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匆忙忙下楼,房东在楼下养的鸡突然飞了起来。钱兰惊慌地闪开,镜头一路跟随这只扑棱着翅膀的鸡,在这个角度的视觉画面中,它飞翔的高度和远处的大厦顶点持平。
但它毕竟是一只被驯化的家鸡,钱兰推开大门跑着去公交车站时,它也收起翅膀,降落到地上。
钱兰已经跑远,房东训斥这只鸡“你又不是鸟”、“飞得再高还是得下来”的话,只能混在杂乱的背景音中,飘不进一心赶时间的钱兰耳朵里了。
原来这里就有预示么?耳朵很灵敏的凌穗岁心想。
此时的镜头已经切换到俯拍视角,在城中村穿梭的钱兰跑得并不快。
她背着包,还要留意路面上随时会出现的积水和脏污,后方会不会有一辆电瓶车蹿出来。她要经过好几个垃圾桶集中区,每次都得捂住口鼻。
镜头距离拉远了,钱兰变得越来越渺小,俯拍画面也从城中村扩展到更大的版图。镜头切换了视角,盘旋在上空的无人机离开这片区域,向城市中心飞去。
钱兰赶上了早高峰的公交车,她在拥挤的车内空间艰难前行。旁边的青年正在浏览手机页面上的无人机禁飞条例,钱兰拿出耳机,播放自己爱听的音乐。
她这里的歌播到一半,在间奏处切换了场景,也明显换了音源。
虽然播放的是同一首歌,但音响效果简直天差地别。不需要多专业的鉴赏水平,耳朵没问题的观众都能区分出音质好坏。
看这个场景,凌穗岁就知道,是沈蕙出场了。
镜头先是给到一个特别贵的音响——凌穗岁不记得具体是什么牌子了,不过她拍戏时和池嘉打了次视频电话,无意中让这个音响也入了镜。
当时池嘉直呼哇塞,一直让她把摄像头拉近点,拍点特写,倒是没让她放首歌听听,毕竟传输过去的音质会大打折扣,没这个必要。
凌穗岁在现场听过,当时的感受更惊为天人,现在也很好,但终究是差了一点。
顺带一提,这可不是剧组安排的道具,是艾天明借给她们的豪宅里自带的。
无人机飞到了这间豪宅内,镜头旋转角度,露出正对着电脑屏幕的沈蕙。
她坐在舒适的座椅上,戴着宝石戒指的右手将头发捋到耳后。她的书房采光极佳,太阳为她镀了一层漂亮的金光,让她看起来温柔又美好,仿佛造物主不吝于将各种赞美之词堆砌到她身上。
穿着制服的管家走进书房,问她是否要将无人机收起来。
“丢掉吧,不好玩。”沈蕙漫不经心地说,“我这里不留没用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易如反掌》是现代架空背景。
第382章
初次见面的戏,定下了整部电影的基调
即使唐冰没在钱兰和沈蕙出场时打上角色名以供区分,估计也没有观众会觉得,这是同一个人。
影片播放到两个角色相见,面对面坐下时,凌穗岁甚至能察觉到有不少人的目光从荧幕转移到她这边。
——估计观众们是想要确认,在主创区确实只坐了她一个人,没有她的双胞胎姐妹吧。
在影院回忆起这场戏,凌穗岁的心里还是有诸多感慨。
从理论上说,她没有对手戏演员,要一个人演两遍独角戏;但在表演过程中,她又不能完全按照独角戏的演法,必须得想象出另一个自己,还要配合上“自己”的节奏。
钱兰在见到沈蕙的惊讶和面对她的自卑,其实并不难演,而沈蕙对钱兰的态度,表演难度非常高。
凌穗岁和唐冰一致认为,这场初次见面的戏,就定下了整部电影的基调。
