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穿的用的,则在山中就地取材,加工打造。山间的生活类似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只有安宁祥和,没有俗世烦恼。
凌穗岁细品了“无忧”这个名字,她问:“我能否理解成,她的无忧来自于无欲无求?”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能实现真正的无忧无虑。一种是无所不能的人,想要什么都能实现;另一种,则是什么都不想要的人。
裴学海的“无忧”显然是后者。在他描绘的剧本中,无忧单纯美好,天真懵懂,还带着几分孩子心性。
凌穗岁挑眉,接着听导演继续说。
故事开场,无忧背着一把剑下山寻亲。门派长老说,她的亲人在京城,好像混得还挺好。
但寻亲这件事没这么简单。山里来的无忧被高门大户拒之门外,即使她拿出了信物,也没人想验证她的身份。
傲慢的达官显贵,当然不屑于和无忧沾上关系。“上等人”的优越感,来自于对平民百姓的蔑视。
但是,当她在解决找上门的麻烦,形势来了个大逆转。
权贵们不认识无忧,却认识她手中的剑——这把剑名为少微,高祖皇帝曾将此剑赐予欧阳先生,是另一种形式的丹书铁券。
欧阳先生与高祖皇帝相逢于微时,几十年风雨相伴,无论怎样的艰难险阻都不曾放弃。若论从龙之功,欧阳先生当居于首位。
待天下大定,即使高祖再三挽留,无子无女的欧阳先生依旧隐归山林,不问世事。
他虽然不在朝堂,朝堂上依旧有他的传说。二十年过去,高祖已经成了先帝,如今的王朝不复开国盛世,反而让欧阳先生的名望更上一层楼。
如今,有一少女持少微剑来到京城,她又说自己被收养长大,此剑乃长辈所赠,怎能不掀起千层浪?
在世人的传说中,欧阳先生出身玄门,往前几代弟子都是治国名相。他们世代隐居,只有推算出了真龙所在,才会下山辅佐命定之人,开创新的太平盛世。
介绍这段时,裴学海的语气比较调侃,凌穗岁会意,也跟着笑了笑。
别以为古人都很迂腐古板,老祖宗们给自己脸上贴金时,比现代的营销手段还敢吹,裴导也不过是还原一二罢了。
尽管无忧表示,自己并不知晓师尊名讳,也从未听人提起过什么欧阳先生,她下山也只是为了寻亲,但有少微剑在手,京城权贵们一致认为她就是新一代的玄门弟子,为辅佐明君而来。
——此时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哪位皇子争取到了无忧的支持,无疑能增加巨大的政治声望。
所以,即使后面有人发现无忧手中的少微剑很有可能是仿品,几个家族也都默契地联手压下此事。
少微剑是真是假,无忧的玄门弟子身份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
裴学海还提到了一个点,当无忧手持少微剑的消息走漏后,她的亲人就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短短两天,有三家人都声称自家x公子、x老爷是无忧的亲生父亲,他们迫不及待给无忧冠上“谢无忧”、“张无忧”、“李无忧”的姓氏,以此来证明她的血脉归属。
“无忧没有姓氏。”裴学海喝了口茶,接着说:“当时我看昭将就在想,李三娘有姓无名,无忧有名无姓。三娘的姓氏是她的枷锁,京中的权贵也想把宗法当做无忧的牢笼。”
这个故事从无忧寻亲开始,主线是叙述谢、张、李三家论证和无忧的关系,通过这件事带出他们各自支持的皇子,背后又有什么势力,将朝堂之上的风云诡谲隐藏在无忧的日常生活中,在中后期来一个激烈爆发。
彼时王朝内忧外患,既有农民起义,又有外族虎视眈眈。无忧学的是杀敌的剑法,世人却只在乎她还要打个问号的虚名。
何其讽刺,何其荒唐。
从剧本框架里,凌穗岁就品出了很强的冲突和碰撞。这个片子会有两种价值观,分别是代表“武侠”背景的无忧,和代表“权谋”背景的京城权贵。
敢让这两种元素在同一部电影中相撞,如果导演不是裴学海,凌穗岁会以为对方不知天高地厚。
目前看来,这部电影有两层反转。
第一层是无忧“身份曝光”前后,这种之前对我爱搭不理,之后你就高攀不起的转折无疑是商业片的爽点,下沉市场的宣传利器。看权贵们先倨后恭的模样,配上爆米花很能让观众高兴。
第二层反转,则是少微剑真假难辨,无忧身份存疑。从艺术角度上说,众人的后续反应完全揭下了封建权贵虚伪的面皮,忠君是假的,报国是假的,他们把完全不懂治国理政的无忧推上高位,让她“辅佐明君”,也只是想借她的身份去攫取权力。
电影名叫《大侠无忧》,听起来颇具武侠气质,但真正属于“武侠”内容的含量,就如同无忧在面对权贵时的话语权,根本就少得可怜。
所以,无忧的“大侠”前缀,也只是这部电影极具讽刺色彩的一环。
凌穗岁对裴学海还是很佩服的,少年人的锐气也许会随着时间流逝被磨平,裴导都这么大年纪了,风格还是这么勇往直前,锐不可当。
不过,她对这部电影还是有点自己的看法。
她问裴学海:“您刚才提起昭将,我可以认为是我扮演的李三娘,给您带来了一点关于无忧的灵感吗?”
