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畏惧她,憎恶她,每天变着花样诅咒她,刺杀和毒杀她,但这些东西对无忧来说都没用。即使城内禁军加强了巡逻,高门大户疯狂招揽家丁护院,也不足以让他们多产生一分安全感。
公主不再邀请无忧进宫,再也没有宴会请她出席。当她走在大街上时,家家户户都紧闭房门,人们甚至不敢提到她的名字——她成为了恐惧本身。
无忧在京城杀得人头滚滚,被六皇子分而化之的官员们集结不起反抗她的力量,他们也十分爱惜自己的项上人头
无忧杀人的名单很长,但没有一个是冤枉的。他们的手上都沾过上百、甚至上千条人命。
她面无表情,手起剑落。她杀人的速度太快,被杀的对象往往没有苦苦哀求,或跪地求饶的机会,就已经上了黄泉路。
辛克莱知道,她已经剥去刚入京城时“人”的那面,将兵器属性贯彻到极致了。
那么,结果如何呢?
在这种血腥暴力的高压下,京城人人都在求自保,互相攀咬者不计其数。皇帝、三皇子、六皇子之间的氛围已是箭在弦上,谁睡觉时都不敢合眼了。
贪官们变卖家产也要补齐亏空,国库倒是前所未有地充盈起来,往日嚣张跋扈的皇亲权贵夹起尾巴做人,民间发生冤假错案的概率大大降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六皇子就是这么和无忧说的。
他也为她提供了新的目标,三皇子党的隐形支持者,右相苗大人。
这是苗八娘的祖父。
六皇子用沉重的语气告诉她,苗大人这些年简直是坏事做尽,恶贯满盈,罄竹难书啊。
他是天子身边的奸佞,蒙蔽了皇帝的眼睛。他在民间大肆捞金,供三皇子穷奢极欲,酒池肉林。只要杀了他,就能重振朝纲,天下太平了。
无忧问:“果真么?”
六皇子郑重回答:“国家大义,岂敢有半句虚言。某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呐!”
于是无忧点头。
她之前杀人从不用无忧剑,但今日她从架子上将它拿起。
六皇子脸上露出笑意:“无忧剑,斩奸佞。先生在九泉之下,想必也会欣慰的。”
天冷了,他递给无忧一个暖壶,说了几句关心她的话。
他的眼神温柔缱绻,再钝感的人都能看明白他眼底的绵绵情意,他就这样看着无忧,期待能得到她的回应。
但无忧只是注视着剑鞘上的花纹,久久没有言语。
杀了这么多人后,无忧见识过不少防守严密,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院落,但苗大人的内宅很空。不仅不见家丁护院,连侍奉的婢女也不见踪影。
无忧并不担心有诈,也许作为一把兵器,她从来没考虑过防御的事。
她走进去,见到了身着丧服的苗大人。
“不能招待县主用茶了。”苗大人轻抚胡须说,“老夫已备好鸩酒,若县主行程仓促,我这就上路。”
无忧没有回答。她在蒙面状态下从不说话。
苗大人给自己倒了酒,看向无忧剑的目光带上几分怀念。
他说:“欧阳先生的剑,不该沾上我的血。可是县主,古往今来的圣贤,唯有先生一人啊。”
他满饮此杯,随后倒地,唇边流出一行暗红色的血。
无忧听到了极小声,似乎是在努力压抑着的啜泣。当她朝声音的来源望去时,满眼都是泪的苗八娘从内间出现,扑到苗大人身边痛哭。
苗八娘一边哭,一边对无忧说:“县主可知,为何京城权贵们没有搬离此地?”
她还是像从前那样,给无忧解释这其中的关系。
无忧从来没有封锁城门,她也没这个实力。但对于官员们来说,此时退,就是宣告政治生涯终结,往后退一辈子了。
他们舍不得离开,谁又能舍得京城这花花富贵迷人眼呢?他们不走,当然是认为能争取到六皇子的庇护啊!都是利益往来,难道六皇子嘴上说着“大义”,就是真的为国为民么?
这次,无忧没有保持沉默。
她问她:“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无忧剑的?”
苗八娘闭上双眼,她的脸上只有斑驳的泪痕。
窗外下雪了。
苗八娘凄凉地笑了:“无忧,这场雪过后,京城将是一片干净。”
“大父去后,我不会有好下场。但是无忧,你的寿命亦有限。”
事实确如她所言。
苗大人死后,牵连甚广的贪污巨案终于有了结果。他的所有家产都被清算,一场大火烧了苗家的库房,又是一场雪将所有痕迹掩盖。
六皇子查了几个月,这巨大的亏空,终于全都平账了。无忧的杀戮行动,也随着苗大人身死而暂时结束。
无忧没有再见过苗八娘,她去了郊外。
辛克莱认为,她是想找到当初被圈占良田的人家。也许她想告诉他们,朝廷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迫切地需要向自己证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但遗憾的是,无忧只见到了陌生面孔,却同样嚣张跋扈的管事,和几具被随意丢弃的尸体。
他们说,这样上好的田,这些贱民哪有这个命呢?早点收拾包袱滚蛋,也能给他们省些麻烦。
无忧静静地站在边上。
“总是这样。”她说,“赶走一批,会去而复返。杀掉一批,其他人也总是这样。”
她拥有拔剑杀人的能力,但她似乎也看到了这片土地的未来。
有无数人觊觎,无数人想要,他们会用尽手段和方法,也许会做得比现在更隐晦。她可以一直杀下去么?