沈蕙这个角色,优越感是她身上最明显的标签。而她在钱兰面前,不自觉展示优越感的方式,并非鄙夷,不屑,而是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像她这么完美的人,理应独一无二,钱兰怎么配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最珍稀的宝物就该举世无双,出现第二个就会身价大跌,沈蕙不接受有人能和她相提并论。
对凌穗岁来说,这是一段非常难的戏中戏,因为根据角色设定,掩藏自己情绪的沈蕙也是一个优秀的演员。
她看着对面,心中有恶意却不能流露出明显的恶意。迟钝的观众可能无从察觉,只有敏感度更高的人群,会在她的注视下感到如芒刺背,如坐针毡。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什么刺耳却微弱的噪音不断在你耳边响起,你无从寻觅,无法阻止。它就在你耳边嗡鸣,蚕食你的理智,将你的耐心消耗殆尽——
这一刻,你就掉进了她精心安排的陷阱。
沈蕙将手中的咖啡杯放回桌面,陶瓷与桌面发出的摩擦声让陈越宁瞬间惊醒。
他忍不住深呼吸,平复自己加快的心跳和烦躁的心情。
他看向身旁的凌穗岁。亮着的荧幕是放映厅里唯一的光源,在昏暗的环境下,他只能看到她的侧脸轮廓。
即使是这样,也足够他松口气了。
钱兰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她的反应无疑取悦了对面的沈蕙。从出场到现在,沈蕙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笑容。
当然,伴随着她之后的台词,这种微笑可以解释为善意和安抚——如果你对这个角色还抱有一丝品格上的正面期望。
可惜现在不能做实时调研,否则陈越宁真想发个问卷:在首映现场,不会获得任何剧透的情况下,观众们会如何解读沈蕙的言行呢?
如果按“颜值即正义”,反派相由心生的逻辑,沈蕙实在很难被归类到恶人的行列。截止目前,唐冰和凌穗岁给出的提示,也就只有刚才那点若有似无的恶意了。
沈蕙挑起了话题,两人最初聊得有来有往,你问一句我答一句,但随着谈话的深入,钱兰的状态越来越放松,她主动透露的信息也越多越多。
游手好闲的爸和一味忍让的妈,被洗脑的大姐和等着啃老的弟弟,组成了她重男轻女的原生家庭。
她考上大学,来到大城市打拼,算是逃了出来,但又没完全逃。
到处打零工的妈妈负担了她读高中的费用,她读大学的开销有一半是助学贷款,另一半是初中毕业就进厂打工的大姐承担。
所以,即使是为了她们,她也没法冷漠地斩断了家庭的所有往来。
钱兰向沈蕙抱怨,妈妈和大姐总是找各种借口哭穷向她要钱。她很怕自己给的钱用不到她们身上,但又担心她们是真的需要。
妈妈积劳成疾,经常要看病,大姐的孩子还小,处处都是需要花钱的地方……她狠不下心拒绝,可她自己也不容易。
大城市消费太高,她的工资攒不下钱,每个月还欠着花呗信用卡;领导拿捏住她不敢轻易辞职,总是把最苦最累的活派给她;她得罪了部门里的关系户,被同事抱团排挤……
钱兰诉说着她的烦恼,而沈蕙在做咖啡拉花。
对面喋喋不休的抱怨和着场馆内播放的歌曲,共同奏成了充作背景声的交响乐。钱兰在絮叨着生活不易,沈蕙在完成她的艺术品。
等钱兰说累之后,沈蕙将这杯咖啡推向她。
“放轻松。”她的动作和语气都是如此优雅,“生活不是只有麻烦,你缺少发现快乐的眼睛。”
陈越宁听得沉默了,这就是现代版的“何不食肉糜”吗?
