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穗岁觉得添加的内容很有趣，乍一看，这个套路好像很古言，何潘仁好像那个不为名利，对女主一片真心的深情男主，但事实并非如此。

　　何潘仁和那些有异心的属下没什么不同，区别只是在于，他更贪心，贪心到想把李三娘本人的政治资本也一并收下。

　　封建男人最了解男人，他精准地预判到了李渊肯定会打压李三娘的军功，不会给予她特殊地位，但为了安抚三娘的手下，这份荣耀必然加恩于她的男性亲眷。

　　——历史上的事实也印证了这一点，李三娘没得到什么太大的好处，她的驸马柴绍军功不算卓越，却被李世民列入凌烟阁二十四功臣。

　　在封建男人的思维里，这就是他对姐姐的褒奖。

　　以上内容是凌穗岁和编剧讨论出来的，关于要不要在电影正片中揭露出何潘仁内心所想这一点，她和唐冰还专门聊过。

　　最终她们得出的结论是不用，电影的叙事时间短，有些内容不必说得太明白，让观众去品味才更有意思。

　　但前提是——凌穗岁必须把这种感觉演出来。

　　如果她和对手戏演员没演好，这段就会变成性缘叙事。倘若观众的落点在“这两人挺好磕”、“何潘仁原来喜欢平阳昭”身上，那他们算是演废了。

　　按今天的通告单，本来是先拍打戏，再拍何潘仁告密，但因为扮演她打戏对手的特邀演员昨晚临时有事耽误，这场戏只能挪到下午，先拍凌穗岁和何潘仁的对手戏。

　　凌穗岁暂时不知道要和她演打戏的人是谁，唐冰还对她卖关子，说给她个惊喜。

　　她只能猜测是熟人，但在她认识的男明星里，谁有这种武打功底呢？凌穗岁暂时想不出来。

　　扮演何潘仁的演员倒是很早就进组了，他还是这部电影的三番。凌穗岁第一次和这位前辈搭戏时，压力其实非常大。

　　不得不说，这种心境也蛮符合历史上的李三娘——三娘派出手下招揽何潘仁时，她自己手下只有几百人，对方却有上万匪众跟随，照常理来说，他怎会心甘情愿屈居李三娘之下？

　　编剧展开了推测，认为何潘仁应该另有图谋，才有了上面的情节。

　　在她的猜想里，或许他早就知道了李三娘的真实身份，很想把她当成助力自己政治身份飞跃的跳板。毕竟那时候的何潘仁，只是一个得罪了皇帝的西域胡商。

　　凌穗岁认为编剧的猜测还挺合理，总不能是何潘仁对李三娘一见钟情，一眼万年了吧？

　　都是政治生物，说这些东西就太降智了。

　　两位演员在镜头前坐好，因为要拍真实历史背景的故事，他们坐的并不是人们印象中的椅子，而是胡床。

　　想要有靠背的那种，还得再等一百多年。

　　凌穗岁早就背熟了台词，在片场只看了一眼就放下。对面的前辈夸她：“年轻人很用功啊。”

　　“这都是我应该的。”凌穗岁谦虚地回应。

　　怎么说呢，她肯定喜欢别人夸她，但不应该是这么普通的点。

　　“敬业”只能算一种态度，只要有心就能做到，它不构成能力上的要求。凌穗岁想听到的夸奖，当然是更高层次的。

　　但目前为止，她在剧组最常听到的赞美还是“很努力”，这就让她有点郁闷了。

　　就算努力到她这个程度也算是罕见，可凌穗岁总觉得不太得劲。这事她没和任何人说，就攒着一口气，想让这些把她当小孩看的前辈们刮目相看。

　　摄像师就位，唐冰上前讲戏。

　　她主要是给凌穗岁讲，这段戏他们的台词不多，动作细节和眼神交锋很重要。

　　唐冰叮嘱：“记住你的身份，你是唐国公的女儿，你才是这支军队的领袖。他在政治资本上有求于你，必须要抱你的大腿，你要拿出那种贵族盛气凌人的姿态，用高傲的态度压制他，断了他的念想。”

