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与世隔绝的大山后,苏林瑾迅速习惯了这里单纯的人际关系,对这种人与人之间,每个字都含义深刻需要琢磨的模式,已经迟钝了,退步了。
可是范彩敏?
人才啊。
乌雅不在的这会儿,竹门接连响起,进来的都穿着本地的特色绣花衣服,但都没有束腰的女性。
此地上了年纪的女人不束腰不披发,穿宽松大袍编辫子。
乌雅的打扮比之更朴素些,来的这两位头发上还戴有华丽的银饰,衣袍上即便没有繁复的束腰,也布满了考究的绣花。
从韦霞蔚和范彩敏的称呼来看,一个是邦主的妻子,也就是韦霞蔚的妈,另一个则是范彩敏的姑姑,另还有她们各自的仆妇,一进门就自觉地去了后院。
都是乌雅的客人,苏林瑾便只退在一边,并未参与她们之间的交谈——反正她也不会说本地土话。
然而,她虽没有参与,似乎却在她们的话题中心。
邦主爱人和邦主妹妹时不时看向她,这些目光都透着不太友善的神色。
苏林瑾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好在礼已经送到,便想等乌雅出来后告辞走人。
——路有些长,她可以当做郊游,慢慢走回去。
终于,邦主的妻子向她走近一步:“夏昭节你也来了?”
她的汉语也很不错,看来此地的上层阶级,还是很重视和汉族之间交流的。
也就能理解邦主会请乌雅留下来教女儿。
苏林瑾真的醉了。
到底有完没完?
再好的涵养在这样连续的逼问下也扛不住脸色的变化。
她淡淡的,但明显眼神很冷:“不可以去吗?那麻烦以后邦主夫人通知所有的村寨,夏昭节是本地人的特权,其他人连看都不能看。”
对方脸上有片刻的僵硬,但随之很快调节过来:“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们非常欢迎别人参加。只是……”
范彩敏的妹妹接话:“不是本地人只观礼就好了,毕竟不同民族之间,婚俗差异很大。看看热闹当然可以。”
但不能接受阿里哥和阿诗玛的求爱,是吗?
这跟爱人出了轨,原配只知道找小三麻烦有什么区别?
苏林瑾笑了。
但她懒得跟对方掰扯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她是来给乌雅庆祝生日的,如果其他客人都对自己怀有敌意,那她离开才是对主人最好的尊重。
于是她向屋子走去,敲了敲门,正要推开时,乌雅端着一大个托盘出来了。
上面琳琅满目,一看就是费了很多心思猜做出来的小点心。
“小苏,你不用过来帮忙,快去坐下!”乌雅这才看到院子里来了客人,热情地打招呼,“萨里阿洛!”
那两个贵妇也同样回应。
算了,至少等切完蛋糕吧,苏林瑾想。
她便说:“天气太热,蛋糕很容易塌,要不先切蛋糕?”
切完蛋糕送上祝福,她就可以离开了。
乌雅果然说好。
她向那几位客人说了几句,然后点上蜡烛,看着苏林瑾微笑许愿。
苏林瑾在心里悄悄给她唱一首生日快乐歌,然后看着她拿出切水果的刀来,可惜那把刀秀气得很,刀柄上沾满了奶油,才堪堪将蛋糕切好。
蛋糕分完,苏林瑾尝了一口,果然已经不如刚做好那会儿口感凝润惊艳,奶油已经有些些化了。
还剩下许多,她便建议:“剩下的放水井里,会化得慢一些。”
“好。”
听见两人对话,那几人,尤其是两位贵妇愣了。
韦霞蔚脱口而出:“这个什么糕不会是你做的吧?”
这话口气听起来有些虎,乌雅脸色一沉:“霞蔚,这非常不礼貌,不可以这样说话!”
“哦,那我收回。”韦霞蔚一闪身,退缩到自己妈妈的身后。
苏林瑾吃完蛋糕,用手绢擦了擦嘴角,微笑地看向今天的寿星:“乌雅,祝你生日快乐,我还有事就不参加你接下去的活动了。”
她伸手轻轻握住乌雅的手,“再见。”
说完,便转身向大门走去。
这种多人活动果然不适合她。
身后传来韦霞蔚的吐槽声,至于说的什么,苏林瑾没听懂也不在意。
乌雅似乎话挺重地说了一句什么,再接着,便听韦霞蔚高声地用汉语说:“您是我的老师,我的干妈,怎么能帮着她说话?她不过是个外人,她如果不是主动对杨勇做了什么,杨勇根本不可能给她献歌!”
竹门根本不隔音,乌雅的回应清清楚楚:“霞蔚,你这样非常不淑女,也非常没礼貌,今天的庆祝到此结束,各位不好意思请回吧!”
