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一顿突突,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正政委老李觉得把这辈子最大的讽刺嘴脸都拿出来了。
儿子不好骂老子,他这个当领导的不怕!
尖酸的话都说出去了,他也不在乎多做点,于是,他看向众人,虎着脸道:“围在人家病房门口干啥,这不是耽误医生工作!该干啥干啥去,老子就在这守着,就看哪个不长眼睛的敢碰部队的家属!”
见部队有人撑腰,几个嫂子松了口气,还别说,刚刚急着把沈爱花送进医院,她们也脱力了,肚子都饿了。
围观人做鸟兽散,老李对着曹振东道:“小甜应该吓坏了,你给她买点吃的,让她进去看看爱花。”
随后冲赵国庆冷脸,“跟老子走,连媳妇都护不住,你这个副团实在窝囊。”
别人都怕这怕那的,老李半点都不在乎,他本身就是大老粗,三棒子打不出一个成语,也干不出来弯弯绕绕事。
虽说这几年当政委长进了,但骨子里还是那个直来直去的糙老爷们。
不耐烦王翠花和赵平安的哭哭啼啼,他二话不说,直接让战士把人拉走。
眼见王翠花还想说话,老李牛眼一瞪,“怎么着,在老子的地盘还想撒泼,带去门卫室,明天太阳下山之前送出去,这是命令!”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赵国庆说的。
闻言,赵大山知道强留不成了,忙做鹌鹑状,算计一会该怎么从老大手里多拿点钱,不多要,一千块就行。
反倒是王翠花这会脑袋灵光了,目光锁在赵小甜身上,“我不出去,我要去她那里住!她是我闺女,我想住多久住多久!”
赵小甜绷着脸,她们要是想去,她还真没好办法拒绝。
正想缓兵之计答应时,赵国庆一言不发上前,垂头看着父母良久,就在王翠花想要躲避他冰寒的眼神时,他道:“爸妈,我小时候很喜欢金灿灿的东西,我记得咱们家有很多金灿灿的小玩意都是小甜的。”
肉眼可见,撒泼打滚的王翠花和阴晴不定的赵大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竟舍得一把捂住想要胡闹的赵平安。
赵家人被丢出去了,竟也没胡闹,当晚就走了。
赵国庆跟着老李走之前,赵小甜想拉着他说点什么,赵国庆勉强扯出个微笑,“小甜,麻烦你照顾嫂子一会,一会我回来,有话和你说。”
病房门口就剩下赵小甜和曹振东,她小脸有点白,眼睑下拉,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干了。
曹振东拍拍她的肩,担忧道:“小甜,没事吧,要坐一会吗?”
赵小甜眨眨眼,收回眼底的潮气,腔调无力,“曹大哥,你说,我是不是不该来部队?”
如果她不来,赵家人也不会跟来,大哥也不用夹在两方中间为难,大嫂也不会出事。
曹振东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寒凉,弯身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轻松道:“你要是不来,我可就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小姑娘眼底的茫然无措让人心底发疼,曹振东第一次知道,心痛的滋味是这样的。
以前只知道她小时候过的不算好,但没想到是这样的不好。
拉过小姑娘的手,轻轻捏捏,“我不知道你的负担从何而来,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这些都不是你的问题。”
赵小甜依然沉浸在上辈子的阴影中,“可是...”
曹振东语气坚定,“没有可是。无论什么样的父母,都不是你的错,你父母做了错事,也不是你的错,你嫂子早产,不是你的错,你大哥日后仕途可能受牵连,这也不是你的错。有些事情,在根源上面就埋下了祸患的种子,不过你们不一样。恰恰相反,你很好,你哥哥嫂子很好,你们都很好。”
谁都不想出生就担负原生之罪,但这都不是可以选择的。
这么一安慰,赵小甜也从执拗的误区中走出来的。
是啊,上辈子父母也是这样的,她也跟着被迫烂到骨子里。
这辈子她换了土壤,开出自己的果实,又有什么错呢?
况且,她保住了大哥的腿,还有嫂子和孩子的平安,还有,眼前这个男人。
她应该感恩才是。
抹抹眼睛,有点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她以前不是这么爱哭的人。
曹振东抬手将小姑娘耳畔乱糟糟的发丝理顺,“没关系,你还是个小姑娘,已经很懂事了。”
心情好了,赵小甜有心情开起了玩笑,“哦,以后不是小姑娘就不可以了。”
头顶传来一声闷笑,曹振东弯弯眼角,知道小姑娘不难过了,跟着打趣道:“你总归比我小的,可以永远做小姑娘。”
沈爱花刚生产完,人很虚弱,外面的吵吵闹闹有一耳朵没一朵的听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哄着孩子。
赵小甜一见沈爱花的苍白模样,眼泪又止不住了,也不知道嫂子会不会怪她,会不会嫌弃她和四妹是拖油瓶,才让她受无妄之灾。
见小姑娘丧兮兮的,沈爱花心头柔软,“来,小甜,咋还把你叫过来了,这段时间出差怎么样,事情可还顺利?”
