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物分成两份,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一份给陈甫谧,一份给从小一起长大的保姆家的闺女,都是她信任的人。
说起这些事,陈甫谧似乎失去活力,声音老态龙钟:“问题是保姆跟司机夫妻俩突然双双病世,财物不知所踪。
保姆是你家的远亲,另外你妈也给保姆夫妻俩留了足够他们安身立命的财物,俩人的儿子十几岁的时候逃港,如果能找到财物的话,还能把他的那一份交还给他。
这几年,我一方面在秘密寻找那些财物,没有任何线索,我会继续寻找,也需要你们加入,我的意思是让你的堂兄、大伯、三叔一起找。”
财物找不回来陈载也能生活得很好,但还是他母亲的心意,是念想,是宋年华对幼小的陈载做出的安排。
陈载对他母亲的心情复杂,年幼的他愿意跟母亲去国外,他曾经单纯地认为母亲抛弃了他。
他以为他妈在国外过得很好,多年以后得知母亲因病去世,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他把母亲患病原因归到陈谨正身上,认为他妈情志不畅,忧思、愤怒,气机紊乱,诱发癌症。
听陈甫谧说这些,陈载的内心波澜不惊,声音很淡:“爷爷安排就好,怎么找,有啥线索吗?”
突然听说,他对如何找毫无头绪。
陈甫谧说:“就是大海捞针,咱们都得捞一捞。”
要找这些东西很难,宋家司机后来在矿上开车拉矿石,换了几个矿场,搬了几次家。陈甫谧觉得夫妻俩会把东西藏起来,他只能秘密地找,又不能大张旗鼓,他们生活过的几个地方都没找到。
另外,有部分财物上有宋家标记,并未见流通出来。
陈谨正很担心这些东西石沉大海再也找不到。
宋年华知道财物没有交到他儿子手里,在天之灵也不会安生吧。
“接下来,我们要跟他们认识的人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陈甫谧说。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哪儿那么容易找啊。”陈载说。
不是藏在找不到的地方就是被人拿走,若是一般财物丢失,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他母亲留给他的。
陈甫谧也深感无奈,运动那些年谁敢找这些东西啊,时间就这么耽搁下来,过去的时间越长越难找,找到了也未必能要回来。
舒苑偏头看向陈载,心说钱在哪儿,爱就在哪儿,他妈给他留财物,还留了两份,想要尽可能地保证他的生活,算是费劲心思为他考虑了吧。
宋年华没有因为陈谨正迁怒陈载,应该很爱他吧。
可陈载平静得很,这个人感情怎么那么淡啊。
陈甫谧接着说:“对不起,你妈出国之前我不知道她得了癌症,即使知道,我也治不好她。”
苍老又沧桑的声音充满歉意。
所有的成就都掩盖不了这件事带给他的挫败感。
他想宋年华不生病的话,出国也许会带上陈载。
听到爷爷向他道歉,陈载的情绪终于开始波动,酸涩难以克制的漫上心头,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内心波澜起伏,可是爷爷的道歉让他无法宁静。
岁数这么大的老人向他道歉,他只觉得难过。
也许之前他忤逆爷爷的时候太多了吧,他应该对已经年迈的爷爷好一点。
他的声音低沉:“爷爷,不要这样说,生老病死,我们很多时候无能为力。”
他觉得无力,不断精进医术,想要救更多的人,但总有人会离去。
陈甫谧:“那我就跟你叔伯跟兄弟说这事儿,不搞特别大动静,我一个个地跟他们谈。”
从老爷子的房间出来,舒苑叫陈载出门,两人一起站到枯藤虬劲的葡萄藤下,舒苑问:“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恨你老爹吧,站在你的角度,我也是背叛过你的人,同理可推,你也恨我,很难想象你能在恨我的情况下同一屋檐下生活那么长时间,你的情绪还能那么稳定,若无其事的样子,你到底在想什么?”
陈载的视线跟她触碰之后很快移开,声音平淡又冷静:“我从来没恨过你。”
他一如既往的真诚,从不虚伪做作,舒苑诧异追问:“为啥你不恨我?”
