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跟俩学徒轮换休班,周日最忙, 她总不能让他们总是周日班,自己休息,她休班的时候就去南华公园拍照, 周日带着小满去上班。
这个劳模是产品研发科的靳科长,四十出头, 前年是市劳模,去年获得的省劳模, 舒苑给她拍的是在生产车间,给工友们讲技术要点。
照片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摆拍, 真实自然, 靳科长跟工友的表情都拍得很生动, 前者传道授业解惑, 工友们虚心好学。
从工厂出来,舒苑去了医院,随便转转看看有没有值得拍的素材, 没啥好拍的,又去了附近的广场,转了一大圈才去南华公园搞副业。
这天再去医院寻找拍照素材,运气来了, 住院部床位不够,加了床,楼道里显得很拥挤,各种人声嘈杂,夹杂着浓郁得来苏水气味,舒苑实在不想看各种病痛苦难,正准备离开,看到一个年轻女护士正在给一位白发苍苍的病号喂饭。
老人满脸皱纹沟壑,手臂上插着输液管,正靠着床头坐着,小护士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软烂的大米粥。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多么美好的画面,正是值得拍摄的。
她本来想拍的就是医务人员给患者看病的感人瞬间,这个画面就是。
舒苑不想惊动她们,一旦她们知道有人在拍照,神情、动作肯定会不自然。
她迅速调整自己的站位,举起相机,矮下身体让相机镜头跟画面平行,迅速调整快门、光圈,屏住呼吸,稳住双手,等饭勺到达嘴边时迅速按下快门,把这个感人的画面定格下来。
受病痛折磨的老人虚弱苍老,小护士表情温柔平和,神态自然,完全没有不耐烦或者觉得自己在施舍,任谁看了这样的画面都会感动。
一张不够,舒苑在旁边安静地等着,又连拍了三张,终于小护士抬头朝她看过来。
舒苑朝她笑了笑,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小护士淡定得很,并没有大惊小怪,也朝舒苑笑了笑,继续给老人喂饭。
舒苑转身离开,没走出两步又转过身来问道:“这名患者是你的亲人或者熟人朋友吗?”
小护士又舀了一勺粥,摇头:“不是,就是普通病号,本来她闺女照顾她,不知道怎么耽搁了时间,还没过来。”
舒苑不用再转悠,心满意足地离开医院,这是她最近拍得最有意义、最有价值的照片,她想洗出来一定不错。
这可不是摆拍,是抓拍,是纪实摄影,别人不一定有机会像她一样抓拍到这样生动感人的照片。
就是在医院,也很难拍到比这更好的照片。
要是她是摄影比赛评委会的工作人员,一定给这张照片评个金奖。
有了这两张照片可以参赛,舒苑心里踏实多了,她还要每天继续带着相机,随时抓拍。
周日这天,舒苑跟小满在南华公园拍照,陈娴过来找她,说她的朋友们在湖边玩儿,能不能帮他们拍点照片。
舒苑爽快地答应,并招呼小满帮她收拾东西,小家伙特别熟练,赶紧去叠衣服。
“我们想多拍几张,按你的价格给给钱。”陈娴说。
舒苑说:“别说钱不钱的,免费给你们拍。”
陈娴说:“那可不行,你不收钱的话我们也不好意思找你,他们也有玩相机的,但不如你拍得好。”
远远地就看到一群人聚在游船码头附近,陈娴说:“现在不冷不热,正好出来秋游,今天来的人多。”
中间是个抱着吉他坐在护栏上弹唱的,旁边的有男生烫发,有人穿带破洞的牛仔裤,有人戴墨镜穿喇叭裤,陈娴自己穿的是嫩黄色的长袖连衣裙跟皮鞋,舒苑感叹:“你这群朋友真时髦。”
陈娴笑着说:“他们都奇奇怪怪的,要是让爷爷看到肯定接受不了,我算是比较正常的。”
舒苑说:“不奇怪,都是很有青春活力的年轻人。”
陈娴觉得舒苑很好沟通,并不会贬损他的这些朋友们。
倒是小满一下见到这么多打扮时髦的年轻人觉得很新奇。
陈娴说:“我去叫他们站好。”
舒苑赶紧制止她说:“就这样就挺好的,自然,可不要排队,你找个位置站过去。”
一共十来个人,舒苑走近放下木箱,让其中几个人调整了位置跟姿势,镜头里是青春洋溢的脸,舒苑及时按下快门,锁定这些鲜活生动的面孔。
拍完后她说:“我喜欢这张照片,我要给这张照片起名叫八十年代新一辈。”
她也要拿这张照片去参赛,但她知道九点九成获不了奖。
她的语气很真诚,立刻拉近了摄影师跟这群年轻人之间的距离。
有人说:“咱嫂子真会聊天。”
照相嘛,就是要给人提供情绪价值。
陈娴笑着说:“嫂子,我们真能代表八十年代新一辈嘛。”
毕竟,他们走到哪儿都很有存在感,会遭遇各种眼光,还有老大爷老大妈朝他们翻白眼。
舒苑语气肯定:“那当然,你们还想怎么拍?”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拍了各种照片,舒苑又带小满回凉亭处忙碌。
——
陈载的工作一直都很忙。
铁蛋的第一次手术,体肺分流术很成功,出院的时候,铁蛋妈办好出院手续,在楼道里慢吞吞地走着,他们想去找陈载当面致谢,又知道他忙,担心打扰他的工作。
