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都说到这,哪怕是为了弥补上次的缺席,这次颁奖她都非去不可了。
她把心理预期调得很低,童晓曼却认为不是完全没可能。
《浪潮之下》收视和网播成绩无短板,内容质量顶尖,剧情立意深远,不单论去年,哪怕把时间范围拉到近几年,都是难得的头部好剧。
这样一部作品,理应成为行走的奖项收割机。再说了,打破记录不是凌穗岁最擅长的事情吗?
不过这些都是童晓曼的内心想法,在尘埃落定之前,没必要说出来影响凌穗岁的心态。
她继续说:“你也不可能不出门。大侠无忧预计八月初在内地和港澳上映,路演和剧宣你都不能缺席。”
“好消息是,我们收到了非常多的综艺邀约,你可以随意挑选轻松点,或者自己喜欢的类型参加。”
虽然凌穗岁嘴里闹着要休息,但涉及到电影宣传,她还是从床上坐起来,认认真真在平板上各个项目的信息。
看着看着,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那个,我记得孟玉姐之前推荐过一个新导演给我,封阳去接触过了,说是还不错……但我好像还没见过她?”
“你说的是严思菱吧。”
童晓曼告诉她:“你去戛纳之前,她在细化调整剧本。你回来的前几天,封阳问她准备好没有,可以安排她和你见一面,但她很紧张。”
“她很想见你,但又担心自己的剧本不够好,不能给你留下好印象,所以特别纠结,迟迟定不下时间。估计是你拿奖之后,她觉得压力太大了吧。”
这样啊,凌穗岁若有所思。
她露出魔鬼般的微笑:“正好我今天有空,她住在哪里,我们去突击拜访吧!”
第256章
和严思菱的初次见面
对严思菱来说,今天大概是个很难忘的日子。
她昨晚熬夜到凌晨一点,又忍不住打了几盘游戏,折腾到两点多才躺下,大概三点钟才睡着。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十一点,她迷迷糊糊拿起手机,看到了封阳总监发来的消息。
凌穗岁回国了,这件事严思菱知道,她一直用8G的网速上网冲浪。凌穗岁要来找她——
严思菱眼睛瞪直,又反复看了好几遍这个消息。她伸手摸索床头的开关,把灯打开,眼镜戴上,确认自己没看错,凌穗岁真的要来找她。
今天吗?现在吗?来她家里吗?
她想到自家杂乱的客厅,到处丢的衣服,不禁两眼一黑。
苍天啊,这样要怎么接待客人?而且她家里没有多余的拖鞋,也没有一次性水杯诶。
——还好还好,封阳在新发来的消息里说了,不是来她家,而是在附近的餐厅,凌穗岁请她吃饭。
毕竟是初次见面的关系,就算是突然袭击,凌穗岁也是相当有社交分寸感的。
严思菱长舒一口气,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洗漱。
她一边刷牙,一边拍自己的脑袋,试图让大脑快点运转起来。她在路上设想了很多和凌穗岁见面时要说的话,但当服务员推开包间的门,她和凌穗岁四目相对时,那些话又突然卡在嘴边了。
她确实很紧张,应该很少有人能在凌穗岁面前保持淡定。若不是顾忌周围有人,严思菱都想尖叫了。
是凌穗岁,而且是真人,是活的!
严思菱脑袋一片空白。她的四肢像是今天刚组装上,语言系统也出了问题,她只记得自己呆呆地走到座位旁边坐下,凌穗岁和她说话,她也只会嗯嗯两句。
凌穗岁托腮看她,又看向旁边的封阳。
封阳:“……思菱,你昨晚没睡好吗?黑眼圈有点重。”人也变得傻傻的。
严思菱老实回答:“有点熬夜,然后躺床上又失眠。”
和封阳说话时,她变得正常多了。严思菱的理智也逐渐回归,她终于想起自我介绍的事。
“凌老师,我是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的。我读书时就特别喜欢老师,你是我们学校的骄傲!没想到有一天可以见到你本人,我太高兴了。”
凌穗岁笑道:“电影学院人才众多,说骄傲还太早了些。你也别叫我老师了,叫我师姐吧。”
以学校为单位建立起来的认同感确实很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凌穗岁又擅长和别人聊天,所以严思菱很快就放下了心理包袱,两人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
严思菱还成功拿到了凌穗岁的签名照。她出门时不仅带了电脑和u盘,还带了四张照片。
“我们全宿舍都是师姐的粉丝!”严思菱骄傲地说,“要是读书那会就能拿到师姐的签名,而且还是to签,她们会帮我拿四年的快递。”
小演员会梦想有天得到大导垂青,而还没成名的新人导演,也希望有机会和最棒的演员合作。
严思菱的情绪一直很激动,不过在凌穗岁谈到剧本相关的话题时,她的神情就变得有些为难。
她说:“这个剧本我改了好几版,但是越改越迷茫。围绕着这个议题,我也想过很多个不同的方向,本来想等自己理清楚后,再找封总监联系师姐的。”
凌穗岁笑了笑:“那你就从最初的版本和我说吧。你不要把它想成是很正式的项目介绍,也许我们可以来一场头脑风暴?”