陈载足足思考了三十秒才开口:“咱俩关系不一样,只是合作抚养小满,我们有共同的任务,小满过年就七岁,日子过得还挺快,再过十几年满十八岁,抚养任务完成。”
舒苑弯唇微笑:“所以十一年很快就熬过去了是吧,陈医生挺能忍啊,等抚养任务完成你就可以找情投意合的女人?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开始寻摸?还是已经有了目标!”
陈载又把目光移向她说:“你到底想说啥?”
没事儿找茬!她怎么可以随时找茬!
舒苑哼了一声:“反正在离婚前你别想了,说不定我压根就不会跟你离婚。”
说完,给了他一个白眼,迈步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陈载接收到了她的眼神,她的桃花眼长得好看,清澈而明亮,眼尾上挑,他怎么觉得这个白眼顾盼流转,波光盈盈的,是他的错觉?
她也会用这种情意绵绵的眼神瞪别人?
小满不像刚回城时那样不合群,他现在能很快跟小孩儿们玩儿到一块儿,几个小孩在外面玩输液瓶跟输液管,在他们看来这是有趣的玩具,陈载几次跟他说不能玩这些,但小满想玩儿,他就由着小满。
父母一从房子里出来,小家伙就一直在观察他们俩,等舒苑离开后立刻迈着小腿跑过来,仰着头问:“爸爸,你说啥了,妈妈为啥白了你一眼?她从来都不跟别人翻白眼。”
陈载低头:“你妈的眼睛有点问题。”
小满不解:“爸爸,你是医生,得给妈妈看眼睛吧。”
陈载嘴角扬起:“谁知道你妈整天想啥,说不定明天就好了。”
小满想不通:“你们俩到底咋回事,妈妈想啥跟她的眼睛有关系?”
陈载伸手撸小满头上的毛:“你就别操心了,大儿子,玩儿你的输液管去吧。”
——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格外热闹,客厅里摆了三桌,难得热闹。
吃过晚饭,陈娴拉着舒苑跟陈惠去了一间空屋,神神秘秘地从棉衣下面掏出一瓶红葡萄酒说:“从爷爷那儿偷的,凭啥男的能喝,女的不能喝,爷爷的规矩也太多了,来,屋里吵得我脑瓜子疼,这儿最清净,咱们仨喝点。”
舒苑说:“偷的酒能行吗?”
陈娴不以为然地说:“喝吧,爷爷的酒多,少了一瓶他看不出来,这可是他最好的酒。”
三人很快达成一致,舒苑跟陈惠去厨房找菜,拿了红果罐头、花生米跟猪头肉。
屋里平时没人进来,冷得很,陈娴去弄了个火盆,里面满是燃得正旺的木炭。
搬了矮桌板凳,三人围坐,旁边是暖烘烘的火盆。
陈娴给往玻璃杯里各倒半杯红葡萄酒,深红色的液体在暖黄的灯光下清澈又泛着柔光,舒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口感醇厚,果味浓郁,吃了点花生米,把杯中剩的红葡萄酒一口干掉,再拿酒瓶给三个人都满上。
既然偷跑到这儿来喝酒,就卸下伪装,没有啥顾忌,说得都是各自的心事,更多的不如意。
陈惠连连叹气:“田野落不了户,没有粮油指标,现在他在家具厂干临时工,我们俩给家里交生活费,吃穿倒是不愁,就是在家里住着,我总是被我妈看不起,你们不知道有个看不起自己的妈是啥感受,我平庸又普通,给他们丢脸了,我宁可他们没生我。”
“等着,总有一天能给知青配偶落实政策。”舒苑安慰她说。
至于陈惠说她老妈,舒苑实在无法感同身受,穿书之前她没有妈,现在这个妈说话不好听,但人挺好的。
陈惠把杯中酒一口闷,说:“我不可能跟田野离婚,在乡下有二流子骚扰我,是田野一家人保护我,我不能回了城就把他甩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舒苑能理解陈惠当时在乡下有多艰难。
陈惠继续说:“我都没跟你们说,上次我们俩不是凑了一千二百块钱想落户跟买工作,没弄成,黄了,是我妈搅合的,要不是她,户也落了,正式工也有了,你们说我咋摊上这样的妈,我在家里也不敢跟她作对,我怕爷爷气出好歹来。”
