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好鸡蛋,苏麦麦就开始炼猪油了。部队后勤补给的五斤猪肉,有一边比较肥,苏麦麦把这部分切下来,切成小丁,煸出猪油后盛进搪瓷碗里晾着,等凝固后就成乳白色了,用的时候舀一勺子就可以。
肥瘦相间那部分她则用老酒和盐巴抹匀,挂在屋檐下晾。
炼油剩下的猪油渣,色泽金黄,酥脆适口,炒菜贼香。她洗了把芹菜切成段,用油渣一起做了锅炒面。再把二姐贺涵早餐买的四个包子在油滋滋的铁锅里一煎,包子被煎出表面一层酥皮,沾着蒜末调制的酱醋吃,一顿晚饭几个人用得心满意足。
二姐贺涵边吃边羡慕她能耐,怎么一样的食材被她折腾出来,味道就格外美味呢。
嘿嘿。苏麦麦嘴上谦虚了几句。
她倒不是勤快,但美食能催使人行动啊,为了一口吃的她会把做饭当成一种享受。
只是她这边吃得痛快了,对门的廖政委家却纳闷住了。
廖政委自傍晚回到院里起,一会儿茶叶香,一会儿卤汁香,接着炸猪油喷香四溢,炒面的香味又起,还有什么煎炸的肉包子味儿飘出,就没停止过。
家属区各家的饭菜味道都差不多,拿食堂的来做标杆的话,也就是有的人家味道稍微好些,有的稍微差些而已。做饭嘛,不就下锅炒炒焖焖煮煮,材料都是一样,能管饱就行了。
还没见谁家做得那么香的,贺副团真有口服。
夫妻俩面面相觑,闻着越来越浓郁的香味,有点像
是茶叶蛋,又不太像。三十来岁人,从没吃过这种香味儿的东西。
他们晚饭做的西红柿面片,按说刚吃饱不该惦记,却偏偏管不住那馋劲儿。
窗户都舍不得关,多闻几口是几口。
廖政委就对老婆说:“既然想知道煮什么,过去问问不就成了。”
马妹花纹丝不动:“要去你去,叫我去干鸟啊。”
她一说粗俗话,廖政委就不吭气了。
知道马妹花这号角色在整个家属院里人缘不好,跟谁都不搭嘎。但他不敢拿这话戳她,谁若戳中了她的某些点,那火苗就跟烟花筒似的蛐蛐蛐,辐射广泛,别想能消停。
廖政委对马妹花的态度就是放任,她想咋过就咋过,她自己能糊弄过去就行。
马妹花比他大一岁,廖政委在部队当兵,三年没回老家,一次休假回去,家里说给他找了个媳妇,就是马妹花了。
廖政委的家庭比较复杂,他伯父伯母没孩子,他被家里过继给伯父伯母做儿子。
马妹花这婆娘粗鲁又暴躁,但做事麻利,为人人品是可以的。
廖赴延在部队,马妹花一个人在老家照顾了他养母也就是伯母过世,又照顾了他养父过世,之后也时常帮衬他亲生父母那边。就冲着这个,廖赴延心中对她有愧,更须负责,从未想过在部队提干部了离婚换老婆的事儿。
但马妹花唯一的执念就是没能给他廖家生个一儿半女,她当年逃荒被廖赴延的养父母收养,才能有了个续命的安生之所,于是一心念着要报答。
之前村里指指点点她怀里没动静,马妹花暗怪自己生不了,廖赴延则觉得是部队长久分居的原因,就把马妹花接到大院里来随军了。
结果住一块了还是没动静,廖赴延就说大不了不生了,反正他父母还有别的儿女,断不了子嗣。马妹花则意难平,狠狠心豁出脸皮,带上丈夫去找老中医把脉了。
中医诊脉后告诉他俩都没问题,回去调整好心情和心态,可以怀的上。
心态?呵呵,好啊!
谁心态不好了,是有人表面敷衍了事实际在打花花肠子!
从此,这就成了马妹花逐渐走向变态的导火索。
明明都没问题,身板也壮实,做也能做,为什么生不了?还说不生了?
只因为他廖赴延升官提职后心变卦了!一定是在部队看多了年轻媳妇和女兵,开始嫌弃她老黑没文化又粗鲁!
