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学上有个留面子效应,在提出请求时,先提出一个较大的请求,被拒后提出小的,后者更容易被接受。
举个例子,你想跟父母要两百块钱,想着父母不可能给你,就先要一千块钱,父母不给,这时候你提出很低的需求,只要两百,说不定父母就给了。
舒苑的目的只是想让陈载接受小满这个儿子,这是她使用的小策略。
除了有电流声跟杂音,电话那头又陷入了更长时间的沉默。
“你还在吧,陈医生?”舒苑心疼流失的电话费。
“好。”对方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这下轮到舒苑发懵,他说“好”是啥意思?
她疑惑开口:“陈医生,你啥意思,你承认小满是你儿子了吗,你不要求我解释吗?解释为啥之前跟你说小满不是你的孩子?为啥要跟你要分手费之类的?”
她严重怀疑陈载还没反应过来。
对方的声线很好听,清冽沉稳,带了几分嘲讽:“你现在解释。”
舒苑:“……”
她的解释只有一个,这些事情都不是她干的。
她加快语速:“你想问我什么可以给我写信,我都能告诉你,我给你打电话只是想说我回城后没工作,抚养小满有困难,你作为父亲,应该提供点抚养费,当然只是暂时的,等我收入稳定下来可以自己养他。”
对方还在讽刺她:“舒苑,你又没钱了吗?”
舒苑:“……”
她并没有被激怒,语气很坦然:“对,没钱养娃。”
对方像终于回神一样,干脆利落地说:“等我回路城。不过我有很多工作要处理,一时半会回不去。”
终于听到这个长句,舒苑松了口气:“那好,等你回来后再说。”
挂断电话,舒苑抱着小满边站起来边说:“听到了吧,是你爸爸。”
小满点头:“嗯。”
他只有一个想法,原来他有爸爸啊,还是个医生,要是爸爸认他的话,是不是以后可以找爸爸看病。
话务员高声报价:“七分钟,四块九。”
舒苑的心在滴血,打个电话花这么多钱,七分钟的时间至少有四分钟都是被陈载给浪费掉的,想想都觉得心痛到无法呼吸。
越来越穷,离还清欠舒苹的钱又远了一步。
她以后绝对不再打长途电话。
回到家里,舒苑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李红霞跟舒荷,看着看向她的两道质疑的目光,舒苑说:“咋了,你们不信?小满爸真的要回路城。”
她有那么不靠谱吗,怎么那俩人都不信,她没空也没必要让她们相信,赶紧提溜着蛇皮袋跟杆秤出发,准备去卖松子。
舒苑觉得陈载能回路城就是重大胜利,她现在的重要任务是卖松子,十几块钱对她来说就是一笔巨款。
“妈妈,我能走啦。”小满迈着小腿走来走去。
舒苑观察他的走路姿势确实已经正常,还是弯腰把他从地上抄起来:“再抱两天,好利落再走。”
五点钟,下班时间,奶声奶气的“卖松子喽”的声音们又把职工们都吸引过来。
这些大妈婶子们终于忍不住了,推搡着派出代表问出了那句“小满真不是你的小孩?”
舒苑脸皮厚得很,她可不觉得不好意思,笑眯眯地说:“你们猜?”
嗡的一下,人群立刻炸开了窝,一般人被问这种问题都会恼怒,极力遮掩逃避,舒苑大大方方的,倒让她们不确定起来。
“你在东北生的?结婚了?没听说过他爸!”
“不可能是舒苑的小孩吧,之前可是一点风声都没有。”
舒苑没想到她跟小满人气这么旺,他们俩周围周了一群看热闹的,母子俩趁机推销松子,小满左手提着秤杆,右手波动秤砣,称好一斤后舒苑就把松子倒到纸上,麻利地包装好递给顾客。
母子俩配合非常默契。
边包松子,舒苑还得负责维持人气,笑容不变:“嗯,小满真是我的孩子。”
人群震荡!
舒苑居然推翻了之前的说法。
昨天她还说小满是垃圾点捡的,今天就承认小孩是她亲生的。
她脸不红心不跳,说得太痛快了,众人不信。
电器厂门口乌泱乌泱的人群围着卖松子的地摊,舒苑看松子就要销售一空,就懒得再回应众人的询问质疑。
等李红霞脚步匆匆地赶来把母子俩提溜回去,舒苑的十几斤松子已经卖完,又卖了十四块钱。
太火了,他们的地摊太火爆了。
这都归功于母子俩的流量,母子俩现在就是电器厂的流量王。
可惜他们只有二十多斤松子,就是有一百斤,舒苑觉得也能轻松卖出去。
瞅着路上人不多,舒苑说:“小满,今天卖了十四块钱呢。”
小满唇角扬起:“真棒,妈妈。”
舒苑大脑紧急运转,她没想到流量来的这么突然,还能摆摊卖点啥呢,过几天人气肯定就过去了,一时半会儿,她上哪找摆地摊的货源?