　　她光嘱咐凌穗岁了，对另一边扮演何潘仁，也就是她的师弟没有太多要说的话。

　　倒是对面问：“要先收着演一遍，给她一个适应的过程吗？”

　　凌穗岁面上微笑不变，心里都有点炸毛了，前辈您瞧不起谁呢！

　　是，您进组以来的表现谁看了都说好，但她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用不着这样“悉心呵护”吧！

　　唐冰看了眼凌穗岁，瞬间看穿她心中所想。

　　她笑了笑：“你还玩上激将法了？要是在这吹牛，待会没演好翻车了，我笑话你一辈子。”

　　这话就是让他火力全开的意思了——他和营业假笑的凌穗岁对视，先给对方说明情况。

　　“小凌，待会可能会让你觉得有点不舒服。我们这是在演戏，瞧你手臂上这肌肉，等下可别抄起东西打我。”

　　凌穗岁点头：“您放心，戏里戏外我肯定分得清。”

　　两位演员就位，导演也在监视器前坐好。

　　前面的情节都没什么问题，被激起斗志的凌穗岁也算是超常发挥，和对手戏演员摩擦出不少火花。此刻不需要解说和注释，围观人群都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

　　直到何潘仁隐晦示爱，他的眼神在李三娘身上游离打量，这种目光让凌穗岁本能地感到一阵恶寒。

　　当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她的情绪反应已经被对面控制，在唐冰想要的“眼神交锋”中一败涂地。

　　凌穗岁有点懵了，从最早让无数人共情的贾珍珍开始，眼神戏一直是她的强项。有很多表演她角色片段的演员，也被网友锐评“学不到凌穗岁的眼神精髓”。

　　随着唐冰喊停，凌穗岁在脑内迅速复盘，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回忆起对手戏演员的眼神，在她的脑海慢放中，她将它仔细拆解，逐帧分析，终于搞懂了让她恶心，不由自主被对方带着走的根源。

　　这是一种建立在性别上的凝视，他看着她，带着男人对女人的一切物化和欲望，这种眼神又过于理所当然，蛮横霸道，也能在现实中找到足够的依托。

　　当凌穗岁的大脑下意识产生愤怒和恶心的情绪时，他就已经实现了对她的精神污染。

　　具体表现就是，她接不住对方的戏了。

　　凌穗岁这才明白，唐冰老师开拍前的叮嘱就是标准答案。面对这种凝视，她只能用“权力”的利刃，狠狠将其斩断破解。

　　他有胆大包天的妄想，她就要将他的尊严按在地上，让他知晓何为君臣。

　　可惜，她被对方先一步压制，任凭脑内想象得再好，都没有发挥出来的机会。

　　凌穗岁不由感到挫败，但这样的情绪并没有占据她太多心神。

　　她深呼吸一口气，和唐冰说：“导演，能给我五分钟时间调整一下吗？我很快就好。”

　　她这几年确实打了太多顺风局，那就在《昭将》里，多体验几次逆风而行的感觉吧。

　　作者有话说：

　　*本章剧本情节均属于作者私设，并非真实历史哈。

第137章

　　师叔欠下的见面礼

　　唐冰同意了凌穗岁的请求，让她退到一旁独自调整状态。

　　扮演何潘仁的演员悄悄和她说：“我没把孩子给吓坏了吧？她该不会是不好意思在我们面前哭？”

　　“……你是太小瞧她，还是高估你自己？”

　　唐冰一脸无语：“她就是要琢磨一下而已，别想太多。再说现在的年轻人也没那么脆弱，你以为女明星平时没见过这种眼神吗？”

　　恰恰是因为凌穗岁见得多，身为演员的领悟和想象能力强，才会格外不适。但凡换个反应迟钝的，她这师弟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对方只会茫然地看着你。

　　“你不去开导指点一下？”

