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完三圈经过时,他招呼舒苑:“歇够了没,继续跑啊。”
舒苑扬唇微笑:“把我累死,小满就是你的了。”
陈载幽深的眼眸里黑沉沉的光朝母子俩投射,轻抿薄唇,没再搭理优哉游哉坐着的舒苑,向前跑去。
小满转向舒苑,眼珠乌黑,睫毛浓长,表情格外郑重认真,紧紧握着她的手语气迫切:“妈妈可不要再乱说这种话啦,好好锻炼身体会很棒。”
舒苑虚心接受批评,揉着他的小脑袋说:“好啦,嘴巴装了拉锁,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乱说。”
陈载沿着篮球场足足跑了十几圈,锻炼结束,三人返回家属院,去食堂买了早饭回家。
小满把剥了蛋壳的鸡蛋放到舒苑碗里,鼓励她说:“妈妈今天表现很好,要坚持下去哦。”
舒苑咬了一口鸡蛋:“好吧。”
——
周日也是照相馆最忙的时候,舒苑肯定不能总在周日休班,周六上午忙完,陈载要上班不能一起去,她就抽空带小满去了派出所,直奔户籍科。
陈载给小满起的名字是舒时清,没有直接用平安之类的字眼,估计在他看来,只有大环境安定,个人才能平安。
“小满喜欢这个名字吗?”舒苑问。
小满点头:“特别喜欢。”
他终于有大名啦。
他觉得这个名字特别有文化,还很好听,是爸爸翻了好多书给他起的。
有之前白桦县公安给开的亲子关系证明,上户口很顺利,舒苑把自己的户口也从娘家迁到了陈载的户口本上,现在三人同属一个户口本。
从派出所出来,母子俩又去街道办,把自己的粮油关系转到陈载的粮本上,再添加上小满的名字,这样以后按户买粮方便,之后又去粮站盖了章,下个月就能生效。
办完这件大事,舒苑心情舒畅,牵着小满的小手:“以后小满有供应粮,每个月十八斤。”
小满很开心:“不用再从大人的牙缝里省下粮食给我吃啦。”
要是他也能挣点钱给自己买粮,还能分担妈妈欠钱的烦恼就好了。
晚上小满换了睡衣钻进被窝,舒苑坐在他的床边边捏他软乎乎的小脸蛋边问:“小满有了户口,现在不是黑户,可以上幼儿园啦,你想去吗?”
陈载走到床边说:“让他上学吧,你总带着他上班也不方便。”
小满赶紧伸小手把床单铺平,招呼陈载坐下,说:“爸爸妈妈决定。”
以前在张老财家,他肯定没有上学的机会,很羡慕能去上学的孩子,但现在每天跟着妈妈去照相馆,自己看书画画等妈妈下班,抬头就能看到妈妈,这感觉特别好,反而不急着去上学。
小满自己都不知道,他像块小年糕,特别黏妈妈。
舒苑说:“那就去向阳幼儿园吧,应该可以插班。”
向阳幼儿园就在五院跟电器厂之间,离得近,是老牌幼儿园,电器厂子弟基本都读这家幼儿园。
陈载点头:“行,离家近接送方便。”
——
除了工作,陈载把给舒苑跟小满体检排在头等大事,他想得多,舒苑是个乐观的人,不会平白无故说出早死之类的话来,总不可能把玩笑开这么大吧。
无论为何说出这样的话,必须尽快拉着她跟小满去体检。
每天早上舒苑被他拉着去跑步时他都会问:“舒苑,啥时候休班,跟小满一块儿去体检。”
舒苑又想调侃他说关心我之类的,还没等她开口,小满更讳疾忌医,赶紧举起小手,声音轻快:“爸爸,我很健康,妈妈带我去两次医院了,我不用再去。”
“都去,别拖着。”陈载压根就不给他们商量的机会。
舒苑觉得自己没比小满好多少,不知道这身体有没有啥病,也讳疾忌医,但陈载平时淡定,现在几次提起,只好答应:“好,抽空去。”
缓兵之计在陈载那儿没用,周二上午舒苑跟人换班,早上,舒苑母子完全被陈载主宰,五点多钟被他拉着去跑步,然后从食堂买了豆浆蒸饺,但不让他们俩吃,他自己吃完饭,七点半又拉着他们俩去医院去做体检。
一家三口还是第一次同时出现在医院,陈载的同事边跟他打招呼边打量母子俩,原来媳妇俊俏,儿子乖巧,怪不得陈主任急着从西北调回路城。