她的寿命也有限。她的轻功再快,也不能踏遍每一寸国土山河。
苗大人死了,三皇子也倒台了。六皇子终于被封为太子,他和无忧说,你有从龙之功,不愧是欧阳先生的亲传弟子啊!
同时,春天来了。京城的宴席请帖也如雪花般向无忧飞来。
他们常在席上聊起高祖皇帝,他可是草莽出身的大英雄啊。前朝末帝暴戾无道,失了民心,多亏高祖皇帝举起义旗,才有如今的太平盛世。
是啊,谁说不太平呢?只要京城繁荣就够了。边境的安危,造反的队伍,是从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的。
他们吹捧高祖皇帝,吹捧有类祖先的六皇子,吹捧欧阳先生,自然不会落下吹捧无忧。她有这样的武功,这样的政治声望,偏偏还是个女郎,难怪六皇子对她情深似海呢!
蠢蠢欲动的六皇子不仅向往龙袍,还暗示她贵妃的仪仗。
无忧没有反驳,她安静地听他说话,听他的凌云壮志,和怎么请天子退位,让他当个太上皇的安排。
在电影后面的剧情中,她很少做出什么表情。因为她身上这股悲怆的、绝望的气息已经足够浓烈,让观众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张无法挣脱的网,怎么挣脱都是徒劳。
辛克莱的心脏已经被紧紧揪起,这世上的悲剧,都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裴学海尤其擅长此道。
请天子退位这样盛大而重要的场合,自然少不了无忧。
她冷眼看着这对父子的博弈,双方的人马在宫殿内厮杀。国朝最精锐的士兵,最先进的武器,都在这场内斗中不断被消耗着。
无忧习惯了单人作战,她的剑依然不出鞘,直到她突破包围圈,来到了天子面前。
她拔出剑,将剑鞘丢到一边。天子被吓得腿软,忠心的内侍被她踢开,眼看着她即将生擒皇帝,六皇子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直到她的剑刃,刺进了天子的胸膛。
所有人都用震惊的眼神看着她,包括命不久矣的皇帝。
无忧再次见到了这种愤怒和不满,皇帝当然可以觉得委屈,他是君,无忧是臣!就算她听命于六皇子,也不能行此不仁不义不忠之举啊!
无忧将剑拔出,天子瘫倒在地,她的剑锋正在往下滴血。
宫殿内灯火明亮,她能很清晰地看到,天子的血也是红色的。
“原来如此。”她说,“天子的血,也没什么不同。”
无忧转过身去,她见到了许多张惊恐的脸。
她走一步,对她情深似海的六皇子就要害怕地往后退一步。他身边的亲卫举起武器,虽然维持着护主的姿态,脚步的方向却不曾作假。
无忧问:“我为殿下杀过很多人,为何这次殿下怕我?”
她步步逼近,剑身上还未干涸的血迹刺痛了六皇子的眼睛。他努力想挤出点什么话,身体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后退。
所有人说她是欧阳先生的弟子,都是凭剑鞘辨认,但她刚才已经把剑鞘丢掉了。
辛克莱想,六皇子当然害怕。
因为他突然发现,这把为他扫清障碍的利剑,原来也会刺向皇权!他如何能不畏惧,如何能不后退!他清楚地知道,他和死掉的皇帝没有任何分别。
镜头一转,无忧已经走出内室。
她看了六皇子一眼,随后施展轻功离开。
此时,六皇子的语言系统终于恢复正常了。他暂时忘掉了恐惧,只知道自己不能失去无忧。
他先叫乐安,然后叫无忧,他追着无忧离去的方向跑,跑得气喘吁吁。
无忧站在高高的宫墙上,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抬手,丢掉了手中的无忧剑。这把剑发出了落地的声响,宫墙上的无忧已经消失不见。
镜头给到了外面的一片树林,有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大侠无忧》的故事,到这里全部结束。
屏幕变黑,放映厅的灯光亮起。场内一时寂静无声。
辛克莱还在回味电影内容,而凌穗岁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快要跳出胸腔。
直到这短暂的沉默结束,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久久没有停息。
第253章
“因为无忧的故事由你演绎”
首映结束后,凌穗岁没参加电影节的其它活动,而是迫不及待回到酒店房间睡觉。
虽然她之前会通过意识进入系统空间的方式,实现身体的深度睡眠,但这次不需要了。几乎是脑袋沾到枕头上的下一秒,她就感觉到了强烈的困意向她涌来。
她睡了很久,醒来后也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她梦到自己还在《大侠无忧》的剧组片场,拍摄杀死皇帝的那场戏,道具血溅到她脸上时,竟然有温热的触感。
说实话,这个梦还挺可怕的。但梦醒之后,凌穗岁整个人都镇定多了。
张玟来房间找她,顺便给她带了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