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穗岁沉默了,演员不在意剧,在意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很光荣吗?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神经,并不打算按照系统说的哄一哄小李。拜托,她哪有这个空闲啊。
时间进入五月,《完美人生》也快要迎来杀青。赶ddl是人类的共通点,所以她的戏份越来越吃紧,还经常在两个年龄的程以沫之间来回切换。
这中间换的不仅是心态,还有妆造。虽然现代的服化道比古装轻松,但换来换去也是很考验体力和耐心的,对凌穗岁简直是身心双重消耗。
她有一场很重要的戏,准确来说是两场。统筹把剧本时间线挨着的两场戏放到了同一天拍,尽管以凌穗岁的实力已经不太需要了,但这样对演员入戏有很大帮助。
上午是校园戏,凌穗岁穿上校服,找到高中生程以沫的感觉坐在教室。
她戴着眼镜听课,视线却时不时往班长的座位那边瞄。
在前面的剧情里,程以沫竞选班长输给了她,不过她本人是心服口服的。在程以沫心里,班长简直是她梦想中最完美的样子。
她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又好,在班上人缘也很好,老师们都喜欢她,各种活动都是她出风头,她还有几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周末总是出去玩,总是有花不完的零用钱……这简直是程以沫做梦都想要的人生模板。
程以沫羡慕的人非常多,在她的视角里,好像身边所有人都比自己过得好。
程以沫总是往那边看,因为班长请假了。她没有生病,只是说自己今天心情不好,总感觉很难受,她妈妈就打电话给班主任,把她接回了家。
天哪!这对程以沫来说简直不敢想象。“只有生病才能请假”这句话已经深深扎根在她的脑海,如果她和爸妈说心情不好不想上课,他们一定会骂她,甚至用衣架打她的。
程以沫太羡慕了,这种感觉她还不能和任何人说,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可以倾诉心声的朋友。有任何情绪,她都习惯了自己消耗。
凌穗岁一边听课,一边隔几分钟就用手触摸额头和耳垂,表情变得很失落。
不烫,就意味着没有发烧,她没有生病。
按照凌穗岁的理解,程以沫并非受虐狂,她只是想回家了而已。
程以沫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凌穗岁得知道。
其实家庭并不能给予她任何情感支撑,这个固执的、可怜的孩子,只是下意识地模仿班长的行为,营造被爱的假象欺骗自己。
她隔几分钟就要摸头的行为引起了同学的主意,镜头移过来时,文艺问她:“以沫,你不舒服吗?”
凌穗岁表现出迟疑,她愣住片刻,然后说:“我有点头晕。”
她轻微地晃了晃脑袋,既是心理暗示,也是被同桌问到时的即兴表演——是程以沫在演。
以凌穗岁的水平,要表现出中学生的刻意反而有点难了。第一条的时候,导演喊了停,让她浮夸一点,刚才的表演太丝滑太自然了。
虽然刚才是对她的夸奖,但表演时,贴合角色的优先级当然远高于炫技。
凌穗岁立刻调整状态,神态没怎么变,就是语气有点漂浮,眼睛也连续眨了好几下,任谁都看得出她有点紧张心虚。
导演没喊停,虽然这和他要的“浮夸一点”有所差距,但凌穗岁理解的版本显然更好,他肯定是放她过。
这场无声的小博弈以非常和谐的方式结束,旁观者却若有所思。
陈越宁在教室的座位离凌穗岁挺远,这场戏还没轮到他上场,他刚才是坐在导演身边看。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他已经想明白了什么,难怪穗岁会和天际工作室推荐现在这位当导演。
外行人只看导演的代表作有没有爆剧,以此来判断够不够有含金量,班底能不能吹一波,只有内行才懂,导演的个人风格对整个作品的影响有多大。
这位导演确实没有现象级爆剧,但他的作品基本没扑过,最差也能混个平播。仔细研究,就会发现他的几部剧风格迥异,根本不像同一个拍的,要说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都很顺应市场潮流。
由此得出,这是一位重视实用效果,远胜“个人艺术追求”的导演。他不在意自己要表达什么,只在意观众喜欢什么,这种识时务的特性觉醒了,在对待像凌穗岁这样能让投资方掏出真金白银的演员时,他百分百会做出让步。
这种性格有好有坏,如果遇到心里没数却自我感觉良好的演员,那作品口碑可能堪忧,绝对会被演员粉丝甩锅导演不行……但合作对象是凌穗岁,那就没问题了。
陈越宁不禁想到唐冰,穗岁今年才二十四岁,就已经在尝试接触剧组主导权,这么早就开始为转型幕后做准备了么?