紧接着,竹门响动,乌雅快步走到她身后:“请留下来。”
苏林瑾转身看着她,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泛了上来。
乌雅身上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此时此刻,那种温暖似乎有些突破距离地扑向她,让她舍不得丢开。
院里的人陆续出来,邦主妻子脸上有些不悦,范彩敏和姑姑一脸云淡风轻的可惜,韦霞蔚的火则明摆在脸上。
走近了之后,韦霞蔚攥着拳头死死盯向苏林瑾,然后才转去看着乌雅,控诉道:“干妈的生日根本不是这一天,你是为了她挑选的时间,对不对?”
因为这一天,苏林瑾不用给扫盲班上课。
没想到乌雅脸上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反而坦坦荡荡地承认:“是的,但是霞蔚,你无礼了!”
韦霞蔚像苹果被抢的小孩,恶狠狠地又瞪了苏林瑾两眼,才被她妈拉走,当然在最后,她还是被这个姿态优雅的邦主妻子也瞪了一眼。
刁蛮都是因为有底气。
有乌雅这样言传身教的老师贴身教导,韦霞蔚还是这么天真得可耻,刁蛮又任性,那都是因为她有源源不断的偏爱和宠爱。
傻白甜的人生,何尝不让人羡慕呢?
无论是哪一次人生,根本没有得到过母爱的苏林瑾其实很羡慕。
不是所有人有这种“很傻很天真”的幸运。
“小苏,我们回去坐坐?”
乌雅的邀请让她难以拒绝。
“人少了也好,我们正好能好好说话。”
乌雅摆开了托盘上的东西,林林总总的确不少,有梅子干,橄榄,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小零食。
“你尝尝这个,用水牛奶做的。”乌雅递过来一支竹签,上面串着乳白色的面片,像是烤过之后表面微微起一层焦黄色的壳。
她舔了舔,居然有浓重的奶味儿,咬开还能拉丝!
“这叫乳扇,是别处邦子那里人常吃的,那里水牛多。”乌雅给她介绍,声音温温柔柔的,让人着迷。
各种小零食都吃过之后,乌雅终于将淡褐色的眼瞳看向她,说:“跟我说说你的事吧,你是,结婚了么?”
“嗯。”苏林瑾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指,大概回去以后还是得买个戒指,这样也好信服力高一些。
“对方是什么样的家庭?对你好吗?”
风吹起头顶的藤蔓,在地上投下一片起伏的光影,乌雅的表情在这片光影中显得温柔可亲。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苏林瑾心里想起这句不太合时宜的话,但不知为何,向来在外人面前很有距离感的她,此刻很愿意倾诉。
“我们两家长辈是战友,我们算是应了长辈的要求定下来的,但他对我很好,很纵容。”
两人的点点滴滴,带着酸甜的味道泛起在脑海里。
当时他们站在街心花园商量要怎么假结婚应付老人的画面重新浮现在脑海里,当时他是怎么想的?
嗯,其实当时他已经爱得要死要活的吧?
想到这里,她唇角弯起来。
乌雅问:“他是军人?哦对不起,我是不是冒昧了?你如果觉得冒犯,不用理我。”
“对,他是军官。十几岁就入伍当兵了呢,因为不想在家里待着。”
某人穿着训作服满身满脸泥点子的模样又浮现在她脑海里,现在她才发现,比起威严挺拔的制服,她倒是更喜欢他穿训作服,他的长腿,他的细腰,啧啧。
想到这里,她有些脸红。
乌雅从旁听着,眉心却皱起来。
姜越从小在家里很得宠,老爷子尤其宠他,怎么舍得送去部队里受苦?
从下一代的安排就能看出来,老人希望他们过平安富足的生活,俩儿子在国营厂里,闺女在医院,都是铁饭碗。
而且,不想在家里待着是什么原因?
北燕那么好的条件,谁会想不通跑山沟沟里吃苦呢?
她正想问为什么,大门被哐哐敲响,刘爱玲急声问:“姐,你在里面吗姐?”
苏林瑾看着乌雅,起身说:“好像是找我有事。”
“嗯,你快去看看。”
乌雅也站起来,跟在苏林瑾身后向大门走去。
刘爱玲换下了绿军装,穿着传统衣服:“姐,你的信,我出门儿路上碰见联络处的人,人家就递给我了。我明天休息今天回家去,就想直接给你送来算了,要不然你还得等两天。”
说着,她从怀里抽出信递过来。
苏林瑾接过,取笑她:“你回家去相亲么?”
刘爱玲甩了甩辫子,脸红地哼了声:“不跟你说!我走啦!哦,对了,姜团长让章山来接你,你可别傻乎乎自己回去了。”
说完,她踩着基地借来的自行车,转身走了。