这泼天的流量她不会接不住吧。
那可不行,接不住流量的话会让她觉得损失了一个亿。
——
决定要回路城,陈载便考虑什么时候回去,最好是尽快,想到有同事要去路城开研讨会,就在这几天出发,刚好换成他去。
打定主意,他赶紧叫人去帮他买火车票,顺利的话,几天后就能返回路城。
接下来就是尽快处理手头的工作。
下班后,陈载仍留在办公室,以舒适的姿势靠着椅背,手指揉着眉心,打开尘封已久的记忆,回忆那段再也不愿想起的往事。
他二十一岁大学毕业,进入医院工作,因为有海外关系,运动开始后,他被下放到农村,在生产队里跟别的赤脚医生从事的工作一样,除了给人看病,平日里少言寡语,几乎不跟人来往。
初见舒苑是冬天,他从山上采药回来,舒苑挑了两桶水从水井处往知青点走。
她是新来的知青,应该之前并没挑过水,每走一步桶里的水都会晃出洒在她身上,她的裤腿已经结了厚实的冰,连上衣都有冰碴,像个冰人,她看上去却并不气馁,气恼,眉目舒展,心情还不错。
陈载侧身让路,不过舒苑把他叫住,大大方方地请求他帮忙把水挑回知青宿舍。
第15章
本来只是举手之劳,没想到第二天舒苑给他拿来一大块烤狍子肉,说是他们知青从河边打来的。
陈载不愿意与任何人来往,大概是命运让他们有多于旁人的接触,没过几天舒苑得了肺炎,他不得不照顾她。春季,他上山采药扭伤脚踝,是舒苑帮他做饭,从河里捞鱼炖鱼汤,他那冰冷阴暗透风的草棚从此有了鲜活生动的气息。
舒苑乐观、开朗、神采飞扬,这是他没有的品质。
作为村医,身体上吃的苦不算什么,更多的是未来的不确定性造成的迷茫跟困顿,他沉闷,寡言,自我封闭,舒苑于他,像是黑暗中的一点烛火,让他的内心云开雾散,没有被黑暗笼罩。
他想,他们应该算是在谈对象。
可是,后来的事情让他发觉这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或者是他的错觉。
夏天,白潮河洪水爆发,一对姐妹被卷入洪水之中,舒苑奋不顾身跳入洪水救人,两姐妹都被救了上来,而她自己却被洪水吞噬。
生产队组织了很多青壮劳力寻找,后来雨越下越大,洪水有再次泛滥的风险,加之大家判断她已无生还可能,便放弃寻找。
可他不甘心,那么明媚鲜活的勇于救人的姑娘,怎么能被洪水冲走呢,没见到尸体他绝对不会放弃。
白茫茫的雨幕中,只有他一个人沿着河岸寻找,越走越远,内心的失落跟绝望把仅存的一点点希望淹没,苍天有眼,他还是找到了舒苑,他把她抱进附近废弃的磨坊。
也许是有救人的功德在,舒苑没死。
两个年轻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外面大雨滂沱,电闪雷鸣,破旧漏雨的木屋摇摇欲坠,恶劣的环境还有劫后余生的狂喜让两人的肾上腺素飙升。
就那么一次!
那么他有生以来犯的最恶劣的错误。
陈载知道舒苑怀孕已经是四个月后,那时她发高烧,他赶过去给她诊治才知道她怀孕。
之后舒苑对他态度大变,冷淡,疏远,不理不睬,她说不是他的孩子。
他们分道扬镳。
小满生下后,他去看过那个孩子,她仍然说不是他的。
作为下放人员,他的工作难得顺利,他当了两年村医,后来又调到公社卫生院,再后来调到县医院,在县医院工作一年后,他申请去支援西北,很快就来到这座边陲小城,在这里,他的医术更加精进,找到了自身价值。
他积极申请平反,成功后很快凭借医术提拔成了副院长、院长。
他了解过舒苑的情况,他想小满应该是沈忠诚的儿子,那人是个很有才华的下放作家,凭借才气吸引不少女同志,舒苑很崇拜他。
他内疚、自责、后悔,对犯下的错误不能释怀。
舒苑跟他再无联系,除了跟他索要分手费,他没钱,托人变卖金条给了她一千二。
他以为他们之间的事情就此了结,然而,到西北之后,她再次联系她,他又给她一千二。
她态度冷硬决绝,说以后再无瓜葛。
他对所有女性、儿童敬而远之,想在西北边陲扎根,这个扎根只包括工作,他的计划里绝对没有结婚生子。
谁知道她会再次给他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如同惊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她跟小满扰乱了他的心神。
事不过三。
他回路城要做两件事,一是确认小满是不是他的儿子,二是跟她彻底做个了断。
——
而舒苑正在考虑必须靠着流量继续摆地摊挣点块钱,急中生智,她想到门口那个买饭盒的,突然有了主意,抱着小满折返又往大门口走去。
李红霞黑着脸走在母子俩旁边,摆地摊可以,但公布小满是她的儿子是咋回事,她还想让舒苑把小满悄悄送给他爹呢。
那么多人骂她不检点,说小满是野种她听不见?她自己都气得要跟他们干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