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好看的。
她上辈子舍不得吃喝,舍不得玩乐,存的钱还没够陆家嘴附近老破小的首付,早知道还不如及时行乐。
想到这里,她点头道:“那行,回头记我账上。”
姜望的视线从她手腕上移开,又移回去:“这是本来就该给你的聘礼,不用记你的帐。”
哦对,聘礼。
她已经把那个聘礼单子忘到九霄云外。
“那这么说这钱是你爸出的?”按上次谈婚事时候说的情况,单子上的东西都由姜永森来操办。
“手表不是,这是找领导帮忙买的,都说这个牌子好,能戴很多年。当然还有更好的,等以后……”
这时,服务员把紫铜锅子端了上来,苏林瑾的一句嘟哝消散在咕嘟咕嘟冒泡的清汤里:“你居然还有私房钱!”
锅子上来之后,他们点的肉也一盆一盆地上来,苏林瑾的注意力全都收回放在了肉上,收起手表开始认真吃。
店里的温度本就比外面高了很多,这烧炭的锅子燃着,让挨着坐的人更觉得热气蒸腾。
苏林瑾鼻尖上很快出了汗。
三盆肉吃下去,她才降下速度。
刚才说起聘礼,她想到他和姜永垚之间生疏的氛围,便随口问道:“你是哪一年进部队的?是不是离开家太早的缘故?我觉得你跟你爸不太亲近。”
姜望的筷子停了下来,隔着这蒸汽望向苏林瑾。
她好奇的时候,瞳孔伴随眼睛微微睁大,透着清澈的神采,让他无法拒绝。
姜望敛下眼睫,顿了片刻,才说:“我妈离开后,他很快有了新的妻子和孩子,对我来说这就不再是我的家了,所以年龄一到我就离开家当兵去了。”
这是书中没有提到的。
苏林瑾没想到原来竟是这样,她放下筷子:“对不起,我不知道。”
姜望:“没关系,我本就该跟你交代的家庭情况。我妈妈,她也是沪江人,应该认识你妈妈。”
他看着苏林瑾,她的五官依稀还能分辨出小时候的痕迹,可是,她肯定已经不记得,他的妈妈曾经抱过她,笑着对她的妈妈说:“要么给我做干女儿,要么给我做儿媳,你选吧!”
听他这么说,苏林瑾心里缓缓一跳,朦胧中似乎有什么线索在提醒她,关于很小那时候,恰恰因为极端的害怕和痛苦被原主忘掉的记忆。
她陷入沉思,过口不过心地应和道:“那可真巧。”
到底是什么呢?
她蹙起眉继续想。
姜望嗯了一声,似乎也陷入了回忆,声音淡而低沉:“我外公家里祖上几代都是资本家,我还记得外公的花园洋房,比爷爷那套房子要大好几倍,有一大片绿色的草坪,虽然生活上跟解放前比简朴了很多,但家里还是有佣人。”
说到花园洋房,苏林瑾猛然抬头。
她想起来一个很淡的画面,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站在花园洋房的大门外,抱着蓝色马甲小男孩。
她穿一件米白色衬衫,配蓝色涤纶裤,一条丝巾包起长发,走起路来仪态万方。
没来由地,她自动在脑内把这个漂亮阿姨的形象匹配给了姜望的妈。
同时又串联起记忆中另一个画面。
她想起很多年前,她送过这个漂亮阿姨。
只是她离开的那一天,头上系着的,不再是考究的丝巾,而是一条泯然众人的毛织头巾。
唯一让她和而不同的,便是始终坚持穿白色衬衫。
“我好像记得!”她脱口而出,“你妈妈那天是不是穿白衬衫,戴头巾?”
她的话有些没头没尾,但姜望听懂了,她问的是妈妈离开的那一天是不是穿着白衬衫。
那时她多大?
姜望的表情倏然变得柔软:“那你还记得当时,你对我说了什么吗?”
苏林瑾摇头:“不记得了。”
连这个分别的场景,她都记的相当模糊,哪里可能还记得说过什么。
姜望也不意外,他淡淡笑了下:“想不起来就算了,快吃,吃完带你去做衣服。”
她当然想不起来。
其实连她能想起他妈离开那一天的样子,他都非常意外。
她一定不知道,这么多年以来,每当他觉得委屈,难受,想妈妈的时候,都会想起那个穿着背带裙的小女孩,陪了他一整天,一直到天黑下来,才拍了拍他说:“男孩子想哭也不要紧,睡一觉明天起来就都好了。”
她说自己就是这样,难过的时候让自己睡着,醒过来以后就没了烦恼。
于是这么多年,他不再抱怨。
像她说的,有什么事是一个觉解决不了的呢?