严思菱点头。她打开电脑,此时已经找回了状态。
“我最开始想创作一个欧亨利式结尾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一个普通女性,各方面都很平均,在连续经历几次倒霉事件后,她醉酒后发疯大喊,说这个世界对她一点都不公平。”
“这个时候,有一个穿着男装版本的她出现了。这个人说主角的人生确实出了点差错,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从明天开始,她会得到补偿。”
“主角醒来之后将信将疑,怀疑自己是酒喝多了出现幻觉,或者是做梦了。她去买彩票,也没刮出大奖,于是她觉得肯定是在做梦,没把所谓的补偿当回事。”
“但从这天开始,她的人生真的顺利很多。她忘记穿高跟鞋上班,但部长不会批评她,她赶时间出门没化妆,同事也会夸她今天干净整洁。领导更愿意器重她,酒桌上没人开她的玩笑,走在路上也没有那种奇怪的目光。”
“而且,家里人说要给她买房,和男朋友聊到以后小孩和谁姓的问题,对方说抽签吧,这样比较公平。”
严思菱顿了顿:“有很多类似这样的细节,有些是主角感受到的,有些是她具体没意识到,但就是觉得很舒服很开心的。她觉得自己确实收到了补偿,非常感谢那天出现的人。”
“在电影结尾,那个男装版的她自己再次出现了。主角表达感谢,对方说不用客气,她只是得到了自己应得的,毕竟如果没出现意外,她出生时会是个男孩。”
凌穗岁挑眉,这个结尾确实欧亨利。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这里我还想过一个细节。”严思菱又倒回去说,“主角家里条件一般,但有两个孩子。父母的钱只够买一套房子,弟弟非常不高兴,主角也觉得有点理亏,应该和弟弟分一半。但男装版的自己劝她说不用在意,父母的钱爱给谁就给谁,而且只是一套房子而已,如果不是她这些年吃了亏,弟弟都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机会。”
哇,这可真是……
饶是见多识广如凌穗岁,这瞬间都有些词穷。该说它是地狱笑话吗?但此时此刻,她很难笑出来。
这个细节其实不错,寥寥几笔就展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主角的配得感有点低,但也许是平行时空版本的他,能理所当然地把所有家庭资源视为己有。
他们拥有同样的外表,也许还有同样的家庭和教育环境,就是能养出不一样的人。这其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差异在发挥作用呢?
凌穗岁沉思片刻:“这个立意的角度很有意思,但中间的剧情是不是太平淡了?如果只是展现差异,这样的内容更适合走短片路线。”
严思菱苦恼地点头,封阳也和她说过这个问题。
她接着往下说:“所以我调整了,或者说续写了。主角结婚的过程很顺利,但在怀孕之后,周围人对她的态度慢慢恢复了从前的样子,而已经习惯得到男权社会优待的她非常难受,她猛然意识到,怀孕后的她有了很明显的生理变化,所有人都会发现,她其实是个女人,她的补偿不再生效了。”
“她想打掉孩子,周围人都觉得她疯了。他们越和她强调母亲的伟大,主角的情绪就越崩溃,丈夫试图开导她,和她畅想小孩长大后的样子。丈夫说儿子和女儿都好,主角说都不好,生男生女都不好。”
凌穗岁接上了她的脑回路:“生儿子以后是帮凶,生女儿是重复她的不幸。”
“对,就是这样。”严思菱有些兴奋,然后又叹气。
“结尾我还没想好,大概率是悲剧。但我在创作后半段故事时很难受,我好像把生育写成了对女性的惩罚,母亲的痛苦来源于孩子,导致我对这段剧情充满犹豫,不知道怎么收尾。”
“而且主角的生理性别始终是女性啊,她要进女厕所,会来月经,不是只有怀孕才能看出她是个女的。因为后半段是续写的嘛,这样串联起来,其实和前面的逻辑又有点对不上了。”
“师姐,你有什么建议吗?”