“有这方面的因素。”裴学海点头,“她们有点相似,又截然不同。”
凌穗岁又问:“我有点好奇,您为什么会找我演无忧。只是因为我的打戏水平吗?”
裴学海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语气变化,现在他才是感到好奇的那个。
“你不愿意?”他反问道,“听起来,你的意愿并不是很强烈,我更想知道你这边的原因。”
好吧,凌穗岁耸肩。
她坦诚地说:“能参演裴导的作品,我当然很愿意,也很荣幸。我只是在思考,单从角色贴合度考虑,您对无忧的设想更适合由没演过戏的新人来诠释。那种自然流露的懵懂,来到陌生环境的拘谨,不用演就能和角色融为一体。”
裴学海听出她的意思了,她是觉得无忧这个角色没什么难度呗。
他直入主题:“你想加戏?”
“您剧本才写了个框架,怎么能叫加戏呢?草创阶段的调整再常见不过了。”
凌穗岁一脸认真地说:“照理说,大侠无忧是裴导构建的作品,我一个年轻人不该指手画脚。但既然您来找我聊天,就证明您信任我的能力,要是我不敢给您提意见,那不是看不起您的心胸吗?”
“所以,尽管我内心十分忐忑,但为了不辜负您的看重,也只能有话直说了。”
裴学海:……
好好好,还成了他非要她说的?现在的年轻人,油嘴滑舌的水平倒是很高。
行,他倒是要听听,她能说出点什么东西来。
凌穗岁:“我非常喜欢您的构思,大侠无忧在我的脑海中是一幅画的印象。无忧是一张清澈的白纸,周围人对她的所作所为是落在纸上的色彩,共同构成了荒诞、怪异、讽刺的画卷。”
“但是,人们在评价一幅画的艺术价值时,往往不会考虑呈现这副画作的白纸,尽管它和这幅画密不可分,谁也否认不了它的存在。”
无忧对《大侠无忧》的意义,不就是用来画画的纸么?
裴学海给了她叙事主视角,给了她戏眼中心的身份,却唯独没有给她任何主动权。
在权贵眼里,她的意见不重要。在裴导心中,对女性角色成为主角时的动机和行动想象力也很匮乏。只是在几乎见不到“女主角”的电影圈,这一点对他达成艺术成就的影响接近于零。
凌穗岁接着说:“三十年前,您曾经拍过揭露封建王朝黑暗面的电影,李老师表演的深宅妇人令我印象深刻,她拿下戛纳影后完全实至名归。”
“三十年后,同样是以‘受难者’为主角,去讽刺封建社会的作品摆在了我眼前。要说我不想演,那就太虚伪了,我还没那么淡泊名利。”
裴学海看了她好几眼,觉得有些牙疼。
夏天那张嘴,刻薄与否都在明面上,哪像这个小凌,好话都让她说了,拐着弯骂人还挑不出错来。
说他为了冲奖,说他三十年来没有进步……他还好端端地坐在这,没有朝她吹胡子瞪眼,确实对得起她刚才说得“心胸开阔”。
话都说到这,凌穗岁索性把意图表现得更明显一点。
“既然无忧究竟是不是玄门弟子,欧阳先生到底去了哪里,是您在电影叙事上供观众想象的留白,我们为何不强化这种风格,给无忧再添加一个谜团呢?”