舒苑只觉得瞳孔地震,这个妈有点过分呐,竟然搅黄女婿的落户跟工作。
要是她不搅合,小两口不就能过上正常的日子了。
陈娴也有烦恼:“像你们这样长得好看的天生有优势,像我这长相根本就进不了电视台,我同学就不一样,长得端庄又大气,还有人总追着嘲笑我长得难看。”
舒苑是知心嫂子,安慰完了那个又安慰这个,说:“进不了电视台进电台也行啊,或者在电视台做幕后也行,难道只有电视台主持人才算好工作啊。你看我以前在照相馆上班,照相馆也挺好的。”
舒苑看得很开,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烦恼,日子就凑合着过吧。
可没想到,俩小姑子一致认为她过得好,说她跟陈载是模范夫妻,所有人都羡慕得一对儿。
舒苑酒量很差,没喝多少脑子就晕乎乎的,笑道:“你们说我们俩是模范夫妻,搞错了吧,不要在大过年的时候说笑话。”
陈娴很认真地说证据:“我让三哥给你买好相机,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他那么舍得花钱,这不是对你很好嘛。”
舒苑心里苦啊,她们怎么会以为她过得好甚至会羡慕她啊。
他们俩的恩爱都是装出来的好不好,甚至陈载经常连装都懒得装。
结婚这么长时间,她连抱他都得死皮赖脸地央求。
陈载长得那么俊,那么干净清爽,一点都不油腻,整天跟她躺在同一张床上,她却靠近不得,碰不得!
好不容易有了对象结了婚,连碰都不让碰这像话嘛!
陈载他凭什么不想尽当丈夫的义务。
他现在还年轻,等他老了,想要尽义务,可是力不从心如同朽木一般,该怎么办?
陈载把她搞得跟守活寡一样。
她的大脑一片混沌,心中充满怨念,全都是对陈载的控诉,压根就忘了她跟陈载是协议养崽的关系。
她都不记得说了什么,只觉得俩小姑子特别诧异,酒还没喝完,就有人在外敲门,开门之后,凛冽刺骨的寒气逼来,舒苑有那么一丢丢清醒,迎面撞见陈载那担忧的不悦的神情。
“你们喝酒了?”他的声音明显带着不快。
陈娴赶紧解释:“三哥,三嫂就喝了两杯,才十二度的酒,她就是酒量不好,你别告诉爷爷行吗。”
他没有机会指责她们,舒苑腿一软,身体前倾,居高临下扑到了他怀里,喝醉的人重得很,陈载只好稳住身形,双臂在空中舒展,稳稳地把她圈住。
舒苑身上的香气跟葡萄酒的清甜混合成独特的气息喷洒在陈载耳畔,她的抱怨软糯柔软:“陈载,你凭啥对我这样冷淡,整天不理不睬的,搞得我像是往你身上贴一样,我讨厌你,我跟你不共戴天。”
陈载像一截木桩,身体跟双臂都无比僵硬,稳住身体承接舒苑的重量,听她开口,连神情都变得僵硬。
他想要告诫自己不要跟她有任何身体接触,可是她借着酒意整个扑在自己怀里。
小满着急到转圈圈,大过年好好的,他爸妈怎么就突然不共戴天了呢,他们俩不会打起来吧。
妈妈说他讨厌爸爸,爸爸到底干啥了?
陈娴小声嘟囔:“三哥,三嫂说讨厌你就是喜欢你的意思,赶紧把她弄你屋里去吧,别让爷爷看见。”
她醉成这样,只能在老宅留宿,但不被爷爷看见似乎不太可能。
陈载在老宅地位非常一般,大伯一家都住三进院的东厢房,可是陈载住的是正房,老爷子住东边,他住西边,偌大的正房就他们俩人住,陈载的地位可见一斑。
在俩堂妹的掩护下,陈载成功避开老爷子,把舒苑扶回西屋,让她坐椅子上。
小满知道妈妈喝多了,赶紧去让保姆给拧了温毛巾,哒哒跑过来递给陈载,陈载那毛巾给舒苑擦脸擦额头,却被她伸手把毛巾打到地上,陈载把毛巾捡起来翻了个面继续擦拭,对小满说:“这屋里没炉子,很冷,还有你妈可能要撒酒疯,你跟小姑姑一起睡行吗?”
陈娴马上将功赎过,说:“我这些天在爷爷这儿住呢,我带小满睡。”
小满很想留下照顾妈妈,可还是被陈娴带着撤退,人越多越乱,越有可能被爷爷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