在转场时,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没有当导演的打算。”凌穗岁摇头,“至少未来二十年都没有。可能要到演员事业退休后,哪天想接触、学习新的东西,才会考虑转行吧。”
以她的性格,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毕竟唐冰在决定当导演前,也是先学了几年的理论课程,又全程参与金榜的制片工作,累积到经验后才开始制作《昭将》的。
她和陈越宁说:“现在都说什么演员扛剧,这些话真的很荒谬……演员能管到剧组的每个环节吗?无论是功劳还是责任,都是属于剧组全体的。”
“但现在观众对我期待值很高,被打上好作品代言人标签是我的荣幸,但也让我很惶恐。娱乐圈喜欢造神,更喜欢看神走下神坛,我现在站得高了,走出的每一步反而要更谨慎。”
既然外界都觉得扑爆由凌穗岁扛,她改变不了别人的认知,只能自己多费点心思了,争取不辜负观众的信任了。
陈越宁走在后面,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突然想到了一句“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提前锁定的巨额广告收入,只要是她主演就会被观众预约的剧……哪个演员不想要?但可不是谁都要得起。
第172章
三大奖项提名满贯
《完美人生》的很多情节发生在校园,像这种场地面积不大、场景重复利用率高、转场非常容易的地方,统筹会尽量安排连贯情节,不会要求演员集中拍摄完某一场景的所有戏份。
凌穗岁从教室走到医务室,导演还拍了她下楼和即将敲门时的犹豫。
程以沫也抱着自我欺骗的念头,还是来量一下体温吧,也许她真的发烧了呢?
真生病好演,假生病也好演,这种自我催眠生病,还煞有其事感觉到头晕的状态最难演。
凌穗岁试了好几遍,终于抓住那种感觉。
她说话的声音变得有气无力,脚步和动作也十分虚浮,还耷拉着肩膀和脑袋,看上去就没什么精气神。
在路过教学楼的镜子时,她看到了自己萎靡的模样。根据凌穗岁对角色的理解分析,程以沫对自己的样子还算满意,这是她心中“生病虚弱”的状态。
于是,凌穗岁的嘴角情不自禁扬起,又很快平复,只是脚步变得欢快了些。
文艺和赵纤凝拿着平板,在监视器后面记笔记。
临近拍摄结尾,让她们多看点剧情也没什么了。
赵纤凝小声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人说她的天赋别人学不来了,我都不敢想象自己上去演会有多做作。”
文艺认同地点头,刚才这段既要靠内心去感悟,又要用到十足的技巧去控制,二者缺一不可。
放在成片里,这段下楼的戏份可能不到十秒,性子急的观众也许还会倍速或跳过,那就太可惜了。
凌穗岁的日常戏份表演如春风化雨般浸润人心,没有那么强的瞬时冲击力,但只要看进去了,心灵就会产生共鸣。
——要是没看进去,就会像旁边的田恬一样茫然。
她知道凌穗岁这段演得很好,她的视觉体验是舒服的,但要说好在哪里,她不知道。
在《完美人生》拍摄期间,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田恬不禁感到焦虑,偏偏生理困意又在此时上涌,让她整个人烦躁不安,越是回想,就越感觉脑袋雾蒙蒙的,像是隔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温佳妍这段时间回学校准备毕业材料了,文艺和赵纤凝与她并不熟,因此暂时没人发现她的低沉情绪。
另一边,凌穗岁已经转场到医务室。