“其实我刚才就想说了——倘若是天真懵懂的少女,真的能掌握好以杀人为目的,如此狠辣的剑法吗?”
裴学海没有回答,而是先直视她的眼睛。
他对凌穗岁的态度几次变化。最先是娱乐圈有点天赋的新人,那时还不值得他关注,后来因为夏天和应年,他对这个名字越来越熟悉,也逐渐产生了兴趣。
《昭将》上映时,他认为她是值得调教的好演员。他愿意和她合作,虽然是他在挑选她,但他有这个资本和底气。
直到现在,这一瞬间的心境变化带给他新的灵感,他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无忧,以他从前想象不到的另一种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等等,她是无忧,那他是……?
裴学海暂时压下心中的微妙感,和她说:“你这样,是要我把整个剧本的基调都改了。”
凌穗岁眨了眨眼:“很多经典作品的最终呈现,都和最初创意大相径庭,这没什么的。裴导,我们会创造出不一样的精彩。”
哟,好大的口气。
裴学海笑了笑,虽然没接她的话,但也算是默认了这句“我们”。
第194章
想拿捏她?做梦
凌穗岁最近很忙。
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拍摄《浪潮之下》,休息日也有很多事做。
她已经确定进组《瑶台录》,每周都要和编剧开一次线上会议,跟进那边的剧本编写情况。
凌穗岁并不是每次都会提意见,事实上,她向编剧们请教问题的频率会更高。对方表示配合的态度越积极,她每次发言反而会更谨慎。
她和编剧沟通时也很真诚,她毕竟不是专业编剧,从演员视角看问题难免有局限性。如果她哪里想错了,你们一定要指出来啊!
比起提出的东西被反对,凌穗岁更担心他们为了省事,直接无脑同意,这才是最可怕的。
《瑶台录》的拍摄暂时定在次年八月,确定好她这位一番主演后,其他演员也可以开始接触了。
有《桃花灼灼》的大爆例子在前,可以预见到会有多少流量生为这个饼抢破头。
就算凌穗岁之前没拍过仙侠,也不会有人质疑她的剧粉盘。需要细分赛道的演员,本质还是不够红,以凌穗岁的国民度,那还用说吗?
现在离开拍还有大半年,凌穗岁没太关注选角的事。剧组已经向她承诺,前四番的演员会征求她的意见,虽然不是直接由她指定,但她也有“一票否决权”。
至于再往后的,凌穗岁也管不了那么多。水至清则无鱼,这毕竟不是自家主控的剧,还是要给别人留点操作空间的,只要别做得太过分,不会破坏大局,她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所以,还是要有自家剧啊……正在拍的浪潮都顶多算半个。
不过凌穗岁对这件事倒是不着急,算上前些日子刚接触的《大侠无忧》,她的档期都排到后年了。
丰收传媒现金流有限,还是先给新人拍几部小成本剧,既是给她们机会和考验,也是公司在影视制作领域的试水。等攒够了经验,再拍大项目也不迟。
以凌穗岁现在的地位,不愁接不到好的外戏。至于公司内戏么,一步步慢慢来吧。
她关掉了《瑶台录》的云端同步文档,又打开了《大侠无忧》的相关文件。这里面都是一些很细碎的灵感,凌穗岁决定找个时间整理一下,等浪潮杀青了再约裴导聊聊。
哦,封阳给她发来了新文件,是港片电影的剧本1.0版……
电影名确定了,叫做《只有月亮经过》,听起来还挺文艺。凌穗岁记得,整句话是“我坐在石头台阶上想你的时候,只有月亮经过”。
有点隐晦,有点神秘,还带着点青春疼痛文学的气息,恰好能击中喜欢看爱情片的受众。
本来,月亮剧组是不太愿意提前给演员发剧本的,导演还说一切交给他就行,他会安排好现场拍摄,但凌穗岁坚持要剧本,剧组也就妥协了。
即使是帮老师还人情,凌穗岁也不愿意配合这种“现场再说”的拍摄。这意味着剧组的话语权和主动权完全交给导演,他的个人意志会贯彻整部作品,演员能发挥的空间很小,基本是戴着镣铐跳舞。
当然,不是说这种方式一定就不好。如果导演的实力够强,演员也够合心意,同样能拍摄出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