廖政委辩解无效,马妹花根本就不信,还开始怀疑他交公粮时藏着掖着。说要去单位盯他上下班,看看是哪个狐狸精抢人老公,唬震得廖政委是一句话不敢再说,生怕波及到无辜。
马妹花盯梢了几个月无果,盯梢得整个十一旅无论男女兵无人不知她大名。在这几个月里,她在家属院的口碑已经崩得一塌糊涂。
廖政委知道她不是个心眼坏的妇女,但粗蛮不堪是真的。
以至于人们说她要生火煮李教导员的儿子,这种荒谬的话都有人信。
那次李教导员的儿子爬仓库外面的废灶台玩耍,滚进了生锈的大锅里。马妹花连忙扶了一把,结果李教导员的妈来了,他妈担心孩子衣服弄脏,回去要被儿媳妇骂,就干脆推说是马妹花把孩子丢锅里。
正巧有个不对付的家属也远远瞥见了这一幕,直说她看到马妹花准备生柴火,好嘛,全家属院一夜之间孩子们都收到叮嘱:远离马大巫婆!
马妹花窝在被子里痛哭了一场,觉得不过瘾,又戳着擀面杖站在院墙下大骂了一整天。从此干脆做个母夜叉,谁还非得去伺候这群蠢婆娘了!
“有个孩子了不起啊!”
“一窝蹦五个仔,瞧那能耐的,加班生产的兵乓球机都没你能蹦!”连无辜的张营长和兰嫂子都受到了连累。
最苦的还要属廖赴延,马妹花嘴上不屑一顾,并越发趋向于给她自己制造怒对孩子的人设。
私下里却迷上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偏方,逼着他吃这吃那。烤黑蚂蚁,醋炒鱼骨头,不知名头的仙草……
廖赴延也不想看她这样,只要不是那奇葩得离谱没原则的,他就睁只眼闭只眼吃下算了。比如生吞鸡蛋黄,他连吞了快一年,还有晚上的生姜炖花椒粒,喝得他连拉出的尿都是花椒味。一顿不吃,马妹花还得端着搪瓷碗去单位机关找,值夜班都不放过。
他知道她没脸皮去问对门,再香也就按捺下来了。
过一会儿,马妹花嗅嗅鼻子,又忍不住戳他:“真去问,空着手去啊?”
廖政委瞥了眼地上的鸡蛋篮:“这么多,送出去几个不就有借口了。”
没想到又捅到了马妹花的痛处。
家属院都在取笑她给男人吃生鸡蛋黄和花椒粒,还有些调皮的孩子不叫她马大巫了,放学后在路上看见她,就老远喊着“蛋黄嫂,生吞蛋,熬花椒,生不了娃。”
听得马妹花贼气愤,谁唱就去谁家敲门找人,反而闹得人尽皆知了。
她的鸡养得好,每天都能从鸡窝里掏几个蛋出来,她家人口少吃不了那么多,但家属院里谁她都不想送,给钱都不稀得卖。
再而且,每天看着老廖生吞鸡蛋黄那难以言喻的表情,马妹花也实在没食欲,对鸡蛋祛魅了。
她积攒一篮便拿去集市上卖,但又不想摆摊慢慢卖,免得被家属们赶集瞧见了。基本就是便宜批发给摆摊的摊主,那低廉的价格对比她养鸡的质量,实在不值当。
她才不给那苏姑娘送呢,人刚嫁过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品格。万一跟那些人是一伙的,过几天在背后说自己为了笼络她给她送鸡蛋,马妹花还不成了笑柄,自讨没趣?
她也不去问了,把窗门关紧,再香也别闻了。
苏麦麦这边饱餐了一顿,一家人出去散步消食回来,茶叶蛋正好也焖得入味了。剥开茶褐色的蛋壳,蛋壳从细纹处裂开,黏起一层膜,里头卤汁恰到好处的沁入,连蛋黄都带着香味。
她给每人捞一颗出来,收获了赞不绝口的好评。
想了想,又给对面的马嫂子夫妇装了六个过去。
这会儿才七点钟,北疆的天还没黑呢,廖政委家的门却已经关了,苏麦麦敲门。
屋里马妹花正在盯着男人喝花椒粒,那加了熟地、生姜的花椒粒水黑不黑黄不黄的,在碗里头荡漾。她今晚煮得早,是为了抵消茶叶蛋的香气。
听见敲门声,马妹花狐疑地打开来,竟然是对门的漂亮小媳妇。她就连忙擦了擦手,问:“小苏什么事?”