到了医院门诊大厅,陈载就把母子俩交给护士,并说:“麻烦给他们指一下路。”
护士答得特别痛快:“陈主任,交给我吧。”
体检完已经是十点多,母子俩手牵手又往家属院的方向走,小满问道:“爸爸是不是个很厉害的医生,很多人跟他打招呼。”
舒苑重重点头:“那当然,爸爸是最优秀的医生。”
听妈妈这样说,小满骄傲地挺直腰杆。
回到家,舒苑把豆浆跟蒸饺放锅里加热,又煮了两个鸡蛋,吃完饭,等到中午再吃一顿饭,下午去照相馆上班。
傍晚等陈载下班,小满立刻告诉他:“爸爸,妈妈说你是最优秀的医生。”
陈载非常意外:“妈妈真这样说?”
小满使劲点头:“嗯,这是妈妈的原话,不信你去问妈妈。”
有点夸张,好像很多人说他优秀,但很少有人加个“最”字,而且舒苑为什么夸他呢。
陈载被小满拽着衣摆走进厨房,三人挤在一块儿,小满问:“妈妈你说,爸爸是不是最优秀的医生。”
舒苑正在切茄子跟土豆,低头看了眼小满软乎乎的小脸,她就随口一句话,被小家伙放大,再放大,可见小家伙用心良苦,她笑着说:“对,没有人比你爸更优秀。”
陈载:“……是不是有点夸张?”
是因为早上拉着他们去体检,表现出了关心?才得到很夸张的肯定?
舒苑笑道:“你一定是最优秀的。”
陈载都搭不上话,于是说:“你们俩出去吧,我来炒菜。”
还是分担家务吧。
实在是太挤,舒苑赶紧放下菜刀,说:“行,那我们俩就等着吃。”
晚上等小满睡着,舒苑把他放在床头的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拿到卫生间,准备明天清洗,抖开衣服时,从口袋里掉出几片榆树叶子,走路的时候从路边揪的。
舒苑把榆树叶子捡起,忙招呼陈载给他看,说:“你说小满是不是有异食癖?他之前就跟我说他吃树叶,我觉得他是以前吃不饱,但现在他应该能吃饱,还有桃酥、奶糖这些零食吃,他还是要吃树叶。”
陈载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专注打量着她的表情,询问:“你还知道异食癖?”
舒苑回视对方:“……”
她不能知道异食癖?
按照她的高中文化程度,接触知识范围,跟现在人们的普遍认知,她不应该知道这个词?或者现在没有这个词?
陈载这样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是啥意思?
她转移话题:“我问你呢,他没事儿吃树叶子干啥?路边摘的树叶应该不会有喷洒农药的风险?”
陈载眸色黑沉,探究之意越发明显,她在想啥?农药?农药那么贵,还是配给供应,给路边的树喷?
他的目光给舒苑带来巨大压力,舒苑被他看得心虚,连忙提高声音:“你看我干啥,问你呢,陈医生。”
陈载收回视线,轻描淡写地说:“就算他有异食癖,也不算严重,只是小问题,你别给他贴标签,也别太关注他,他自己会好。”
他平稳的语气跟淡然的态度跟她的情绪有安抚作用,舒苑把衣服放到卫生间,本来打算上床睡觉,突然想起什么,去翻了翻日历说:“小满要生日了哦。”
次日吃过早饭,舒苑马上带着小满去电器厂食堂后门口等着,见到送货员刘元,凑近问他:“有油吗,我要十五斤。”
刘元边把一大筐白萝卜搬下车,小声说:“有,九毛一斤,豆油。”
每月供应的油是六毛一斤,这是刘元的副业,靠自己的门路弄来的油,价格贵了一半,但舒苑还是很痛快地说:“行,啥时候能给我,我把油桶拎来。”
每人每月的食用油供应只有半斤,到了后半个月,舒苑娘家的油坛已经见底,等舒苑把五斤油给拎回去,还是挨了一顿数落,李红霞让她省着花钱。
自家则留了十斤油,下班后,舒苑带着小满去了电器厂,拉着他的手问:“小满的口袋鼓鼓的,装的是啥?”