　　“不用，该教的内容我都教过了，她自己琢磨出来效果会更好。如果有需要，她会向我求助的。”

　　唐冰了解她——凌穗岁确实有点爱面子，但不是那种为了面子硬撑的人。

　　给年轻人一点小挫折，她才能成长得更快嘛。

　　几分钟后，再次回到片场的凌穗岁已经调整好了。

　　她蹲在墙角时想了很多，将前辈演员的眼神在脑海里过了好几遍，强迫自己脱敏。

　　面对这种凝视，女性的愤怒或软弱都是对方的兴奋剂。想让对方破防，她的态度应该是不屑一顾。

　　最重要的是，这种“不屑”必须是能让对方清晰感知到，并让他的尊严受到伤害的程度。如果是那种精神胜利法的“不屑搭理”，和冷脸投降也没什么区别。

　　凌穗岁有想过要抢夺先机，这样她会更好演，不会那么轻易被对方压制。但她又想了想，这么演从逻辑上是说不通的。按照剧本设定，她就是应该后发制人。

　　所以，她很快就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她不可能因为贪图轻松，就去打乱本无问题的剧本节奏。

　　拍摄前，对面的演员问她：“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凌穗岁答道，“您的表演特别好，我在复盘时学到了一点皮毛。”

　　对方笑了笑，也没问是什么。

　　表演这种东西，不是靠说出来，而是要靠表现出来的。

　　之前拍的素材还能用，这次拍摄进度从何潘仁隐晦求爱接着拍。

　　男演员的表现依然很稳，他看到凌穗岁嘴角轻勾——难道她是打算眼神不够，表情来凑？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表情并不是凌穗岁的表演重点。

　　她的反应也不是纯粹的针对压制，在对视瞬间，他最先感受到的情绪是嘲讽，然后才是警告，最后在她的不屑里，甚至带着一点疑惑。

　　没有愤怒，没有厌恶，不是“你凭什么这样看我”，而是“你也配这样看我？”。

　　直白的轻视只会让她看起来像个恶毒反派，这种语言和动作都很体面，却处处传递出蔑视的深层细节，才符合她在封建时代高人一等的政治身份。

　　在这一点上，凌穗岁的处理就非常聪明。被她这样盯着的前辈，也明白她刚才说学到了什么。

　　——这哪里只是“皮毛”，这段戏他和她就演了一遍，她就迅速领悟到其中“理所当然”的精髓了！

　　无论是他的凝视，还是凌穗岁的蔑视，能让人破防的重点都在于：对面的人发自内心这样认为，ta不觉得这是对你的冒犯，而且你也确实无法改变现状。

　　李三娘不能反凝视，但她没必要陪何潘仁在这个思维逻辑里绕圈。她是骑马打江山的起义军领袖，怎么可能落入对方的pua陷阱。

　　想物化打压她？笑死，你算哪根葱啊！

　　或许是她的反击战打得出其不意，对面演员也愣了一下。以唐冰的高要求，这段肯定又要重拍。

　　导演说：“得了，你俩算是一比一打平。”

　　“没有没有。”凌穗岁立刻说，“张老师的表演很厉害，对我的震撼是实打实的。虽然我只学到了七、八成，但也超出了张老师的预期。”

　　扮演何潘仁的男演员姓张，全名张蕴，剧组都喊他张老师。这个称呼在发盒饭的后勤工作人员都是“x老师”的情况下，其实也没那么值钱。

　　他耳朵不聋，凌穗岁的话乍一听是给他解围，但细品之下，也点出了他小瞧她的事情。

　　演之前还是“学到皮毛”，演完之后就变成七、八成，偏偏还没人能说她吹牛。

　　从她刚才的表现来看，这个估值范围都有点保守了。

　　张蕴哭笑不得：“我不像你唐老师那样在校任教，大家都是电影学院毕业的，你叫我声师兄就行了。”

　　凌穗岁看向唐冰，和她交换一个眼神后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