依旧是温声细语的声音,如梦想中的母亲一般温软,包容,赵小甜再也忍不住了,扑进沈爱花怀里,抽泣道:“呜呜,吓死我了,嫂子,幸好你没事。”
沈爱花摸着小姑娘的头,笑道:“我都生两个了,能有什么事,不怕啊。”
嫂子越温柔,她心里越难受,明知道这段时间嫂子快生了,她应该经常来看看才对。
想到这,她闷声闷气道:“全怪我,把他们惹来了。”
这话沈爱花可不赞同,虎着脸道:“我都嫁进赵家十年了,要说也是我心疼你才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唉,嫂子都不知道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一个小姑娘,多难啊。”
这话戳中赵小甜的软肋,哭的更凶了。
沈爱花好笑拍拍小姑娘的后脑,笑道:“再埋会儿,我会误以为你想和小侄子抢口粮呢。”
另一面,赵国庆走出老李办公室时,曹振东拦住了他。
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们都做了什么,总之,不久后,赵家人都离开了,半句闲话都没说。
晚间,沈爱花靠在床头喝汤,这汤是曹振东送来的。
眯眼喝了口,沈爱花感叹道:“还是小曹手艺好啊,我这算不算绑了人家对象,胁迫人家给我做饭。”
许是这话太无厘头,说完她自己都笑了。
赵小甜喝口汤压压惊,努力表现出平常模样,只是发红的耳根出卖了她。
约莫二人吃完了,赵国庆进来收拾碗筷,冲着沈爱花道:“媳妇,还有精神吗?我想和小甜说点事,小曹也要进来。”
沈爱花本就不是矫情的人,意识到赵国庆可能说什么,拢上衣服,面露纠结,“现在就要说?”
赵国庆无声叹息,“拖的时间越久,她心理负担越重,应该告诉她的。”
“那小曹?”沈爱花害怕曹振东知道后对小甜的看法有变。
对于这点,赵国庆更加清醒,“那更应该早点知道,况且,也瞒不住他。”方才曹振东那一番话,明显猜到了什么。
晕tຊ头转向的赵小甜迷迷糊糊看他们打哑谜,好像有什么不得了事情瞒着她一样。
人都齐了,赵小甜坐在小凳子上,手里还被塞了杯热牛奶。
“突然好严肃,你们要说什么?”
见小姑娘又开始紧张,曹振东拉拉她衣角,给她一个安抚的笑。
赵国庆抿唇,像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良久,他开口,“小甜,有件事瞒你很久,我才知道你因为这件事受过很多伤害,对此我感到抱歉,是我没尽好当大哥的责任。”
赵小甜咋舌,忽然间,她想到了为什么大家这么郑重。
果然,下句话他说的是,“小甜,其实你不是赵家的孩子,是妈在雪地里捡到你的。”
话音一落,大家齐齐看赵小甜的反应,赵小甜无奈瘪嘴,该如何去说,这件事她上辈子她就知道了。
抱养比亲生要可怕,因为她承了一份养育之恩,一份救命之恩。
所以,哪怕赵家父母再离谱,她都不会真对他们怎么样。
曹振东最先解读出她的情绪,眸色发深,“你知道?”
赵小甜摇摇头又点点头,这辈子刚知道,上辈子早就知道了。
不能把上辈子的事说出来,她含糊道,“以前听说过,大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我不会怨恨他们的。”
赵国庆面露心疼,摇头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你先看看这东西。”
第95章
一张单薄又粗糙的牛皮纸被递过来, 赵小甜疑惑接过,看见最上方几个大字时,倏尔惊呼:“怎会!”
只见上方几个大字写着:断亲书。
能得来这一纸断亲书, 赵国庆心里的负担总算减轻些, “没错,是我和小曹刚刚去拿来的,小甜,你以后不用再被这层关系绊着了。”
赵小甜面露茫然,为什么要写这个?他们为什么会同意?因为这份恩情, 她确实被束缚了手脚, 但这毕竟也是恩情。
有些事情瞒不住, 也不该瞒着了, 赵国庆将藏在自己心里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小甜,不用有负担,也不用着急, 你听我说。”
赵国庆深吸一口气, 目光落到虚处, 似乎又回到了十八年前那场不见天日的大雪。
那时他十几岁了, 老二才几岁, 恰逢连年饥荒, 加上多年不遇的隆冬大雪,赵家陷入了饥荒。
为了填饱肚子, 父母日日出门,不知去哪里淘来些许糊口的东西。
那时候的赵国庆以为,他们过不去那个冬天了。
忽然有一天, 王翠花神神秘秘抱着个孩子出来,当时房内关着门, 他没听真切,只知道,从那以后,他多了一个妹妹。
而且,他们不用挨饿了。
彼时年少,他把妹妹视作上天拯救他们的天使,并且心底暗暗发誓,以后一定加倍报答这个从天而降的妹妹。
赵国庆喝了口水,朦胧雾气迷眼,才继续道:“那个妹妹就是你。世俗的眼光中确实是赵家养育了你,但是在我眼里,是你的到来拯救了赵家。”
“我并不知具体情况,但我知道,你应该是大户人家流落在外的孩子,初来我们家时,包裹你的小被子都是细软蚕丝做的,你的怀里还带了很多金子,赵家能如此安逸,我能死里逃生,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都因你的福泽。”
“所以,小甜,你不欠赵家的,不欠任何人的,不要有任何负担。以前是我想当然,是我失察,害你前些年那么辛苦,这份自由,早就该还你了。”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过,赵小甜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轻松吗?不,沉甸甸的。
这份迟来的真相,隔着她上辈子数十年的悲苦,还有那一条再也不能挽回的生命。
她知道自己是抱养的,并心怀感恩,哪怕再苦再难,也不会因怨怼而真的弃之不顾,上辈子强弩之末时,她还在想,真好啊,这条命算是偿还了这辈子的恩情。
赵国庆知道赵小甜一时难以接受,不过幸好小甜现在很好,这份真相还不算迟到。
不管小甜怎么想,他都想尽好一个当哥哥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