些小草都要靠你遮蔽风雨。”
“不,娘子才是参天大树。”蒋羡都被夸的不好意思了。
“好啦,笑了,笑了就好了,不许胡思乱想啊。”锦娘轻笑。
娘子实在是世上最可靠,对他最好的人,也是他最爱的人!
日后,他也要自己长成一颗大树,好让娘子栖息!
第80章
前日京中还热闹到沸反盈天的街道, 瞬间就似空城一番,店自然也不必开了,锦娘正好睡懒觉了。
日晒三竿时, 阿盈端了早点上来, 小米粥一份,千层饼两块,还有一个鸡蛋。锦娘坐在床上, 把早膳搁在牙桌上吃完, 才起床。
阿盈笑道:“您要不要起来,我伺候您起身吧。”
“好, 许久都未这般休息了。”锦娘伸了个懒腰。
不一会儿,阿盈把衣裳先拿过来, 伺候锦娘穿好, 又梳洗一遍。如今不用去铺子外面, 正好也不必敷粉了,简单的挽了一个髻,只用头巾包着头发。
悯芝则把筠姐儿抱过来了, 罗妈妈正笑道:“姐儿早就想过来了, 是我想着您难得多睡会儿,就先和她玩了一会儿。”
原本和那乳娘签了两年的契约,但前几日风声鹤唳,锦娘想着也就差两个月就两年了,若是因为瘟疫让人家困在这里, 到时候和自己的儿女分离, 到底不好。那乳娘自然不肯离去,还是罗玉娥说你丈夫其实没死,只不过为了找到这份活计撒谎, 大家看在你家可怜没有戳穿,那乳母才跪下来磕头说骗了锦娘。
锦娘倒也没有怪她,给了她二十斤米面,一包药,让她把自己的包袱收拾好了就走了。
起初孩子因为戒奶哭了两日,现下倒是正常了。
锦娘搂着孩子,教她读书,小孩子都没什么耐心,读了一会儿要下去玩。锦娘便让悯芝带她下去玩,她则躺在榻上看书,看着看着又昏昏欲睡过去了。
冬日天黑的很快,晚饭是她们夫妻在书房一起吃的,锦娘吃完饭,站了一会儿,又在蒋羡的书房的榻上看书。
蒋羡不由得笑道:“娘子真是有先见之明,买了那么多的蜡烛,如今我是不愁了。”
“也不知老宅的家人怎么样?”锦娘道。
蒋羡摇摇头:“那就是我们没法管的了。”
郑氏自从嫁给蒋六老爷这一年多以来,他们两人日子过的很快活,蒋羡面上不显,心中总觉得郑氏占据了他母亲的位置,赶走了方妈妈这些他娘在世时用的人,因此对郑氏观感也很一般。
如今蒋六老爷夫妇是愈发的花钱如流水,仿佛活了今日没明日似的。
许氏满肚子的怨言,对钱财看的也越发紧,和郑氏关系更是势同水火。
“还好今年过年的年礼我一个也没买,要不然现在全部在家里打水漂了。”锦娘只觉得自己节省了二十贯左右。
其实现在过年期间,大家都备下年货,其实也不容易被饿到,锦娘心想这时疫应该也不会拖很久。
事实上大家的日子都不是很好过,江状元家还好,宋娘子消息灵通,一家人早就搬到庄子上去了,与世隔绝,也完全不会让人传染。
这些权贵们有她们的渠道,永远知道第一手的消息,从而早就躲的远远的。
但是那些没什么积蓄和打算的人家,如彭三郎家里就很难熬了,尤其是过了一旬之后,家里就没粮食了。还有蒋六老爷和郑氏夫妇平日花钱如流水,这个时候却异常节约起来,郑氏也是有几把刷子的,以前一只鸡一日就吃完了,现在一只鸡分十日吃,鸡头吃一日、鸡翅膀吃两日、鸡肉吃三日,鸡脚吃两日,鸡脚吃两日,鱼也是吃三日后,开始让众人吃鱼冻。
主子们还好,至少饿不着,奴才们连咸菜都得打抢。
最可怕的是过了一个月,连吃点咸菜都已经是幸福了。
锦娘家里今日做的却是鱼丸和蛋羹,还有酸菜炒腊肉,下人们虽然吃的没这么好,但也是一人一碗干饭,一勺咸菜,一块肉。
“让橘香熬些白萝卜汤给大家,能清热促消化。”
这些日子来,锦娘都是让厨下隔三差五的给大家熬汤,不是梨汤,就是萝卜汤,要不就是绿豆汤,甚至还把她积攒的蜂蜜冲水给所有人喝,就是因为这些都是清热解毒的。
吃完大家也没活干,都在房里睡觉,连瘦的跟竹竿似的扬哥儿脸都圆润了一些。
话音刚落,就见阿盈进来道:“娘子,门口有隔壁的邻居过来借粮食。”
蒋羡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他当然不愿意借了,如今瘟疫已经蔓延一个月了,万一再送给别人,给了东家就得给西家,自己家人倒是饿死了。
可娘子心地素来又很好……
他在纠结时,锦娘忙道:“你就隔着门说我们家粮食也不多了。”
她的性情素来非常果断,这个时候本来就应该保住自己家人为先,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蒋羡这才松了一口气。
锦娘休息了一个月之后,发现自己月事没来,她是过来人,也是心里有数,便告诉了家人们。蒋羡又高兴,又是担忧,锦娘趁机撒娇:“那你多陪陪我,我就什么都好了。”
“我当然会陪娘子的。”蒋羡忍不住亲亲她的额头。
得知锦娘有了身孕,罗玉娥不免想着女儿家里也就这么大,自己一家三口就占了两间房,打算等时疫结束后,便去寻摸房子。
锦娘却是另有打算:“娘,我这肚子里的孩子即便出生,也差不多到了八九月份了,我这上头一共三间,大厅还能隔一间出来了。八月你女婿就参加解试,若是一路中了进士,咱们大宋自古就有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之言,到时候必定会外放。你们就好生住着,权当看房子,若是他没中,明年年底咱们典当的房子到期,那人若不赎回去,那可就是咱们的了,您就出二三十贯重新修缮一番再进去住,也不迟啊。”
“可是这房子我是陪嫁给你,是你的就给你了。”罗玉娥不肯要。
锦娘笑道:“您别担心我,甜水巷的宅子我已经是还完赊贷了,手里还有现钱。或者您不想再去臭水巷住,我们找楼店务,赁一处不错的宅子,臭水巷仍旧放租出去,也是个进项。等扬哥儿再大些,要成婚了,便把臭水巷的宅子卖了,再加上你们手里的钱,买一处一进的宅子,让扬哥儿日后还赊贷,也能住新房子啊。”
其实娘家陪嫁给她的宅子,她从来就没想要,当年也只是为了爹娘脸上增光,如今打算好了,就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甚至等弟弟将来买房若不凑手的时候,她若有余钱也可以借一些,但是这话不能说的太早。
一来,谁也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会怎么样,二来,她太了解爹娘了。她们若是有了指望,就非常容易懈怠。
她爹是完全不动脑筋,收钱都容易收□□,娘稍微好点儿,可是很容易头脑发热,所以她一直把她们带在身边,就怕他们出什么事儿。
但是成婚之后,她也有自己的小家,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父母弟弟也都有她们的人生要走,她也不能过度参与他们的人生。
这一番话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罗玉娥听了也觉得妥帖。
锦娘又拉着她道:“娘,您可不能在下人面前表露出来你们要搬走的意思。”
“为何?”罗玉娥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