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马典吏身上的棉衣,被无数人艳羡。
是真暖和啊。
反正他们家明年也要种棉花,等年底一家子都能穿上棉花衣服。
纪楚见大家接受良好,也就放心了。
虽说现在的非洲棉还有诸多问题,但东西肯定是没错的,前朝都能用来当贡品,确实是好东西,也能种成。
现在外面下着雪,沾桥县也没格外的事要做。
今年历经风波,好在结果不错。
各家各户都安定下来,期待来年的新生活。
纪楚跟着衙门看了当地腊月习俗,确实很不一样。
其实纪楚还奇怪,当地并不产米,为何会有吃粥的说法,细细问了才知道,本地的八宝粥并不拘哪八种食材。
甚至其中的米也可以用麦来代替。
相传最早之前,是跟佛教一起传来,番邦的和尚尼姑在这一日赠送粥饭,也称为佛粥。
那些和尚尼姑远道而来,他们当地是产米的,带来这个风俗。
读过当地县志的傅书吏还道:“和尚尼姑多爱华服,还会用他们的米,换沾桥县的布匹。”
能远道过来传经的和尚,自然不是普通僧人,估计是他们当地的大地主,家资丰厚。
纪楚听得有意思,再听说是一两百年前的时候,颇有些好奇。
正好风大雪大,衙门里事情不多,便请傅书吏找来县志,他也看看。
别看这些都是边关小县,但随意一个县城,基本有几百上千年历史。
而且平临国的人跟他那个时代华国一样,都喜欢记录历史,那些随手笔记或许是无名官吏留下,却是后人宝贵的资料。
几本县志的时间跨度有点大,大概能看出当年的情况。
翻看到傅书吏说的部分,当地的粥饭,果然如傅康说的一样。
上面甚至还有对换走布匹的描述。
说那布料洁白如雪,十分受和尚喜爱,便用自己随身带来的佛器,大米来换。
更约定了,等他回去之后,再运些米过来。
当时的县官还是很高兴的。
虽然当地人不爱吃米,但偶尔挑挑口味,也挺好的。
这个县官甚至在干燥的西北适种了稻子,结果自然不用讲。
关于长米换布的事,最后却不成。
县官说,远方有消息传来,那番邦异国打仗了,极爱洁白布匹的僧人杳无音信。
这在县志里篇幅并不长,记载的也零零散散。
总之之后本地腊八粥的习俗也算定下,只要是菜果入米,麦的,都算腊八粥。
但纪楚看完粥的来历后,又盯着洁白布匹看。
这洁白布匹,不会就是棉布吧?
很白还很软。
怎么听怎么像。
而且安丘县沾桥县距离这样近,应当都有产?
不过那时候就能制成布匹,还能换粮食吃,产量应该不低吧。
纪楚心里有疑虑,但翻完县志也没有结果。
之后前朝乱了,边关首当其冲,县志空了几十年没记,这事自然没人提起。
但如果那时候棉花产量就不低,还能大量生产棉布,当地应该有专门种植的方法。
纪楚把县志合上,总觉得梦里都是棉花了。
不过就连傅书吏他们都不知道,那也问不出什么。
算了,即使当时有技术,那找不到也没用啊。
纪楚不再多想,干脆把精力放在腊八施粥上。
主要是给救济院的百姓发。
之前说过,住在这里面的人,要么家里房屋极破,要么家里有婴儿老人。
他们也是最需要施粥的人群。
大冬天的吃完热腾腾的粥,日子都有盼头了。
从十月份住到里面,至今也快两个月,二百多户人家,差不多四百多人,每日都极为热闹。
还组织了人手巡查,确定不会出问题。
好在里面要么是产妇婴儿,要么老年人,大家住到一起互帮互助,反而其乐融融。
白日大家去大屋子里闲聊,中间点上火盆烤火。
晚上回到房间挤一挤。
吃饭则是各家凑着一起做,两个月下来,不少人甚至都没生冻疮。
这可太罕见了。
得知腊月施粥,不少妇人主动出来,让同屋的人帮忙看着孩子,她们帮忙一起做。
因为人多,腊月初八一大早,便把熬粥的大锅支起来,大家边烤火边熬粥,高兴得不行。
就连一直在屋子里没出来的几个年纪大的老人,也都挪动出来,忍不住道:“好香的粥啊。”
其中一位平日沉默的老婆婆,此刻也坐下来烤火,等着喝粥。
这位老婆婆身边还有个十二岁的小孙女,赶紧扶着奶奶。
“早该死了,还连累你们。”老婆婆小声嘟囔,“你站前面,暖和。”
小孙女跟奶奶长得很像,不过脸上都是笑模样:“祖母,我能住到这里,也是因为您啊。”
她们家房子中规中矩,大人扛得住,但老婆婆今年都七十多了,就怕她受寒。
而且衙门还说,年纪这样大了,还要找个人陪着。
她家一想,就把一老一少送到救济院,至少能过个暖冬。
老婆婆听到这,脸色才好点。
周围人都知道,她是怕连累孩子孙辈,早就想死了。
可她儿女都孝顺,倘若自己寻死,又会给孩子们添麻烦。
人老了就是这样。
老婆婆闭目养神不听周围人说话。
闲聊什么,一点用处也没有。
“你们摸摸,这就是棉花。”
“棉?”
“白叠子啊。”
“哦哦,怎么还换个名字,现在很少人种了,就算种也是做成丝线再纺布,这怎么填到布料里了。”
“你们没听说吗,这是白叠子是新用法,做成跟蚕丝棉一样,是白叠子棉。”
提到白叠子,老婆婆猛地睁开眼,开口道:“让我看看。”
周围人面面相觑,还是尊重老人家,把棉衣递过去。
那棉衣口袋里还装着棉花,就是让他们看看这东西长什么样。
棉衣棉被传来传去,大家不约而同起了想法。
明年他们也种。
多腾出几分地也行啊。
这么暖和的东西,一定能种的。
谁料那老婆婆翻来覆去看了棉花,开口道:“不用腾出土地。”
什么?
老婆婆浑浊的眼神带了激动:“麦子收了之后,麦地接着就能种白叠子,而且产量还会更高。”
纪楚刚来,就听到这样的说法,挥手让差役们继续去忙,自己走到旁边听老婆婆说话。
脾气古怪的老婆婆说起话十分清晰,手掌的茧子,证明她年轻的时候,不管农活还是纺织,都极为厉害。
其实她年轻的时候脾气还不错。
就是年纪大了,觉得自己活着浪费家里口粮,这才愈发古怪。
提起白叠子,她仿佛回到年轻时的样子。
“五月收麦子,把秸秆直接在地里焚烧,那就是肥料。”
“接茬立刻种白叠子,等到九月十月份就能收获。”
“那种过麦子的地十分适合种白叠子,等白叠子收了果实,那叶子做肥料,喂牛都行,秆子拿回家烧火。”
听老婆婆说得头头是道,有人问道:“老奶奶,你家之前种过?”
“种过,还种过不少。”老婆婆点头,随后又把话咽下去,只说了句,“只是老头子生病,家里需要银子,就把家里的田地都卖了。”
之后别说白叠子了,就连麦子也种不成。
他们一家都成了大户家的佃农。
所以老头子死之前都不瞑目,觉得自己拖累了全家,要是不给他治病,家里不至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