不知不觉两人吃完。
姜望正要结账掏钱,苏林瑾按住他的手:“我来吧,你那点零花钱留着花。”
收银员噗嗤一声笑了:“这位同志一看就知道顾家,家里的钱都让爱人管呢。”
临近的桌上,食客也纷纷笑起来。
“听媳妇的话跟党走,好同志。”
“钱只有在媳妇手里才能攒下来。”
“……”
闻言,姜望真的把手收了回去。
苏林瑾肉痛地掏钱结账,这顿肉吃了将近五块钱!
离开店,苏林瑾皱眉:“以后我们要控制出去吃的次数,你看上次四块,今天又花差不多五块,收支快不平衡了!”
甲乙双方只有一个收入来源,出口却有两个,现金流问题异常严酷。
这个认知直接影响了她做衣服的热情。
“行,听你的。”
做衣服的地方,在一个大杂院。
姜望骑车带苏林瑾穿过两条窄长又蜿蜒的胡同,在尽头的院门口停下来。
这里有裁缝铺?
姜望:“戴师傅以前经常给我妈做衣服。”
苏林瑾哦了一声,漂亮阿姨衣着不凡,这肯定是个手里有真本事的老师傅。
大杂院里地形错综复杂,每家每户门挨着门,一不小心就要踏进别人家去。
姜望在门口找了个正在晒太阳的老人问:“劳驾,戴师傅住哪一间?”
门牙漏风的大爷抬起手往里一指:“左边走到底。”
等两人走后,他才眯着眼小声嘀咕,“胆儿真肥啊,找这倒霉催的?”
左边走到底,那是整个大杂院面朝西北最阴冷的一个角落。
两人寻摸到的时候,只见门开着,里头果然阴阴的,大中午的太阳一丝也漏不进来,被前面的搭建堵得严严实实。
姜望敲了敲门:“戴师傅?”
许久,才从里头传出一声哎:“进来。”
姜望带着苏林瑾走进屋子,只见一个老人靠在朝北的窗户下,戴着一副眼镜,两手举在眼前,正飞快地将一根细细的布条盘绕城扣子。
粗糙的手指灵活无比。
苏林瑾看了一会儿,知道这是个真有本事的师傅。
她在沪江做衣服的时候,听裁缝师傅说这种复杂的盘扣现在很少有人会了。
“戴师傅,还记得我吗?”姜望弯下腰,“元晴的儿子姜望。”
元晴,苏林瑾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老人家听见这个名字,停下手来,表情空白了好一会儿,才定定看他:“元小姐的儿子?居然已经这么大了。”
苏林瑾终于在老人古井一般的脸上看到了波动。
“元小姐,她,她现在好吗?”老人问得小心翼翼。
苏林瑾看向姜望,他眼神很平静:“我妈现在在很远的地方,劳您记挂。”
“在很远的地方”瞬间击中了苏林瑾。
上辈子对妈妈的绝望,和这辈子对妈妈的遗憾,翻涌交织在一起。
她有点不忍心看他这份平静。
“这是我爱人小苏,想劳烦您给她做几身衣裳结婚的时候穿,要是方便,我们这就回去拿料子。”
刚才还让人觉得孱弱的老人一下子站起来:“不不不,你们要是不嫌弃我,我按规矩去你们那做,还在白莲胡同不是?”
“对,白莲胡同。”
戴师傅仿佛立刻有了精神,浑浊的双眼也清明起来,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你们先走,我收拾一下这就来。”
姜望应下,带着苏林瑾离开了大杂院。
“以前,我妈的衣服都是戴师傅做的,解放前他做旗装,后来做旗袍,前几年遭了罪,他家祖上靠手艺阔过,那个大杂院以前都是他家的。”
苏林瑾有些唏嘘,但对他的手艺又多了几分期待。
刚到白莲胡同,便见周娟被众星拱月般围在胡同口的大槐树下,正叽叽喳喳说着什么,看到两人倏然收声。
苏林瑾笑吟吟打招呼:“大伯母今天来好早。”
周娟尴尬道:“这不该今天休息嘛,正跟街坊邻居打听买年货的事呢!”
推开院门后,姜望才问:“今天怎么跟她打招呼?”
他当然知道,苏林瑾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周娟。
苏林瑾拿眼乜他:“我可是尊老爱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