还是敲响办公室的门,铁蛋妈激动得语无伦次:“陈医生,谢谢你救了我家孩子。”
陈载跟母子俩一块沿着楼道往外走,叮嘱母子俩:“铁蛋回家后需要好好修养,按时来医院复查,下两次手术的费用有人捐助,时间在一年之后,有任何不适尽快就医。”
小孩恢复得很好,脸色、嘴唇颜色都已经恢复正常。
他现在已经叫患者小名,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以前他只喊床位号跟大名。
陈医生医术好,沉稳,轻易让病人跟家属信服,铁蛋的妈妈连连点头:“记住了,我会多带他来检查。”
陈载觉得有必要给这位母亲写一下注意事项,从口袋中掏出本子跟钢笔,站定,低着头,刷刷地开始写字。
她牵着铁蛋的手:“赶快感谢陈医生,陈医生是你的救命恩人。”
铁蛋妈妈很信任陈载,孩子病重她六神无主,但只要把孩子交到大夫手中,就能得到最专业的治疗跟最认真的对待。
安心,放心,陈载对她来说就像黑暗中的明灯。
铁蛋仰头看着陈载,满眼濡慕跟崇拜:“陈医生你真厉害,是不是华佗扁鹊在世?谢谢你治好我的心脏病。”
他曾经梦想着华佗扁鹊来救他,但现在是陈医生救他,在他心中,陈医生就是华佗扁鹊。
陈载很严谨,又告诉母子俩后面两次手术是必须的,然后说:“治病救人,应该的。”
铁蛋对陈载的崇拜到了极致,说:“陈医生,我长大要向你一样,做一名医生。”
陈载边书写边说:“好好学习,努力实现愿望。”
在铁蛋眼里,他感觉陈载那么亲切,要是自己那个失踪的爸爸也能像陈医生一样就好了,鼓起勇气请求:“我能抱抱你吗,陈医生?”
铁蛋妈完全想不到儿子会提这种无理请求,立刻扯儿子的手说:“别胡说。”
她攒出笑脸:“陈医生,你别跟铁蛋胡说。”
这位医生态度很好,可是他那么干净,白大褂总跟刚洗过似得,浑身上下一尘不染,怎么会跟患者拥抱呢。
陈载把钢笔扣好,从口袋中又掏出手套,戴上,弯腰对铁蛋说:“抱歉,我对小孩过敏,没法跟你拥抱,但可以握手。”
也不是完全不能接触,不就是长点红点嘛,不过他不可能跟小患者拥抱,他还没抱过小满呢。
小满一定要优先于所有小朋友。
好在,看诊、做手术这种工作接触,他不会对小孩过敏,否则,手术中,红点冒出来,肯定会很难受。
铁蛋觉得自己乱说话,正耷拉着脑袋,看到陈载伸出来的戴着白手套的手,顿时高兴起来,扬起脑袋,伸出小手,紧紧握住那只大手,使劲儿摇了又摇。
这样的场景,在谁看来,都是和谐温馨的医患关系。
但在以前,对陈载来说是不可能的事儿。
陈载现在已经没办法把给患者治病当成修理机器。
铁蛋突然有了安全感,满心欢喜,陈医生人可真好,没有忽视他这个请求,他跟陈医生握手啦。
不知道哪个小孩幸运到会有这么好的爸爸。
他也希望能有这么好的爸爸。
真羡慕那个小孩。
陈载又把写字那张纸从本子上撕下,递给铁蛋妈说,确保她能看清楚之后要回诊室,又被满心感激的铁蛋妈叫住,她很懂得感恩,说:“我想带孩子当面给捐款人道谢,谢谢他的救命之恩,我要让铁蛋给恩人磕几个头。”
她其实也想让孩子给陈载磕头,但陈载看上去就不需要,非要磕头的话反而唐突。
陈载婉拒,说:“捐款人不在路城,也不需要任何感谢。”
看母子俩眼巴巴地看着他,又说:“可以让孩子写封感谢信,我代为转交。”
铁蛋妈感激不尽:“好,好,麻烦您代我们表达感谢。”
等母子俩走后,陈载往诊室的方向走,告诫自己,仅此一次,跟患者跟家属务必保持距离,不能让情感影响自己的治疗水平。
另外,他认为有距离才有更和谐的医患关系。
——
小满想他一定要把孟安介绍给小朋友们,这对不擅长跟小孩打交道的他来说有不小的难度。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第一句该说什么。
如何引起小朋友的注意?第一句话说她就是孟安,那么接下来说什么呢。
小朋友会不会都看着他?
卖糖画他必须大胆吆喝,要不没人关注,可是介绍孟安是主动跟小孩们来往,但他还是下定决心挑战这个他认为很难的事情。
这对妈妈来说不难,她跟谁都能聊,要不要问问妈妈该怎么说?可是小满想来想去,不用求助妈妈,他自己能够完成。
再说只要妈妈陪在身边,他就有用不完的的勇气。
这天傍晚,孟安终于跟她妈妈一起,从大门口出来了,直奔他的糖画摊子。
小满高兴地招呼她:“孟安,我都已经摆了好长时间摊啦,我给你画个孙悟空吧,送给你吃。”
两人在乡下时,都希望孙悟空能来救他们,孙悟空没来,妈妈来了。
孟安迈着小腿就朝小满跑过来,她跟父母还不熟,还要面对爷奶的白眼,明显胆小怯懦,看到小满才高兴起来,看到他熟练地画孙悟空,惊奇地说:“你都画这么好啦。”
在乡下时,他们俩商量逃走,小满打算以后就画糖画谋生。
立刻有小孩跟她说小满还会画很多立体糖画。
孟安很钦佩小满,小满想要画糖画,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这个目标,还有这么多孩子围着他,这些孩子都认识小满,看上去都很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