小家伙拍着口袋,声音奶萌:“是榆树叶。”
舒苑笑咪咪地说:“其实我也爱吃树叶,咱们炸点树叶吃好不好,就算给小满过生日。”
小满睁大眼睛,妈妈说要给他过生日!对哦,小满这个节气就是他的生日。
他从来没想过他也能过生日,这可是他从来没奢望过的事情,小心脏砰砰跳得带劲儿,带着受宠若惊的表情,小满说:“谢谢妈妈。”
他也是被爸爸妈妈爱着的小孩。
“那我们去找好吃的树叶吧。”舒苑提议。
电器厂西南角有片树林,大香椿树很多叶子已经变得翠绿,低处能吃的嫩叶都被撸光,舒苑上了树才采摘到一网兜嫩叶,又摘了些枸杞叶跟花椒芽,母子俩拎着大网兜又去食堂买了馒头,才往大门口走,经过供销社,还买了两瓶桔子水。
小满觉得这些树叶很新奇,原来妈妈也爱吃树叶,还比他会吃。
回到家,小满帮着洗嫩叶,舒苑拿红薯淀粉跟鸡蛋混合成稀糊状,把叶子裹上面糊,放到油锅里炸。
油锅翻滚,小满站在门口看着舒苑忙碌,闻着厨房传出的勾人的香气,小家伙嘴角高高扬起,妈妈为了给他过生日,给他吃炸树叶,特别舍得花钱,花了大一笔钱买油。
等陈载下班回来,树叶已经快炸完了,他洗完手站在厨房门口说:“抱歉,最近工作忙,不一定啥时候能下班,要帮忙吗?”
舒苑把搪瓷盆递给他说:“只要你态度好就行,不用帮忙。”
热油先倒进盆里,又做了个菠菜鸡蛋汤,舒苑把汤端到桌上,小满正在摆碗筷,分馒头,陈载找到起子,把桔子汁瓶打开,给每人都倒了半茶缸。
炸树叶的油香味儿,菠菜鸡蛋汤的鲜味儿,桔子水的清甜味混合成诱人的香气,小满看着满桌子的美食美滋滋地说:“谢谢妈妈给做得晚饭。”
舒苑夹了快炸香椿给他:“庆祝小满五岁生日,你尝尝,要是爱吃咱们以后经常炸。”
几种叶子都很好吃,金黄诱人,香酥可口,小满边吃边夸:“妈妈,都又香又脆,好吃得不得了。”
爸爸妈妈也很爱吃树叶,那他爱吃树叶这事儿就不算怪异,小家伙心满意足地想。
——
沈忠诚感觉非常受伤,舒苑翻脸无情、满身铜臭深深伤害了他,让他很消极,害得他接连写废了多张稿纸,小说写得像狗屎一样。
他不甘心,明明在舒苑“移情别恋”之前,他文思如泉涌。
舒苑让他还一千六,别说一千六,气血上头的时候,她想就是要一万他都给!
可是事实那么残酷,他到处搞钱,父母的,亲戚朋友的,再加上之前拖欠的稿费,费劲巴力才弄到四百六。
真的是一点都拿不出来了。
要不是他跟父母一起住还不给生活费,在他拿到下一笔稿费之前都得喝西北风。
他不想再见舒苑,就把这钱汇款,同时还寄了封信,先堵住她的嘴再说。
没过几天,舒苑就收到了沈忠诚寄来的信跟汇款单,终于还了四百六。
看来沈忠诚真的有自尊心,只要他愿意还钱就行,剩下的一千多迟早能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