她量了体温,校医告诉她是36.5度,非常正常,连低烧都没有。
凌穗岁的表情变得非常失望,她坚持说:“可是我有点头晕。”
校医:“那你喝一包感冒冲剂吧,那边刷卡。”
这种冲剂非常温和,就算没病也能预防,是医务室最常备的药物。
要是严重点的,校医会直接建议学生请假,让家长带去外面的医院看病。
程以沫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奈何她的身体还挺健康。
她在医务室的椅子上坐着,内心想了很多个装病的借口,但就在她准备用座机打电话时,程以沫的眼前浮现出生活系统的半透明面板。
当然,面板是成片里加的特效,凌穗岁眼前什么也没有。
无实物表演,启动。
剧本里写的是,生活系统发布了让她留在学校写数学试卷的任务,只要她今天不离开学校,就能获得五十块钱。
数学试卷本来就是她的作业,倘若以正常行动轨迹来说,这五十块相当于白赚的。
零花钱的诱惑让她再次犹豫,但在“我头晕难受”的心理暗示下,她依然觉得不舒服。
凌穗岁的手放在座机上,她用很小声的音量说:“我今天不舒服。”
在之前的剧情里,她已经意识到“生活系统”是可以沟通的。
剧本内容:生活系统弹出了一行字,【你没有不舒服。不要做浪费时间又没有意义的事情,你和别人的学习差距就是这么被拉开的。】
凌穗岁把握好成片里特效出现的时间,表情变得尴尬难堪。
她低下头,脸慢慢红了起来。生活系统弹出的字一把扯下了她的遮羞布,明明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她却感觉自己被拉到大庭广众之下审判,好像全世界都在指责她的错误。
这一波的情绪比较强烈,田恬终于有比较明显的感受了。
她没有台词,也没有眼泪,就只是站在那。她的肩膀轻轻耸动,手足无措的眼神显得十分窘迫,让人心生不忍。哪怕是隔着监视器和她对视,田恬都下意识回避了她的目光。
这么难的表演,凌穗岁又是丝滑地一条过,田恬对她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事吗?
假如凌穗岁能听到她的心声,就会回答还多着呢。
下一幕,凌穗岁匆匆离开医务室,动作称得上落荒而逃。不过光是这个夺门而出,又迎面撞上陈越宁的动作,凌穗岁拍了四遍。
第一遍她都差点摔跤了,而导演随意就给了过。
凌穗岁觉得不行,她不用看录像就知道这遍不太好。在她的要求下,导演接着拍了好几条,总算选出一条顺眼的。
她不追求什么“每次都是一条过”,既然有重来的机会为什么不用?虚名哪有实打实的质量要紧。
这边差一点,那边差一点,最终成片可能就会差很多,要不怎么叫细节决定成败。
所以,陈越宁被她撞了四次,每次都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虽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但陈越宁总感觉自己很疼,反正比凌穗岁撞自己疼。
他想了一下原因,觉得可能是李三娘带来的精神攻击加成——他在电影院里看过《昭将》,对她在马上挥刀,敌军来一个砍一个的高光名场面印象深刻。
今日校园拍摄结束,转场到其它地方时,陈越宁还和凌穗岁提起这事。
他是用开玩笑的语气,凌穗岁却托腮叹息。
四十亿票房作证,李三娘是一个很成功的角色。这是演员的荣耀,也是枷锁。
不过没关系,上一个让她有类似感慨的角色是孙嘉怡,电影播放预告片时,有部分观众说有点出戏,走进影院后就很少听到这种声音了。
比起摘掉某个标签,果然还是用新的标签去覆盖它更高效快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