第19章 贺涵看着四弟妹白里透粉……
苏麦麦被马妹花的郑重其事惊诧了一下,举着手里的白瓷碗说:“下午煮了茶叶蛋,焖入味了,拿几个过来给马嫂子和廖政委尝尝鲜。”
啧,家属院里竟然会有人给自己送东西来。
马妹花意外得受宠若惊,嘴上客气道:“那怎么好意思呢,你们万一也不够。”
那大手掌却已经扣住碗边,抓着不松手了。
苏麦麦整个人都差点给她拽过去,暗想这马嫂子力气还真大,她本来自恃力气也不算小的。
苏麦麦便笑着告辞:“够的,后勤今天发的鸡蛋我煮了一整板。”
咻——趁这个紧要关口,廖政委已经瞅准机会把碗里的汤泼去了灶灰里。
马妹花关门进来,看见丈夫碗里空了,愣住道:“就喝完了?这么快。”
“嗯。”廖政委回答。
马妹花迅速绕了堂屋一圈,一个平房就三间房,堂屋和厨房是共用一间。她凑在馊桶里闻闻,又盯着地板瞧哪块有溅出水珠子:“泼哪里了?”
廖政委早已对她的做派了如指
掌了,暗暗庆幸泼的是吸附能力强大的灶底灰。
面不改色道:“泼肚子里了,还能泼哪里?要敢泼别的地方,今晚你能让我合眼?”
果然马妹花闻不出来,整个屋子都被新出锅的茶叶蛋香味熏满了。
她把碗在桌上一搁,颇有得意劲:“对面送我的,尝尝吧。”
那个“我”字的音调加重。
得亏这两天贺副团长刚结婚,躁婆娘收敛了两天,廖政委日子好过了些。
贺副团长不仅在十一旅,乃至在全军区都属业务能力精锐的干部,能够将他打动的女同志,应该是个优秀的女同志。
廖政委唏嘘道:“刚才还怎么说来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后跟人家好好相处,别再像上一个宋参谋爱人那样僵着。”
马妹花别扭撇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送一次食就想把我收买了?”
她心里觉得,怕是小媳妇刚来,还没融入集体,等到过几天和别家嫂子熟了,到时候该要后悔给自己送吃的。
话虽这么说,食欲已然被吊起来。只见面前的茶叶蛋煮得灰褐色,融合着茶叶与卤汁的奇妙香味,皲裂的蛋壳好像在勾引他们剥开似的。
夫妻二人剥了蛋壳先尝一个,在吃蛋黄的时候,廖政委微微迟钝了一下,但很快就把整颗蛋吃完,又拿起了一个。
马妹花揶揄他:“哟,现在不嫌弃吃蛋黄了?”
廖政委扫了她一眼:“你要是能煮出这个味儿,我一天给你吃十个。”
马妹花:“我是煮不出来,但你也别小瞧人,没准哪天我就会了。再则说,这熟蛋黄和生蛋黄的功效不一样,生蛋黄还是得生蛋黄,你别偷换概念!”
廖政委就无语,为了给她扫盲,他订了几分报纸。这婆娘倒好,正经的消息报道没咋看,偏对那犄角旮旯里骗人的江湖小广告深信不疑。
他说:“总有哪天把我噎得胃都吐出来。”
换在平时,他这话憋心里死都不敢抱怨。
换在平时,他敢抱怨,马妹花能撸起袖子拧他个神魂俱灭。
但今晚上她心情好,可能茶叶蛋的香味熏得迷糊,她就放过了老廖一把,免去交公粮早早歇息了。
*
贺涵明天要赶火车,也带着贺昀提早睡下。
贺衍下午通烟管,通得身上都是灰,提了一桶水去厕所里冲澡。
之前住的宋参谋爱人洁癖,和马妹花互相不对付,不仅一个院子隔成了两半,厕所也各建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