第257章
既要导演听意见,又要导演有主见
凌穗岁想了想,突然问严思菱一个问题。
“你很喜欢裴学海导演的作品吧?”
“是的。”严思菱有些不好意思,“难道是我的作品有那么一两分像裴导的风格吗?”
以裴学海在圈内的地位,新人导演被指出像他,可以理解为一种夸奖。
就像在娱乐圈,年轻的女演员们都在争相营销自己是“小凌穗岁”。她还没准备退休呢,就已经有十几个“接班人”了。
凌穗岁是这么评价的:“怎么说呢,倒也不是像……裴导喜欢拍悲剧,而且是那种时代环境所导致,以个人的力量无法抗衡,也无法改变的悲剧。他的风格比较宏观,是从庞大叙事角度理解的悲壮美学。”
“你续写的后半段剧情,风格很明显在向他靠拢。因为你对这部分没有特别的想法,所以在找不到明确方向的时候,他的作品就会影响你的思路,你会不自觉地模仿他的创作风格。”
诶,是这样吗?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严思菱自己创作时还不觉得,被凌穗岁点出来之后,她也发觉后半段的风格比较割裂,难怪她构思的时候非常难受,怎么想都不对。
凌穗岁问:“这是你的第一部 电影作品吗?”
“……严格意义来说不算。”严思菱挠挠头,“我之前和同学拍过成本很低的剧情片,就只有两三个环境的那种。演员也没有付片酬,都是找了表演系的,他们也正好需要加学分。”
虽然那部作品成本低,设备全靠东拼西凑,置景也没眼看,但在严思菱和小伙伴们的共同努力下,它在全国范围内的大学生比赛中也是拿过不少奖项的。
严思菱提到它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能看得出她对作品的自豪与热爱。
凌穗岁非常欣赏她这份态度。如果用她现在的眼光去看秦娴,当然也会有很多缺陷和不足,但这些都是她成长路上宝贵的经验嘛。
她今天真的很有空,所以和严思菱一起看了她首次执导的电影。
这部电影的名字叫《家乡的特产》,剧情内容非常日常。
开头是倒叙,一对夫妻闹离婚,男方的亲戚齐齐上阵劝架,男方觉得女方不可理喻,自己不就是吃掉了她娘家寄来的特产,至于这么生气吗?
特产当然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通过夫妻双方和亲戚的聊天,以及两人的回忆闪回,沿着家乡特产是如何寄来,又如何处理,以及怎么会被丈夫吃掉的故事线,掀开了女主角家庭主妇日常生活的一角,让观众感受到她在这段婚姻中的痛苦和挣扎。
影片的结尾还致敬了易卜生的《玩偶之家》,镜头定格在女主角推门离开,寻求自己的广阔天地。
演员的表演略显青涩,但剧情非常流畅自然,难怪在学生的比赛中能横扫一大片。即使受限于成本,成片效果有些粗糙,但这些花钱能解决的问题,在凌穗岁眼里都不算问题。
“你是一个很会拍细节的导演。”
凌穗岁说:“这个故事本身没有太大波澜,男主没出轨,无不良嗜好,不算世俗意义上的渣男,但你透过很多细节,拍出了他对女主的冷暴力。他会积极揣测上司的想法,苦练人情世故,却对妻子的感受不闻不问,问就是直男哪里懂这些。他不是做不到,就是潜意识里认为妻子不值得他用心。”
“妻子也不是一个‘完美受害者’,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和小算盘。但夫妻双方都有小九九,道德压力却只给到了她这边。丈夫可以有缺陷,但如果她不是完美贤妻,就是她的错。”
“嗯嗯嗯。”严思菱猛点头,果然聊电影还是要和内行人聊更开心。
讲到自己的作品,她的话匣子就被打开了。她和凌穗岁聊了很多,整个人都变得神采飞扬。
凌穗岁:“其实我很支持你尝试不同风格的作品,但针对我们目前聊的剧本而言,我更希望你回归以小见大,用细节塑造人物的舒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