这么欠打的话,配上这理所当然的语气,莫名就将嘲讽拉满,但看着她那张脸,竟然又会生出几分“她大概只是在说鸡汤,她只是想安慰人”的自我脑补……
陈越宁发誓,这不是他对凌穗岁有滤镜,而是她的演技太具有迷惑性了。
在同一个场景内,她不靠妆造,就能实现形象的极限反转。
面对沈蕙时,钱兰无疑是有点讨好的。哪怕她觉得自己并不算谄媚,但她说话时经常看沈蕙反应,观察她神色的动作也骗不了人。
这个度真的把握的很好,比起刻意讨好,下意识的行为更能突显钱兰的性格。她甚至没有目的性,就是本能地讨好她心中的有钱人,豪门大小姐沈蕙——即使对方没给她承诺任何好处。
而沈蕙呢?她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钱兰提供的情绪价值。她专心做她的拉花,只是偶尔抬头给点反馈,她的动作也是如此流畅自然,自然到连观众都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有多不礼貌。
大小姐气场全开时,她的傲慢都被默认成固定配置了。
当然,在她偶尔看向对面时,她的眼神穿过荧幕,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一次席卷了陈越宁全身。
很相似,但又有所不同……陈越宁的脑子中有模糊的概念,隐隐约约品到了点东西,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
可惜它出现在电影里的时间太短,这里又不是电影课堂,会有老师按下暂停键,给他们留足思考时间。
电影剧情在接着往下走,陈越宁也暂时收起思绪。
等国内上映了,他要买最早的票去二刷。在这个放映厅里,大概很多观众都抱有类似的想法。
沈蕙提出了“交换身份”——在她自己的描述中,她是一个善良的好心人。既然和钱兰这么有缘,她不忍心看到她为了一点小事如此烦恼。
钱兰无能为力的困境,在她眼中并不是什么难题。她的确可以直接给钱,但这样就太侮辱她了,她想授人以渔,给她来一次完美的示范。
这是第一次点题《易如反掌》,陈越宁心想。
镜头给到钱兰,她的表情非常呆愣。沈蕙的一时兴起,对她来说如同平地惊雷。
她震惊,她不理解,她未必能完全品味出沈蕙对她人生的贬低,但她仍然产生了一点本能的的难受。
但这些情绪很快被巨大的窃喜所淹没。钱兰并不敢,或者说出于自尊心,她也不愿意表现得因为能体验大小姐的生活而高兴过头,但她怎么也压不下来的嘴角,直勾勾盯着沈蕙的眼神,早已出卖了她的所有心思。
沈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笑了笑,慢慢摘下首饰。
先是耳环,再是项链,手链,戒指……她每摘下一样,钱兰的呼吸就粗重一分,想看又不敢看的眼神也更加明显和炽热。
“试试吧。”沈蕙说,“我知道你喜欢这些。”
她的声音很温柔,还带着点蛊惑。这一刻,陈越宁完全理解钱兰嘴上客气,眼神却疯狂往那边瞄的动作。
好吧,钱兰也是她演的……凌穗岁知道她自己掌握了声控人心的技能吗?
看着沈蕙微笑的表情,陈越宁忽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毫无疑问,钱兰的表现再次取悦了沈蕙,但为什么呢?以沈蕙的身家,她的花钱习惯,区区几件珠宝首饰,真的能让她产生炫富的快感吗?
“人无我有”固然能制造优越感,但举个例子,人类又能在大猩猩面前炫耀什么?
这不是陈越宁说话难听,他相信,如果让凌穗岁来写人物小传,她所理解的沈蕙对待钱兰的态度只会更傲慢。
镜头切换,从沈蕙的视角,画面变成了做吞咽动作的钱兰。
在她的身后,隔壁卡座的客人正在玩游戏。结算画面出现,鲜艳的胜利标识占满电脑屏幕。
沈蕙勾起唇角,在钱兰正小心翼翼地托起项链,仔细摸索它的佩戴方式时,露出几分嘲弄的笑。
……莫名地,陈越宁感觉后背有点凉。
第383章
他知道这是钱兰,但她越来越像沈蕙了
电影继续放映,情节很快来到沈蕙和钱兰交换身份后的生活。
古有刘姥姥进大庄园,今有钱兰参观沈蕙的豪宅之一。
没错,只是之一。沈蕙对它的形容并不是“家”,而是某某地段的房子。
在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心,沈蕙拥有最高的大平层,最佳的视野,最宽阔的空间。只要她想,她随时都能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这座城市。
沈蕙:“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你脚下。喜欢这种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